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生日宴上,我被继妹推下旋转楼梯。
临死前,她笑着告诉我:“你妈是我妈毒死的,你外公是被爸气死的。”
“就连你车祸瘫痪,也是我们精心设计的。”
再睁眼,我回到水晶吊灯坠落的瞬间。
这次我牢牢抓住扶手,看着继妹摔成烂泥。
父亲甩来耳光骂我歹毒,我反手亮出他挪用外公养老金的证据。
继母哭着要我原谅,我播放她转移母亲遗产的录音。
当所有伪善面具被撕碎,外公颤抖着抱住我:“晚晚别怕,外公在。”
暴雨夜,我将他们全部赶出别墅。
回头却见外公把伞倾向我头顶:“脏东西没了,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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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灯碎裂的声音,尖锐得像是地狱开门的嘶鸣。
千万片棱镜般的水晶碎片,裹挟着刺目的光芒,铺天盖地地砸落。视野里一片炫目的白与金,混杂着宾客惊恐扭曲的脸,瞬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身体被一股巨大的、恶毒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脚下昂贵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瞬间变成吞噬一切的深渊。失重感猛地攫住心脏,骨头碎裂的剧痛沿着脊椎一路炸开,直冲天灵盖。
最后看到的,是旋转楼梯顶端,林薇那张妆容精致、毫无瑕疵的脸。她微微倾着身子,像俯瞰一件垃圾,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粘稠的、毒蛇吐信般的笑意。
黑暗,粘稠如沥青的黑暗,带着死亡特有的冰冷腥气,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意识在虚无中浮沉,最后一丝感知,是林薇贴在我耳边,温热的吐息带着甜腻的香水味,每一个字却淬着剧毒的冰棱:
“林晚,告诉你个秘密呀,让你死个明白。”她的声音轻快得如同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八卦,“你那短命的亲妈,是我妈一点一点用慢性毒药送走的哦,死的时候,可痛苦了。”
“还有你最爱的外公,是被你亲爸活活气死的!就为了他那破公司周转不灵,想吞掉沈家的钱!”
“对了对了,”她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又残忍,“你以为你那场车祸真是意外?让你变成废人瘫在床上?那是我和我妈精心策划的礼物!就为了让你爸名正言顺地拿走你那份股份委托书……可惜啊,你命硬,没当场死掉,还得麻烦我再送你一程。”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心脏,再狠狠搅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凝固的血液里奔涌,烧灼着每一寸神经,却冲不破这具彻底瘫痪、冰冷如尸体的躯壳。
‘妈……外公……’
灵魂在绝望的深渊里无声嘶吼,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漏气声。恨!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将这蛇蝎心肠的母女,将那虚伪狠毒的父亲,拖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甜腻得发齁的生日歌,毫无预兆地、粗暴地灌进耳朵。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却猛地掀开!
刺眼的水晶吊灯光芒瞬间涌入瞳孔,光线锐利如针,扎得眼球一阵剧痛。视野里一片眩晕的光斑,但周围的一切却清晰得可怕——巨大奢华的水晶吊灯在头顶天花板上方轻微摇晃,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彩光。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香槟的微醺、顶级法式甜点的甜腻奶油香,以及女宾身上混杂的高级香水味。
我穿着那条价值六位数、缀满手工刺绣和水晶的DIOR高定礼服裙,正站在林家别墅那标志性的、铺着深红色波斯地毯的旋转楼梯顶端。脚下,是足足三层楼高的、盘旋而下的华丽深渊。
生日歌还在继续,宾客们穿着华服,举着香槟杯,脸上堆着虚假的笑意,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一切都和那个被推下去的瞬间,一模一样!
时间……凝固了吗?
不!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真实得令人战栗。不是梦!不是幻觉!
那被推下深渊的剧痛,林薇毒蛇般的低语,那瘫痪在床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绝望啃噬的日日夜夜……所有刻骨铭心的恨意和屈辱,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重生了!回到了十八岁生日宴,水晶吊灯即将坠落的这一刻!回到了……地狱的开端!
几乎是本能,就在那熟悉的、带着恶毒力道的推搡感从背后袭来的同一刹那——不是前世毫无防备的坠落,而是身体猛地绷紧,所有求生的意志灌注在右臂!就在重心失控的零点几秒,右手闪电般伸出,死死扣住了楼梯冰凉的黄铜雕花扶手!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自身后响起。
惯性带着我的身体狠狠撞向冰冷的铜栏杆,肩胛骨传来一阵闷痛。但我稳住了!牢牢钉在原地!
