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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3:59:11

精选章节

暗流

图书馆厚实的木门在她后缓缓合拢,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扰到同在图书馆静静学习的同学们。而在此时准备聚精会神寻找需要的教学资料的时候路过转角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一声沉闷的叹息却将书本掉落的声响盖住,像某种远古巨兽终于闭上了嘴。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灰尘,在那一束光柱里疯狂地乱舞。

“糟了!”林星研心里一沉,下意识地弯腰捡起那被撞落一地的书籍,时间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能听见手腕上秒针奔走的咔哒声。

撞上的不是冰冷的书架,而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生,他冷漠地看着蹲在地上拾取书籍的林星研。“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她慌忙道歉,声音因为做错事而微微变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羞意轰地一下涌上脸颊,烫的吓人,顾不得其他,只想尽快收拾这片由她亲手制造的“狼藉”。

几乎在同时,准备将整理好的书籍递过去时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偏白的手带着一股凌厉的风猛然从对面伸了过来!并非伸向那被她拾取的书籍而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息一把攥住林星研的手腕!将本应被长衫遮住手腕而被她为了方便而挽起彻底地将疤痕给露了出来。

“嘶——”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林星研倒吸一口凉气。

林星研被迫抬起头,望向那比她高一个头的男生,图书馆惨白的顶灯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林星研,仿佛一个等待捕食的毒蛇。

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绷紧。开口时声音压得极低,像淬了冰的刀子又带着一丝颤抖:

“谁派你来的”

派?来?什么意思?林星研完全懵了,脑子里一片混乱的空白。

“什....什么?”林星研试图抽回手,声音细弱的如同蚊拿,带着自己都觉得难以为情的颤音,“同学,你误会了!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你,我.....”

“闭嘴!”他粗暴地打断林星研,眼神锐利如刀在她脸上刮过。随后便不再看她,他松开林星研的瞬间,五指张开精准无比的探向那叠书籍。指甲修剪得异常干净整齐,却又带着冰冷的气息,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书本撕裂!

他迅速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在林星研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赤裸裸的警告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离我远点。”

说完,他脊背绷得笔直,迈开长腿朝着与出口相反的方向走去。皮鞋的硬底敲击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哒、哒”声,就像踩在人心上,给人带来另一种更深邃的寒意。

林星研依旧僵在原地,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残留着一圈清晰的红痕,隐隐作痛的手腕皮肤下仿佛还烙印着他指尖冰冷的触感。图书馆顶灯的光线毫无遮挡地照下来,将她的影子压缩成一团模糊的黑色,紧紧贴在地面上,显得渺小而无援。空气中还残留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以及....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身上的冷冽气息,就像是雪后化融的味道,此刻只让人感到一阵阵发冷。

“呼...”林星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冰冷的堵塞感,才发现自己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然而就在她视线落回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掌心里,赫然沾着一小片残破的纸页,正是刚被他凶狠抽走时,因他指尖那一捻而生生撕裂下来一角!

纸片不大,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是被暴力撕扯后留下的、不规则的毛刺,它静静地躺在林星研的掌心,被她的汗水微微浸湿,紧紧吸附在皮肤上。吸引林星研全部注意力的,是透过薄薄的纸张可以清晰地看到背面浸过来的。浓重的如同凝固鲜血的红色印记。

那是一个用红色马克笔,用力划下的圆圈,圆圈的中心,被那抹红色渲染显得格外的刺目,一个日期被重重地圈定着。

10月21日。

猩红的圆圈,像是被画上去的封印,死死地禁锢着那个日期。10月21日。

这个刚刚在纸张上惊鸿一瞥的日期,此刻却以如此突兀、如此诡异的方式,烙印般地留在了林星研的掌心。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捏紧,然后被狠狠地抛下,在胸腔里疯狂地如失重般下坠。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急速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变得冰凉万分。

刚才他那双深潭般冰冷的眼神,那句淬了冰的“离我远点”,还有此刻掌心这片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灼热的残破纸角....所有碎片般的记忆猛地撞击在一起,拼凑出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轮廓。

这不是一场意外!