而那个推我的身影,却因为用力过猛,在我突然的抵抗下失去了平衡。林薇那张前一秒还带着隐秘恶毒快意的脸,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取代。她穿着同样昂贵的Valentino礼服,像个被剪断了线的劣质提线木偶,手脚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几下,整个人向前扑倒,翻滚着,尖叫着,朝着那深不见底的旋转楼梯坠落下去。
“薇薇!”苏柔那撕心裂肺、足以穿透整个宴会的尖叫紧随而至。
砰!咚!哐啷!
肉体与坚硬大理石台阶猛烈撞击的沉闷声响,骨头碎裂的令人牙酸的脆响,还有林薇那一声声骤然拔高又戛然而止的痛苦惨嚎,像一首疯狂的交响乐,瞬间取代了甜腻的生日歌,狠狠砸在每一个宾客的耳膜上。
时间仿佛真的停滞了一瞬。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富丽堂皇的别墅。
所有虚假的笑容、客套的寒暄,都在这一连串恐怖的声音中被彻底冻结、粉碎。几百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凝固在楼梯顶端死死抓住扶手的我身上,又惊恐地转向下方那团蜷缩在猩红地毯上、痛苦抽搐的人影。
林薇像一袋被摔烂的昂贵垃圾,躺在楼梯中段的拐角处。她精心打理的卷发散乱地糊在惨白扭曲的脸上,昂贵的礼服被扯开,露出大片肌肤,上面迅速浮现出大片大片青紫色的瘀伤。她的一条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折着,鲜血正从额角、嘴角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波斯地毯。她还在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呻吟。
“薇薇!我的女儿!”苏柔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像疯了一样拨开人群,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冲下楼梯,昂贵的裙摆绊住了脚也毫不在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林薇身边。她颤抖着手,想去碰触女儿扭曲的脸,又不敢真的落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晕开的睫毛膏,在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黑痕。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她抬起头,朝着周围呆若木鸡的宾客嘶吼,声音凄厉变形,充满了绝望的母兽般的疯狂。精致的假面彻底碎裂,只剩下一个母亲面对孩子重伤时的崩溃。
这时,一道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如同闷雷般冲上楼梯。
是林建国。
他脸上那惯常的、属于成功商人的儒雅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扭曲的暴怒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几步就跨到我的面前,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粗重的喘息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孽障!”他扬起蒲扇般的大手,裹挟着风声,朝着我的脸狠狠扇来!那力道,足以让一个毫无防备的人牙齿松动,耳膜穿孔!
前世,这一耳光结结实实落在了我脸上,将我打得眼冒金星,滚下楼梯的眩晕感还没过去,又添上了新的屈辱。那时,我只会捂着脸,惊恐又茫然地流泪,在苏柔和林薇母女添油加醋的哭诉中百口莫辩。
但现在?
就在那只带着怒火和暴力的大手即将碰到我脸颊皮肤的瞬间,我的身体像训练有素的猎豹般猛地一侧!同时,左手快如闪电般抬起,精准地、死死地攥住了他粗壮的手腕!
指甲深深掐进他昂贵的定制西装袖口下的皮肉里!
林建国的手掌,带着凌厉的风声,硬生生停滞在我脸颊旁不到一寸的地方。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转化为一种极致的错愕,似乎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一向温顺怯懦的女儿,怎么敢反抗?怎么有力量反抗?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因暴怒和震惊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恐惧,没有泪水,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嘴角,甚至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那不是笑,是来自地狱的宣告。
“爸,”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清晰地穿透了楼下林薇痛苦的呻吟和苏柔的哭泣,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这么大火气,是因为我妹妹没推死我,反而自己摔下去了吗?”