至少,对他来说,这绝不只是一场普通的碰撞意外。

林星研猛地攥紧手掌,指甲深深陷进柔软的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涌动

图书馆那场充斥着冰冷警告和诡异纸片的冲突,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噩梦,被林星研强行塞回记忆深处。手腕上那圈隐隐的红痕和掌心里那枚被汗浸得发软的纸角,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证明那并非幻觉的证据。她将它悄悄夹进了自己最后的那本理论书里,像藏起了一个烫手的秘密。

几天后,一个寻常的傍晚,林星研推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舍友还没有回来,房间里一片沉寂,只有窗外暮色深深地压下来。她习惯性地走到自己书桌前,准备放下背包。视线在无意中扫过桌面,动作瞬间僵住。

书桌中央,平躺着一封普通的白色信封。

没有寄件人署名,没有寄件人地址,只有用打印机打出的、冰冷的三个字:林星研。

一股寒气毫无征兆地从脚底蔓延而上,心脏猛地一沉,她记得很清楚,出门前桌面收拾的很干净,绝没有这封信。

谁放的?什么时候放的?

一种被窥视的强烈不安感,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拿起了那个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她撕开封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迟缓,里面果然只有一张廉价的白色打印纸。

纸上,同样是打印机打出的、毫无个性的宋体字。只有一行,却像一个充满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她的眼球:

“林星研,十年前,你就该和那个仓库一起烧成灰。”

嗡——

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是剧烈的嗡鸣声!那根紧绷了十年的弦,在这一刻被这行冰冷的文字狠狠拔断,发出刺穿灵魂的尖啸。

仓库!

烧成灰!

这两个词,如烧红的烙铁般狠狠烫在她记忆里深处最脆弱、最黑暗的痂痕上。眼前的一切——书桌、台灯、窗外渐暗的天光——瞬间扭曲、旋转、褪色,仿佛有一股强大而暴虐的吸力,猛地将她拖进无边的黑暗和灼热之中。

此刻的她不再是十九岁的林星研,身体骤然缩小,变成了那个惊恐无助的小女孩。

脚下是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硌得脚生疼。周围是堆积如山的废弃机器零件?还蒙着厚厚灰尘的麻袋?她分不清,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机油味、木头腐烂的霉味,还有一种.....铁锈般的腥甜?那是她手腕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

此刻林星研也顾不上其他,恐惧如同冰冷的蟒蛇,缠绕着林星研的颈脖,越收越紧,让她无法呼吸。她在一个巨大的迷宫般的废弃仓库里迷路了。白天和小伙伴们捉迷藏时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她想哭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有人吗?爸爸?妈妈?”她在心里无声地尖叫,小小的身躯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双手摸索着冰冷的墙壁,试图找到出口。

突然!

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光线晃动了一下。“是手电筒的光?有人来了!”希望像微弱的火苗,瞬间被点燃。

她跌跌撞撞地朝着那点微光跑去,顾不上脚下将自己绊倒的杂物,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东西东西上,钻心地疼。光点越来越近隐约勾勒出两扇巨大、厚重的铁门轮廓,那是仓库的后门!门似乎还虚掩着一条缝!

希望就在眼前!

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扑向那扇门,小手拼命地去推那冰冷、沉重的金属。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板的瞬间——

“轰.....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巨响,在她身后猛然炸开!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令人窒息的烟尘,猛地将她小小的身体向前掀飞!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惊恐地回头望去。

没有火光冲天,只有更加浓稠、翻滚的黑暗,如同活物般从仓库深处汹涌扑来!那里面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断裂声,还有……一种仿佛来自深渊的、低沉压抑的呜咽?是风声穿过断裂的钢梁?还是别的什么?

紧接着,是无数细小碎石和灰尘暴雨般砸落的声音,敲打在周围的杂物上,也砸在她蜷缩的身体上。

更可怕的是,那扇刚刚还透着一丝生路的厚重铁门,在巨大的震动和冲击下,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竟然……正在缓缓地、沉重地、不可阻挡地……向内合拢!

“不!不要关!!” 她绝望地哭喊,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用肩膀、用整个身体去顶撞那扇沉重得如同山岳的铁门。

冰冷的金属纹丝不动,反而更加无情地向内挤压。

门缝越来越窄,越来越窄……

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被彻底吞噬。

“砰!!!”

一声沉闷到足以震碎灵魂的巨响。

世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绝对的黑暗。

只有那呛人的灰尘味、冰冷的铁锈味,还有……后背撞在门上残留的剧痛,以及内心深处那无边无际的、足以将灵魂冻结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砰!!!”

现实中,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在宿舍楼道里响起。

林星研如同惊弓之鸟,身体猛地一颤,从那个冰冷绝望的噩梦中被狠狠拽回现实!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额前的碎发也黏在冰冷的皮肤上。她发现自己正以一种防御的姿态蜷缩在书桌和墙壁的夹角里,双手紧紧抱着头,指尖深深掐进了发根,带来尖锐的疼痛。

宿舍里依旧昏暗寂静,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

地上,那张写着恶毒诅咒的匿名信,静静地躺在书桌下的阴影里。

那句“十年前,你就该和那个仓库一起烧成灰”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恶魔的低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是她记忆深处被刻意尘封、几乎被遗忘的童年阴影!关于那扇突然关闭的铁门、那震耳欲聋的坍塌巨响、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和绝望……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直到时间将其层层覆盖。

可现在,有人把它挖了出来!用最恶毒的方式!

她颤抖着,几乎是用爬的姿势,挪到那张信纸旁边,将它死死攥在手里,纸张被揉捏得发出刺耳的声响。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那被强行撕开的、血淋淋的旧伤疤带来的剧痛,以及对未知威胁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星研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想起图书馆那天,他死死攥住她手腕时眼中那冰冷刺骨的戒备和怀疑。

还有那句……“离我远点”。

可现在,她还能离得开吗?

那张写着恶毒诅咒的匿名信,将她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掌心里,似乎又传来了那枚印着猩红圆圈“7月15日”纸角的灼烫感。

重逢

校庆日在一片虚假的喧嚣中到来。彩旗招展,灯火辉煌,欢声笑语充斥着校园的每个角落,唯独绕开了林星研。她像一抹格格不入的阴影,只想躲开所有人,找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哪怕只有片刻喘息。此刻在狂欢的映衬下,反而透出一种诡异的宁静。它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灯火通明的校园。

鬼使神差地,林星研避开了巡逻的保安,从一扇锈蚀的后门溜了进去。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灰尘和淡淡的福尔马林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她。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孤独地回响,每一步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只有窗外远处校庆舞台的彩光,透过蒙尘的高窗,投下一些变幻莫测、光怪陆离的微弱光影,反而让走廊深处显得更加幽暗深邃。

她只是想找个角落待一会儿,等外面的喧嚣散去。却在一个拐角处,脚下猛地踢到了一个硬物。

“哐啷!”

金属滚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她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借着窗外微弱的光,隐约辨认出那是一个老旧的、沾满灰尘的金属烧杯支架。

然而,就在她心神被这声响吸引的瞬间——

“咔哒!咣当!”

身后,那扇她刚刚经过的、通往主楼梯间的厚重防火铁门,毫无预兆地、极其迅速地自动闭合、上锁!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如同丧钟,狠狠敲在她的心上!

林星研猛地转身扑过去,双手拼命拍打着冰冷坚硬的铁门!

“开门!谁在外面?!开门啊!”

回应她的,只有铁门沉闷的回响和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门被从外面锁死了!她被彻底困在了这条幽深的、死寂的走廊里!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脖颈,越收越紧。她想起了那个匿名信——“十年前就该死在仓库”!想起了图书馆那晚被红圈标记的10月21日!这绝不是巧合!有人知道她在这里!有人故意把她锁在了这里!

“救命——!有人吗?!救命——!”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却显得那么微弱无力,迅速被厚重的墙壁和死寂吞噬。

黑暗和寂静像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淹没。十年前仓库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冰冷的水泥地,沉重的铁门,无边的黑暗,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记忆与现实疯狂重叠、交织!她背靠着冰冷的铁门,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抵抗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恐惧。

“爸爸……妈妈……” 破碎的呜咽从齿缝中溢出,带着孩童般的无助。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寒冷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时间在绝对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她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感官在极度的紧张中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能听到远处校庆晚会模糊的音乐声,那欢快的旋律在此刻听来如同魔鬼的嘲笑。

突然!

走廊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吱呀”声!

林星研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有人?还是……别的什么?

那声音似乎来自一间废弃实验室虚掩的门内。紧接着,是某种重物被拖动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伴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老旧皮革被拉伸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黑暗中,任何一点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扭曲成最恐怖的想象。

是风吹动了什么?还是……有东西在里面?