“你……你说什么?!”林建国瞳孔猛地收缩,手腕被我死死攥着,挣脱不得,那份错愕迅速被更深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下方惨不忍睹的林薇。
“我说,”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声音不大,却带着千斤重量,“是她推我。所有人,都看见了。”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楼梯下方那些惊魂未定、表情各异的宾客。许多人接触到我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了目光,或低头,或看向别处。刚才林薇那个“不小心”的推搡动作,在有心人眼中,并非无迹可寻。
“胡说八道!”苏柔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向我。她扶着楼梯扶手,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表演性的愤怒和委屈:“林晚!你怎么能这么恶毒!薇薇摔成这样,生死未卜,你居然还污蔑她!她是你妹妹啊!她那么善良,平时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怎么可能推你?明明是你!是你没站稳,还连累了她!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她一边哭喊,一边用力拍打着楼梯扶手,身体摇摇欲坠,仿佛悲痛欲绝。
“善良?”我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攥着林建国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迫使他因疼痛而微微佝偻下身体,更靠近我。我微微偏头,目光越过林建国愤怒扭曲的脸,精准地钉在苏柔那张梨花带雨、写满控诉的脸上。
“苏姨,”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骨的嘲讽和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苏柔的哭嚎和林薇的呻吟,“您说的‘善良’,是指您当年一点一点用慢性毒药,毒死我亲妈的时候吗?是指您一边戴着伪善的面具哄骗我爸,一边偷偷转移我妈留下的所有珠宝、房产、还有城西那三块价值连城的地皮的时候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狠狠砸进人群!
轰!
整个宴会厅彻底炸开了锅!
“天哪!”
“毒杀?!”
“转移财产?!”
“这……这怎么可能?林太太平时……”
“那三块地皮……嘶……据说现在值这个数啊……”
窃窃私语瞬间变成了惊骇的喧哗。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从林薇身上移开,聚焦在脸色骤然惨白如纸的苏柔身上。她脸上的泪痕和愤怒瞬间僵住,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双总是温柔含水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你……你血口喷人!疯子!林建国,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她疯了!她污蔑我!”苏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破了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她试图扑上来,却被几个反应过来的宾客下意识地拦住了。
林建国被我钳制着,脸色也从暴怒的铁青转为一种死灰般的震惊。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苏柔,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和风暴前的阴鸷:“苏柔?!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三块地皮,是他一直觊觎却始终无法从沈家过户的核心资产!
“不!不是!建国,你相信我!她是诬陷!她嫉妒薇薇!她恨我们!”苏柔哭喊着,拼命摇头,精心盘起的发髻彻底散乱,状若疯妇。
“诬陷?”我冷冷地打断她歇斯底里的表演,目光重新回到林建国那张因震惊、愤怒和一丝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攥着他手腕的左手依旧没有松开,右手却慢条斯理地伸进了贴身礼服的口袋里。
我掏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属物体,对着它,轻轻按下了一个凸起。
滋啦……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后,一个清晰无比、带着苏柔特有温婉腔调的声音,从那个小小的金属块里传了出来,通过大厅顶级的环绕音响,瞬间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王律师,那几份文件处理好了吗?沈清秋(我母亲的名字)名下的‘静园’别墅,还有城西那三块地的产权……对,必须尽快转到我和薇薇名下,就用建国公司的那个海外空壳……手续要干净,绝对不能留下把柄……沈青山那个老东西快不行了,等他两腿一蹬,沈家就彻底是我们的了……】
【……还有,薇薇那辆新定的法拉利SF90,尾款从‘晚晴慈善基金’的账上走,做漂亮点,别让审计抓住马脚……那基金本来就是用沈清秋的遗产办的,花在她女儿身上,天经地义……】
【……放心,林晚那个蠢丫头,被我们哄得团团转,她外公送她的那些股份委托书,迟早也是薇薇的……】
录音还在继续,清晰无比地播放着苏柔如何处心积虑地谋划侵吞沈家财产、如何挪用慈善基金、如何算计我和外公的每一句恶毒心机。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苏柔和林建国的脸上。
苏柔的哭嚎戛然而止,她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和极致的惊恐,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建国被我攥着的手腕猛地一颤,他死死盯着那个还在播放录音的小东西,又猛地看向面无人色的苏柔,眼神里的惊疑彻底被一种被愚弄的狂怒和冰冷的杀意取代。他猛地用力,终于挣脱了我的钳制,踉跄后退一步,指着苏柔,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苏柔!你……你这个贱人!你竟敢……竟敢背着我做这些!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几步冲下楼梯,冲到苏柔面前,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苏柔的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
苏柔被打得一个趔趄,精心盘好的发髻彻底散开,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暴怒的丈夫,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怨毒。
“爸!”躺在血泊中痛苦呻吟的林薇,看到母亲被打,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大厅彻底乱了。宾客们有的惊骇后退,有的拿出手机偷偷拍摄,有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林家精心打造的豪门盛宴,彻底变成了一个充满背叛、贪婪和血腥的修罗场。虚伪的面具被撕得粉碎,露出底下腐烂流脓的真相。
我站在楼梯顶端,冷眼看着下方这场狗咬狗的闹剧。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血液里奔涌的不是复仇的快意,而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猎物的平静。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前世加诸在我和母亲、外公身上的痛,这才刚刚开始。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混乱的人群,最终,定格在别墅大厅那扇厚重的、通往偏厅的雕花木门上。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边。他拄着一根紫檀木手杖,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历经风霜却依然坚韧的古松。
是外公沈青山。
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笑意,只有一片沉沉的肃穆和深不见底的痛楚。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没有责备,没有惊惶,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了然,和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失而复得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他的目光,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冰冷坚硬的心防上,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股混合着无尽委屈和巨大依赖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几乎要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下方被林建国打懵的苏柔,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猛地挣脱了旁边人的搀扶,披头散发,状若疯魔,指着楼梯上的我,对着外公的方向嘶声哭喊起来:
“沈老!沈老您要明鉴啊!是这个孽种!是林晚!是她把薇薇推下楼的!是她故意陷害我们母女!她疯了!她污蔑我!那些录音都是假的!都是她伪造的!她就是想毁了林家!毁了您女儿留下的基业啊!沈老,您看看薇薇,她摔得多惨啊!您不能信这个歹毒的疯子!她……”
苏柔的哭嚎尖锐刺耳,充满了表演性的悲痛和恶毒的指控。她试图用林薇的惨状和外公对已故女儿的怀念来博取同情,将所有的污水都泼向我。
外公沈青山拄着手杖,一步一步,沉稳而缓慢地穿过混乱的人群,走向楼梯。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脸,对苏柔歇斯底里的哭喊置若罔闻。周围的嘈杂仿佛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他走到楼梯下方,在距离我还有几级台阶的地方停住。他没有看躺在血泊中呻吟的林薇,也没有看被林建国打了一巴掌、狼狈不堪的苏柔,更没有看周围神色各异的宾客。他抬起头,那双沉淀了太多岁月风霜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我。
那眼神,像穿透了前世今生的迷雾,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种几乎要将人融化的深沉痛惜。他看穿了我平静表象下翻涌的滔天恨意,也看穿了我灵魂深处那道被背叛和死亡撕裂的巨大伤口。
就在苏柔的哭喊达到顶点,林建国也面色铁青地想要开口时,外公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苏柔,”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你刚才说,晚晚污蔑你毒杀我的清秋?”
苏柔的哭喊猛地一窒,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惊恐地看着外公。
外公没有等她回答,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她惨白的脸,最终落在一旁脸色铁青、眼神躲闪的林建国身上。
“建国,”外公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林建国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你这位好太太,还有你这位‘善良’的小女儿,她们刚才是不是还说,是我这个老头子老糊涂了,活该被气死?”
轰!
如同两道无声的惊雷再次炸响!
如果说之前的录音只是揭开了苏柔的贪婪面具,那么外公此刻平静说出的这两句话,无异于直接掀开了整个林家最黑暗、最血腥的棺盖!
毒杀沈清秋!气死沈青山!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财产侵吞,这是谋杀!是弑亲!