仓库坍塌时那低沉压抑的呜咽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啊——!” 极度的恐惧终于冲破了临界点,林星研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身体猛地向后缩,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铁门上,眼前一阵发黑。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恐怖逼疯时——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突然从铁门另一侧猛烈传来!伴随着一个她从未听过、却在此刻如同天籁般熟悉又陌生的、焦急而愤怒的男性吼声:

“林星研!你在里面吗?!回答我!”

林星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我在!我在里面!门被锁了!”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哭喊回应,声音嘶哑。

“躲开!离门远点!”

紧接着,是更加沉重、更加急促的撞击声!像是用重物在狠狠砸门锁!

“哐!哐!哐!”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扇铁门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林星研连滚爬爬地躲到走廊一侧,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心脏随着那一声声猛烈的撞击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伴随着金属断裂的刺耳噪音,那扇厚重的防火铁门,硬生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撞开了!

刺眼的手电筒强光如同利剑,猛地刺破走廊的黑暗,直射进来!光芒过于强烈,让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林星研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抬手遮挡。

一个高大急促的身影逆着光,带着一身寒气猛地冲了进来!

强光刺激下,林星研泪流满面,惊恐未定,脸上沾满灰尘和泪痕,狼狈不堪。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那个冲进来的身影,看向那束刺破黑暗的光源。

就在这一刻!

手电筒的光柱,不偏不倚,正正地打在了林星研抬起的、满是泪痕和惊惧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结。

在看清林星研脸庞的刹那,如同破碎的冰面,瞬间崩塌、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如同见鬼般的震惊!那双深不见底、总是冰冷审视的眼睛,此刻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滔天的巨浪、以及一种……仿佛跨越了漫长时空、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电筒的光柱剧烈地晃动着,映照着他脸上剧烈变幻的、近乎扭曲的神色。

死寂。

只有两人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个破碎的、带着巨大震颤和难以置信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名字,终于从他剧烈颤抖的唇齿间,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迸了出来:

“……于…渺?”

这个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狠狠劈中了蜷缩在地上的林星研!

积压了十年的恐惧、被尘封的痛苦、连日来的冤屈、此刻濒死的绝望……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伪装和堤坝!

“啊——!!!” 林星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混杂着无尽痛苦和恐惧的尖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个喊出她尘封真名的男人,哭喊着吼出了那个缠绕了她十年的噩梦:

“别过来!别过来!仓库塌了!门关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啊——!!!”

这绝望的哭喊,如同最后的控诉,也如同最确凿的认证!

他看着眼前崩溃尖叫、喊出“仓库”和“门关了”的女孩,看着她脸上那熟悉的、在极度恐惧下才会出现的、与记忆中那个在仓库铁门前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完全重合的惊惶眼神……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怀疑,所有的冰冷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他一步步,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朝着蜷缩在墙角、崩溃痛哭的林星研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凝固的时光碎片上。

他蹲下身,不顾她惊恐的瑟缩,不顾她身上的灰尘,颤抖的手伸向她,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停住。手电筒的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中汹涌的、再也无法掩饰的痛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深沉的悲伤。

“渺渺……” 他再次呼唤那个只属于遥远过去的昵称,声音低沉而破碎,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安.....安临......”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滋啦…啪!”

头顶那盏唯一亮着的、昏黄摇曳的廊灯,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整个废弃走廊,连同那间刚刚传出诡异声响的实验室,瞬间被浓稠得化不开的、绝对的黑暗彻底吞噬!

只有安临手中那束剧烈晃动的手电光,成了这无边绝望中唯一微弱的光源。光芒扫过林星研泪痕交错、写满惊惧和痛苦的脸,也照亮了安临眼中那如同深渊般的震惊、痛楚和再也无法伪装的关切。

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落下,将他们两人紧紧包裹。十年的时光,生死的界限……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和那声泣血的“渺渺”,彻底撕裂。

身份暴露于黑暗,情感爆发于绝境。安临的手电光在黑暗中颤抖,如同他此刻震荡的灵魂——寻找了十年的女孩。那句“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是质问,更是被时光利刃反复切割后的伤痕。林星研崩溃的哭喊,是仓库铁门关闭的回响,也是十年孤寂与恐惧的决堤。黑暗吞噬了光线,却让两颗被命运玩弄的心脏在绝望中首次同频跳动。

第二天傍晚,安临直接出现在林星研宿舍楼下。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身形挺拔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感,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他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一种林星研从未听过的、近乎焦灼的沙哑:

“收拾必要的东西,跟我走。”

林星研愕然:“去哪?”