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连林薇痛苦的呻吟都微弱了下去。所有宾客都屏住了呼吸,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看向苏柔和林建国、林薇的目光,彻底变成了看魔鬼般的恐惧和鄙夷。
苏柔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她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林建国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近乎死人的灰败,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他看着外公那双洞悉一切、冰冷如寒潭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外公……”我看着下方那个白发苍苍、背脊却挺得笔直的老人,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呼唤。那平静话语下蕴含的滔天怒意和锥心之痛,只有我能真正体会。
外公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冰冷的审视瞬间融化,只剩下无边的心疼。他朝我伸出手,那只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
“晚晚,下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到外公这里来。”
泪水终于冲破了冰冷的堤坝,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我没有丝毫犹豫,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早已被冷汗浸湿的冰凉铜扶手,提着沉重的裙摆,一步步走下沾着林薇血迹的楼梯。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碎前世的枷锁。
我无视了旁边苏柔怨毒的目光和林建国惊疑不定的注视,无视了林薇在血泊中痛苦的呻吟,径直走向外公。在距离他还有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向前一步,那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手臂,将我接引到他的身边。
紧接着,一个带着淡淡檀香和烟草气息的、无比坚实温暖的怀抱,将我紧紧、紧紧地拥住。
外公的手臂环抱着我,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下巴抵在我的发顶,那压抑着巨大悲痛和失而复得狂喜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沙哑,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
“晚晚别怕……外公在。”
“外公回来了……回来了……”
那一声声低沉的呢喃,像最温暖的泉水,瞬间冲垮了我心中最后一道冰冷的防线。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冰冷坚硬,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我像个终于找到归途的迷路孩子,在外公宽厚温暖的怀抱里,死死攥住他深灰色的中山装衣襟,将脸埋进那带着熟悉气息的布料中,放声痛哭起来。
积压了两世的委屈、恐惧、绝望和滔天的恨意,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让所有虚伪的宾客都为之动容。
外公只是更紧地抱着我,用他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背脊,无声地传递着支撑的力量。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冷冷地扫过全场,扫过面如死灰的苏柔,扫过汗如雨下的林建国,扫过血泊中呻吟的林薇,最后,定格在别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外。
窗外,不知何时已是电闪雷鸣,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惨白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瞬间照亮了别墅内每一张惊惶或惨白的脸,也照亮了外公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属于绝对掌控者的决断光芒。
救护车刺耳的笛声由远及近,终于撕裂了别墅内凝滞的空气。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在管家惊魂未定的指引下,冲进一片狼藉的大厅。
“伤者在这里!小心!腿部严重骨折,可能有内出血!”领头的医生经验丰富,迅速指挥着同事,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碎裂的水晶和酒渍,围向躺在血泊中、痛苦呻吟的林薇。
苏柔像是被这笛声惊醒,猛地扑到担架旁,哭嚎着:“医生!救救我女儿!一定要救她!多少钱我们都给!”她的声音嘶哑变形,精心修饰的妆容早已糊成一团,昂贵的礼服沾满了灰尘和血迹,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平日优雅高贵的林太太模样?
林建国也铁青着脸,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对外公的恐惧,试图跟医生交涉,但眼神却控制不住地瞥向楼梯口相拥的我和外公,充满了惊疑和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将林薇固定在担架上,匆匆抬走。苏柔哭哭啼啼地紧跟着,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几次趔趄,也顾不上了。林建国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外公和我,终究还是阴沉着脸,跟着救护车离开。偌大的别墅客厅,瞬间空旷了不少,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群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宾客,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惊悸和血腥味。
大雨滂沱,冲刷着落地窗,发出沉闷的轰鸣。惨白的闪电不时撕裂夜空,将别墅内照得一片鬼魅般的明亮。
外公依旧紧紧拥着我,用他沉稳的体温隔绝着周围的冰冷和混乱。他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动作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珍视。良久,他低沉而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声:
“诸位,”他环视着大厅里神色各异的宾客,眼神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家门不幸,让大家看笑话了。今日之事,沈某心中已有定论。后续如何,我沈家自有交代。”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带着无声的警告:“只是,沈某希望,今晚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切,在尘埃落定之前,就烂在诸位的肚子里。沈家虽已不复当年,但清理门户的决心和能力,还是有的。”
最后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意。几个原本还举着手机、蠢蠢欲动想拍照录像的人,立刻脸色一白,慌忙将手机收了起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纷纷低下头,避开了外公的目光。
“管家。”外公唤道。
一直守在角落、脸色煞白的管家立刻小跑上前,躬身道:“老爷子,您吩咐。”
“送客。安排车,务必把每一位贵客都安全送到家。”外公的声音不容置疑,“另外,通知安保,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林家人——包括林建国、苏柔和他们带来的人,一律不准再踏入这栋别墅半步。”
“是!老爷子!”管家连忙应下,立刻指挥着佣人开始行动。
宾客们如蒙大赦,纷纷向外公和我投来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惊惧,更多的则是急于逃离这是非之地的仓惶。他们低声交谈着,在佣人的引导下,如同退潮般快速而沉默地离开了这片狼藉的修罗场。
别墅厚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窥探的目光。大厅里瞬间只剩下我和外公,以及几个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的佣人。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照不亮满地的碎片和猩红的地毯,空气中残留的香槟甜腻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外公终于稍稍松开了怀抱,但那双温暖的大手依旧紧紧握着我的肩膀。他微微俯身,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脸,仿佛要确认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外孙女是否完好无损。他的目光深邃,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界限的疲惫和巨大痛楚后的余烬,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珍视。
“晚晚,”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受苦了……外公的晚晚……受苦了……” 他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拂过我脸上被林建国掌风扫过、微微发红的皮肤,眼中是无法言喻的心疼和自责。
我摇摇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更紧地回握住外公布满老茧的手。这只手,前世为了救我,散尽家财,求遍名医,最终在绝望和心痛中撒手人寰……
“都过去了,晚晚。”外公仿佛看穿了我心中翻腾的恨意和恐惧,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试图传递力量,“外公回来了。这一次,外公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落地窗外那倾盆而下的暴雨,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出鞘的古剑:“那些脏东西……外公会替你,一件一件,清理干净。”
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窗棂上,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轰鸣,仿佛要将整座城市都冲刷进浑浊的洪流之中。
别墅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大战过后的死寂。佣人们无声而迅速地清理着地上的水晶碎片、倾倒的香槟塔残骸,以及那刺目的、来自林薇的血迹。水桶和拖把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压抑。
我坐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身上披着管家找来的厚实羊毛毯,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牛奶的暖意透过骨瓷杯壁传递到掌心,却似乎无法驱散心底深处那蚀骨的寒意。外公坐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紫檀手杖倚在扶手旁。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消化着今晚这惊心动魄、打败一切的真相。客厅里巨大的古董座钟,指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嗒、嗒、嗒……每一秒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突然,别墅厚重的大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丝瞬间灌入,吹得水晶吊灯都微微晃动。门口,出现了几个湿淋淋的、狼狈不堪的身影。
是林建国和苏柔。
林建国昂贵的定制西装彻底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因为愤怒和恐惧而绷紧的肌肉线条。他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脸色是一种暴怒与惊惶交织的灰败。苏柔比他更惨,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红肿的脸颊上,那身昂贵的Valentino礼服被雨水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浸染,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一块肮脏的抹布。她双眼红肿,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林建国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我和外公,眼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向前冲了几步,指着外公,声音嘶哑地咆哮:
“爸!您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让保安拦着我们不让进自己家门?!薇薇还在手术室!情况危急!我们需要拿钱!拿换洗的衣服!这是我们的家!”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淋雨而剧烈咳嗽起来。
苏柔像是被丈夫的咆哮唤回了魂,她猛地扑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外公的沙发前,沾满泥水的双手死死抓住外公的裤脚,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脸,声音凄厉绝望:
“沈老!沈老我求求您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求您看在薇薇是您亲外孙女的份上!她还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啊!她需要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需要钱啊!求您了!让我进去拿点钱吧!求您发发慈悲吧!” 她哭喊着,额头用力地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亲外孙女?”一直闭目养神的外公,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看着跪在脚下、如同烂泥般的苏柔,又扫向一旁状若疯虎的林建国。
那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看穿皮囊、直视灵魂的冰冷审视。
“苏柔,”外公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扎进苏柔的耳朵里,“你当年给我女儿清秋下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你丈夫的亲女儿?是你跪在这里求的这位‘沈老’的亲骨肉?”
苏柔的哭嚎和磕头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瞬间冻结。她抬起头,脸上混杂的雨水、泪水和血水糊成一团,那双眼睛里,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绝望,仿佛被扒光了所有伪装的皮,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
外公的目光转向林建国,更加冰冷锐利:“林建国,你为了填补你那破公司的窟窿,联合这个女人气死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你发妻的父亲?是你女儿林晚的亲外公?是你口口声声叫了二十年的‘爸’?!”
林建国被这目光刺得浑身一颤,脸上强撑的暴怒瞬间褪去,只剩下心虚和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在对上外公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家?”外公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他拿起靠在手边的紫檀木手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苏柔,也没有看僵立的林建国,而是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这栋在风雨中灯火通明的巨大别墅。
“这栋‘静园’,”外公的手杖,轻轻点了一下脚下光洁昂贵的大理石地面,“是我女儿清秋的嫁妆。当年,是我沈青山,亲自挑选的地皮,一砖一瓦,看着它建起来的。这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幅画,都带着清秋的影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归属感,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
“你们?”外公的目光终于落回林建国和苏柔身上,冰冷如刀锋,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扫视垃圾般的厌恶,“鸠占鹊巢,谋财害命,也配称这里为‘家’?”