“校外。”安临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

林星研下意识地抗拒,安临此刻的强势让她感到窒息,更让她害怕面对那个被唤回的“于渺”身份所带来的沉重过往。

“这不是商量。”安临打断她,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墨,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十年前,我没能……”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再开口时,语气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现在,由不得你选择。要么自己收拾,要么我帮你。”

他的强硬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感,让林星研所有的反抗都显得苍白无力。在周围同学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下,她只能屈辱地、沉默地转身上楼,胡乱塞了几件衣服和必需品进背包。

安临的校外公寓位于一个安保森严的高档小区,顶层复式,视野开阔,装修是极简的冷灰色调,宽敞、整洁,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像样板间多过像家。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更反衬出室内的空旷和寂寥。

“你住楼下客房。除了必要的外出,最好待在这里。”安临将一把钥匙和一张门禁卡放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冰箱里有吃的,缺什么告诉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他的安排事无巨细,都让林星研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最初的几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必要的吃喝,几乎不与安临交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戒备。她恨他的强势,更怕面对他眼中那份沉重的、属于过去的痛楚。

巨大的恐惧和无处宣泄的压力,像无形的重石压在心口。安临虽然沉默寡言,行动间带着疏离,但他会定时将热好的饭菜放在她门口(即使她有时赌气不吃);会在深夜她因噩梦尖叫惊醒时,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虚掩的房门外,虽然只是沉默地站着,直到她粗重的喘息平复;会在她对着窗外发呆时,不动声色地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推到她手边。

这些细微的、沉默的、甚至有些笨拙的照顾,像细小的暖流,不知不觉地渗透着林星研冰封的心防。她开始意识到,安临强硬表象下的疲惫和紧绷。他眼下越来越深的青黑,偶尔在客厅沙发上一坐就是几小时、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却眼神放空的失神状态,以及他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的、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味的冷冽气息(后来她才知道是某种药膏的味道),都让她隐隐不安。

打破僵局的,是一场意外。

搬进来大约一周后的一个深夜。林星研口渴难耐,悄悄推开房门想去厨房倒水。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晕透进来,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她赤着脚,尽量不发出声音。

就在她经过客厅沙发时,脚下突然踢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

“叮铃……” 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

她吓了一跳,低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去——是一个小小的、深棕色的玻璃药瓶。盖子没拧紧,里面似乎还剩几粒白色的药片。

药瓶?安临生病了?

她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手指刚触碰到冰凉的玻璃瓶身——

“别动它!”

一声压抑着痛苦和暴躁的低吼猛地从沙发方向传来!

林星研惊得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

只见沙发上,安临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身影在昏暗中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一只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极其迅速地伸向那个滚落在地的药瓶,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慌乱的迫切。

光线太暗,林星研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痛苦、焦躁和某种失控边缘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我……我只是……”林星研嗫嚅着,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

安临却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他迅速弯腰捡起药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他没有看林星研,只是声音沙哑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命令道:“回去睡觉。”

就在他转身准备快步离开客厅的瞬间,他那宽松的T恤袖口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被沙发扶手轻轻勾了一下,向上滑落了一截。

借着窗外霓虹变幻的光影,林星研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他裸露出来的左手小臂内侧——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在那片冷白的皮肤上,清晰地分布着几道已经愈合、却依然狰狞扭曲的旧伤疤。疤痕很细,但很深,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蚯蚓般的暗红色。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近乎平行的、排列整齐的方式,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某种残酷的刻度,记录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自残的伤痕!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林星研的全身!她猛地捂住了嘴,才抑制住那声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安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动作猛地一僵。他飞快地、几乎是粗暴地将袖子拉下,遮住了那片令人心惊的伤痕,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晚之后,林星研心中的恐惧和怨恨,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震惊,是难以言喻的心疼,还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那个似乎掌控着一切的男人,原来也背负着如此沉重而隐秘的伤痛?那些整齐排列的伤痕,那深夜药瓶滚落的慌乱……他到底在承受着什么?这和他十年前寻找“于渺”有关吗?那些他沉默的守护,疲惫的侧影,深夜在客厅独坐的背影,都染上了新的色彩。一种奇异的联结在他们之间悄然滋生——两个被过去和现在双重折磨的灵魂,困在同一屋檐下。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林星研在书房找书时(安临默许了她可以进入),无意中在一个未上锁的抽屉角落里,发现了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处方单。上面潦草地写着安临的名字,药物名称很长很拗口,但她用手机快速搜索了一下——是强效的抗焦虑和镇静类药物,且标注着“需严格遵医嘱,警惕依赖”。