“滚出去。”
最后三个字,外公说得极其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如同帝王敕令般的威压。
“带着你们生的那个孽种,一起滚。”
“从今往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跟你们姓林的,没有半分关系!”
林建国和苏柔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爸!您不能这样!”林建国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被剥夺一切的恐慌和不甘,“我是您女婿!薇薇是您亲外孙女!您不能这么绝情!”
“绝情?”外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拄着手杖,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别墅那扇巨大的、被暴雨冲刷的落地窗。他的背影挺直,如同山岳,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风雨和黑暗。
他站定在窗前,背对着我们,面对着外面疯狂肆虐的天地。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巨响,像是无数愤怒的拳头在捶打。
“比起你们对我女儿,对我外孙女,对我这把老骨头做的事……”外公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苍凉,“我让你们活着滚出去,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管家!”外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在!”管家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声音洪亮。
“送客!”外公的声音斩钉截铁,“让他们立刻、马上,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再敢踏进一步,”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寒芒,扫过林建国和苏柔瞬间死灰的脸,“打断腿,丢出去!”
“是!”管家挺直腰板,对着门外早已待命的几个高大安保沉声道,“请林先生、林太太离开!”
安保人员立刻上前,动作虽保持着基本的克制,但那强硬的姿态和冰冷的眼神,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他们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请”住了还想挣扎的林建国和试图再次扑向外公哭求的苏柔。
“不!爸!您不能这样!这是我们的家!”林建国奋力挣扎,目眦欲裂,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慌和愤怒而变了调。
“沈老!求求您!求求您了!看在薇薇的份上!”苏柔被安保架着胳膊往外拖,双脚徒劳地蹬踹着地面,发出绝望的哭嚎,如同垂死的母兽。
他们的挣扎和哭喊,在训练有素的安保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很快,两人就被强行拖拽着,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大门口。门被最后一名安保从外面用力关上,彻底隔绝了那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嘶喊。
沉重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余音嗡嗡作响。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轰鸣,如同冲刷污秽的天河之水。
我依旧蜷在沙发里,身上裹着厚厚的羊毛毯,指尖却冰凉。看着那扇隔绝了一切的大门,看着地上佣人刚刚拖干净、仿佛从未沾染过血迹的光洁地面,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疲惫和某种尘埃落定般虚脱感的洪流,猛地席卷了全身。支撑着我重生以来所有行动的那股滔天恨意和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似乎随着那两个肮脏身影的消失,而悄然松懈了一丝缝隙。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带着熟悉檀香气息的身影,稳稳地笼罩下来。
外公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我的沙发前。他背对着那扇巨大的、被暴雨疯狂冲刷的落地窗,窗外是漆黑如墨、电闪雷鸣的恐怖天幕。别墅内璀璨的水晶灯光勾勒出他挺直如松的轮廓,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与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他微微俯身,那只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温暖有力的大手,轻轻落在了我的头顶。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着指尖的冰凉,也熨帖着灵魂深处那道巨大的、被撕裂的伤口。
“晚晚,”外公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力量,清晰地穿透了窗外的风雨声,“脏东西没了。”
他顿了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水晶灯的光芒,也映着我苍白而脆弱的脸庞。那目光,不再是面对仇敌时的冰冷肃杀,而是充满了无尽的、失而复得的珍重,像看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然后,我感觉到头顶的温暖稍稍移开。外公站直身体,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宽大的、深色的长柄雨伞。伞骨结实,伞面厚重,足以遮蔽最猛烈的风雨。
他动作从容而沉稳,将那把伞,在我头顶上方,稳稳地撑开。
伞面倾斜,恰到好处地将我整个人,连同身下的沙发,都温柔地笼罩在那一方干燥、温暖、安全的阴影之下。而他自己的大半边身体,却暴露在了那象征着门外污秽与风雨的、巨大落地窗投映进来的、无形的冰冷湿意之中。
窗外,闪电撕裂长空,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他半边染上风霜却依旧坚毅的侧脸。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我,嘴角缓缓地、极其珍重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那笑容,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冰冷,只剩下纯粹的、足以融化一切冰雪的暖意。
“走吧,”外公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稳,清晰地落在我的耳畔,也落在我重新开始跳动的心房上。
“咱们回家。”
林薇手术失败,脸彻底毁了。
她疯狂尖叫:“林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苏柔像疯狗般扑来,被我保镖按进泥水里。
“贱人!你不得好死!你妈短命你活该!”她满嘴污泥还在诅咒。
林建国被债主扒光西装,当街追打。
“爸!救救我!”他朝车窗里的我嘶吼。
我降下车窗,扔出一枚硬币:“赏你的,买条裤子。”
外公将热牛奶塞进我手心:“脏东西,别污了眼睛。”
舅舅连夜从国外飞回,红着眼摸我头发:“晚晚不怕,天塌了舅舅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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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依旧在城市的夜空肆虐,豆大的雨点砸在医院顶层的VIP病房窗户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声响,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拳头在捶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属于伤口的腐败气息。
病房内,死寂被一声高过一声、扭曲变调的尖叫彻底撕裂。
“啊——!!我的脸!我的脸——!!!”