药物依赖……自残伤痕……

林星研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尖冰凉。她终于明白了安临眼中时常闪过的疲惫和挣扎,明白了那晚他失控的低吼和慌乱。他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用药物和冰冷的控制欲来压制内心翻涌的黑暗。

当晚,安临又一次在客厅沙发上对着电脑屏幕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脸色在屏幕蓝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茶几上,放着那个熟悉的深棕色药瓶。

林星研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回房间。她深吸一口气,端着一杯刚热好的牛奶,走到沙发旁,轻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玻璃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安临似乎被惊动,猛地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喝点牛奶吧。”林星研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个药瓶上。

安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伸手就要去拿药瓶。

然而,林星研的动作更快!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牛奶杯,而是快如闪电地,一把抓住了安临伸向药瓶的手腕!指尖精准地按在了他小臂内侧,那片被T恤袖口遮掩的伤痕之上!

“呃!”安临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眼神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戾气和被窥破秘密的羞怒,“放手!”

他的力气很大,但林星研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死死地攥住不放。她的手指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绷紧的肌肉和那道道凸起的、冰冷的疤痕。她的目光迎着他燃烧着怒火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痛楚的坚定。

“安临,”她叫他的名字,“用这些药片,用伤害自己,就能把过去抹掉吗?”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安临的心上,“就能换回十年前仓库里的那些人吗?!”

“闭嘴!你懂什么!”安临像被踩到尾巴的猛兽,低吼着,眼中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暴怒,手腕挣扎的力道更大,几乎要捏碎林星研的骨头。

“我是不懂!”林星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她另一只手指着茶几上那张被她悄悄放在牛奶杯旁的、皱巴巴的处方单,“但我知道!你这样下去,只会把自己也毁掉!和那个仓库一起!”

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砸在安临被她死死攥住的手腕上,温热而灼烫。

“十年前,你没能拉住我……”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无尽的悲伤和一丝奇异的温柔,“难道现在,你还要把自己也推进去吗?”

这句话,像一把最精准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安临心中那道锈迹斑斑、沉重无比的心锁!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戾气,在那滚烫的泪水和那句直击灵魂的质问下,骤然凝固了。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被林星研攥住的手腕不再用力,只是微微地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林星研泪流满面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翻涌的暴怒和痛苦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茫然和……巨大的、被看穿一切后的脆弱。

客厅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林星研压抑的啜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安临紧绷的身体,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他没有抽回手,任由林星研带着泪痕的手紧紧攥着他布满伤痕的手腕。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他的肩膀,那个总是挺得笔直、仿佛能扛起一切重压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地垮塌了下去。

他没有说话。

但他也没有再去碰那个药瓶。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迷路的孩子。手腕上,是她紧握的温度和泪水带来的灼烫,那是比任何药物都更直接、更疼痛,却也……更真实的触感。

林星研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腕,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于渺”。在这个冰冷的、属于安临的避难所里,在发现了他最深的伤痕和挣扎后,她第一次,伸出了自己的手,试图去拉住那个一直试图拉住她、却早已在黑暗中伤痕累累的灵魂。

无声的守护变成了双向的刺探与治愈。药瓶在桌上折射冷光,如同两人之间沉默的界碑。当林星研的手带着泪的温度死死攥住安临布满伤痕的手腕时,他筑起的冰墙轰然碎裂。强势者露出了最脆弱的软肋,被囚禁者却成了唯一的救赎者。牛奶杯的热气氤氲上升。

——这方曾令人窒息的牢笼,此刻成了两个破碎灵魂笨拙缝合彼此的临时手术台。

十年前的安临,像一头焦躁的小兽,在自家工厂紧闭的铁门外来回踱步。他父亲是这家小型机械加工厂的合伙人之一。今晚,父亲和几个骨干员工,包括于渺的父亲——工厂技术最好的于师傅,还有于渺的母亲——负责整理仓库的会计林阿姨,都在厂里加班赶一批急单。于渺那个小跟屁虫,白天和几个厂区孩子玩捉迷藏,傍晚时明明说回家了,可安临刚才去于家送东西,于奶奶却说渺渺还没回来!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安临的心。渺渺胆子小,天一黑就不敢在外面乱跑。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白天他们玩过捉迷藏的那个巨大、迷宫般的旧仓库!那仓库就在厂区最偏僻的西角,平时堆些废旧机器和杂物,大人们三令五申不准孩子靠近。

他跑到仓库区,巨大的铁门紧锁着,锈迹斑斑。他绕着仓库跑,焦急地拍打着冰冷的铁皮墙,大声呼喊:“渺渺!于渺!你在里面吗?回答我!”

仓库深处,死一般沉寂。只有风吹过破损窗户的呜咽,像鬼哭。

就在安临心急如焚,准备去找大人拿钥匙时——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底传来的、震得脚下大地都在颤抖的巨响,猛地从仓库深处炸开!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连绵不绝的金属扭曲断裂声!碎石和灰尘如同暴雨般砸落的声音!还有……仓库深处隐隐传来的、被厚重墙壁阻隔后依然令人心悸的、短促而绝望的惊呼和哭喊?!

“渺渺!于叔!林姨!”安临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疯了一样扑向仓库巨大的后门——那是唯一可能进去的地方!

后门虚掩着一条缝!浓烟正从门缝里滚滚涌出,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的气息!

“渺渺!”安临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沉重的铁门!呛人的浓烟和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瞬间模糊了视线,刺痛了眼睛和喉咙!仓库内部一片狼藉,烟尘弥漫,巨大的阴影倒塌扭曲,如同地狱的残骸!刺耳的金属哀鸣声还在持续,碎石不断从高处掉落!

就在他冲进去没几步,借着烟尘缝隙中透入的惨淡月光,他看到了!

在靠近后门不远的一堆倒塌的金属支架和麻袋废墟旁,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小的身影!是渺渺!她满脸灰尘,小脸吓得惨白,赤着的脚上似乎有血迹,正惊恐万状地看着仓库深处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渺渺!”安临狂喜又心痛,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把将她冰冷颤抖的小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安临哥哥!门……门要关了!里面……里面塌了!爸爸……妈妈……”渺渺在他怀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抽搐。

安临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猛地抬头看向仓库深处,那里烟尘最浓,倒塌的巨响和金属扭曲声正是从那里传来!于叔和林姨还在里面!

“别怕!渺渺别怕!哥哥在!”他强压下巨大的恐慌,紧紧抱着渺渺,试图给她一点安全感,同时焦急地望向浓烟翻滚的深处,“于叔!林姨!你们在哪?!回答我!”

回应他的,只有更猛烈的一声金属断裂的“咔嚓!”巨响,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片更大区域的、如同多米诺骨牌般的轰然坍塌声!整个仓库都在呻吟、颤抖!更多的烟尘和碎石扑簌簌落下!

“不行!渺渺,我们先出去!去找人!”安临瞬间做出了决断。火!他闻到了火的味道!不是刚才的坍塌,是电路短路或者别的什么引发的火苗,正在浓烟深处闪烁、蔓延!这里的结构随时可能二次坍塌!带着渺渺硬闯进去是找死!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抱起吓软了的渺渺,转身就朝着洞开的、此刻却仿佛遥不可及的后门冲去!脚下是硌脚的水泥地和滚落的碎石,浓烟呛得他几乎窒息,眼睛刺痛流泪。渺渺在他怀里发出压抑的、恐惧到极致的呜咽。

就在他抱着渺渺即将冲出后门的瞬间!

“嘎吱——吱呀——砰!!!”

身后,那扇巨大的、沉重的后铁门,在剧烈的震动和内部气压变化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然后,在他和渺渺绝望的目光中,以一种无可阻挡的、缓慢而沉重的姿态,猛地向内彻底合拢!

“不——!”安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们就能冲出去!

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最后一丝月光和空气被彻底隔绝!

世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绝对的黑暗灼热!只有呛人的浓烟、刺鼻的焦糊味、金属冷却的嘶嘶声,以及仓库深处那令人绝望的坍塌余音和……越来越清晰的、噼啪作响的火焰燃烧声!

“咳咳咳……”怀里的渺渺剧烈地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烫得吓人。

安临的心如同坠入冰窟。出不去了!火在烧!空气在耗尽!

“渺渺别怕!别怕!”他紧紧抱着她,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尽量将她护在怀里,隔绝烟尘和可能的落石,声音因为恐惧和烟呛而嘶哑变形,“会有人来的!一定会有人来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抱着渺渺摸索着退到离后门稍远、相对坚固的一处墙角蹲下,尽量减少吸入浓烟。他用T恤下摆捂住渺渺的口鼻,自己的则用胳膊死死捂着。黑暗中,只有两人粗重艰难的喘息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死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和窒息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渺渺在他怀里渐渐停止了哭泣,身体却越来越烫,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渺渺?渺渺!醒醒!别睡!”安临惊恐地拍着她的小脸,声音带着哭腔。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呜——呜——呜——!”

尖锐刺耳的消防车警笛声,如同天籁般,由远及近,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紧接着,是嘈杂的人声、奔跑声、以及沉重工具撞击铁门的巨大声响!

“砰!砰!哐当!”

厚重的铁门被从外面强行破开!

刺眼的手电光柱和消防头盔上的强光灯猛地射入浓烟滚滚的仓库!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里面有人吗?!回答!”消防员洪亮焦急的喊声传来!“这里!这里有人!救命!”安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抱着昏迷的渺渺跌跌撞撞地冲向光源!

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拉了出去!新鲜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剧烈的咳嗽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他紧紧抱着怀里滚烫的渺渺,嘶喊着:“救她!快救她!里面还有人!于叔!林姨!还在里面!仓库深处!火……”

他语无伦次,被迅速赶来的医护人员接过了昏迷的渺渺。

“孩子!里面还有人吗?几个?”消防队长抓住安临的肩膀,急声问道。

“两个!于渺的爸爸妈妈!在里面!火……塌了……”安临指着浓烟烈火翻滚的仓库深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消防员们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整理装备,逆着浓烟和火光,如同无畏的战士,冲进了那片如同地狱入口的仓库深处!

安临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脱力,双手因为刚才抱着渺渺和扒拉障碍物而磨破了皮,渗着血丝。他死死盯着仓库的入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巨大的希望和更巨大的恐惧撕扯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终于!

几个消防员的身影出现在仓库门口,他们抬着担架!

安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连滚爬带爬地扑过去!

担架上,盖着厚厚的、沾满灰尘和不明污渍的白布。白布下,勾勒出人体的轮廓。

不是一具。

是两具。

白布覆盖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

那一瞬间,安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他呆呆地看着那两副担架被迅速抬上救护车,看着医护人员沉重地摇头。

消防队长摘下头盔,脸上满是烟灰和汗水,眼神疲惫而沉重。他走到安临面前,看着这个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的少年,沉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

“孩子……节哀。结构塌得太厉害了……火也……我们尽力了。”

后面的话,安临已经听不清了。

他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救护车关上车门,载着渺渺驶向医院的方向。又呆呆地看着另一辆……载着盖着白布的担架的车,缓缓驶离。

工厂负责人——他的父亲,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上是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他看到安临,一把将他抱住,声音哽咽:“小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安临没有任何反应。他像个木头人一样被父亲抱着。

他的目光,越过父亲的肩膀,死死地盯着那片依旧冒着滚滚浓烟、如同狰狞巨兽残骸的废弃仓库。火光在夜色中跳跃,映照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像两簇永不熄灭的、燃烧着罪孽与绝望的火焰。

他找到了渺渺。 他叫来了救兵。 可是…… 于叔和林姨……没能出来。

他没能救出他们。

这个认知,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带着仓库灼热的余烬和冰冷的白布气息,狠狠地、永久地烙在了少年安临的灵魂深处。那晚仓库燃烧的火焰和绝望的呼喊,连同担架上白布的轮廓,成了他此后十年挥之不去的梦魇,也是他所有冰冷外壳、药物依赖和自残伤痕最深、最痛的根源。他找到了于渺,却永远地失去了她的父母,也永远地将那份未能挽救的罪责,背负在了自己年轻的脊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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