林薇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像一头濒死的困兽,疯狂地撕扯着头上厚厚的纱布。纱布下,隐约透出大片凹凸不平的、如同被烈火焚烧过又强行拼凑起来的暗红色皮肉。她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惊恐和愤怒而暴凸出来,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床头柜上那面小小的化妆镜。镜子里倒映出的,是一张彻底失去人形、狰狞如同恶鬼般的面孔——那道从额角一直撕裂到下巴、深可见骨的伤疤,如同一条巨大的、紫红色的蜈蚣,盘踞在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脸蛋上,将所有的青春和美丽都吞噬殆尽。
“滚开!都给我滚开!”她挥舞着缠满纱布的手臂,疯狂地打翻了护士端来的药盘,玻璃碎裂声和药水泼洒的声音刺耳地响起。“镜子!拿走!把它拿走啊!!”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绝望和疯狂。
“薇薇!薇薇你冷静点!”苏柔扑在床边,死死抱住女儿剧烈挣扎的身体。她比几天前更加憔悴不堪,眼窝深陷,头发凌乱地黏在额角,身上那件昂贵的羊绒开衫皱巴巴的,沾着药渍和不知名的污迹。她哭得眼泪都干了,只剩下嘶哑的呜咽和绝望的劝阻:“别这样!会好的!医生说了会好的!妈妈给你找最好的整容医生!花多少钱都行!一定让你恢复……”
“恢复?!”林薇猛地转过头,那张如同地狱恶鬼的脸孔正对着苏柔,眼神里燃烧着毒焰般的恨意,几乎要将苏柔灼穿。“怎么恢复?!啊?!苏柔!都是你!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要不是你让我去推那个贱人!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这张脸!我的人生!全毁了!全毁了!!”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指甲深深掐进苏柔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苏柔痛得倒吸冷气,却不敢松开,只能承受着女儿的怨恨和撕打,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走投无路的怨毒。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越过混乱的病房,死死钉在病房门口——那里,我穿着剪裁利落的Max Mara羊绒大衣,静静地站着,身后是两名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如同铁塔般的保镖。
外公沈青山站在我身侧,一身深灰色中山装,拄着紫檀手杖,面容沉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扫视着病房内这场丑陋的闹剧。他宽厚温暖的手掌,一直稳稳地搭在我的肩头,隔绝着病房里污浊的空气和疯狂的嘶吼。
“林晚!”苏柔看到我,像是瞬间被点燃的火药桶,所有的痛苦、怨恨、不甘和恐惧都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她猛地甩开林薇的手,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狗,披头散发地朝着门口扑来!她的目标是我,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是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怨毒!
“是你!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你妈还不够!现在又来害我女儿!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怎么不跟你那短命的妈一起下地狱!!”她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的脸上,带着一股绝望的腥臭味,“贱人!小贱种!你不得好死!你妈短命你活该!你们沈家都活该断子绝孙!你……”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苏柔歇斯底里的诅咒。
不是外公,也不是我。
是我身后左侧那个如同铁塔般的保镖。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在苏柔即将扑到我面前的瞬间,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精准地扇在了苏柔那张因为怨毒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苏柔整个人像一个破麻袋般被打得原地旋转了半圈,脚下高跟鞋一崴,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彻底散开,红肿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嘴角破裂,鲜血混合着唾液淌下。她被打懵了,趴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
“嘴巴放干净点。”保镖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一块生铁。
“妈——!”病床上的林薇看到母亲被打倒在地,发出更加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护士死死按住。她只能徒劳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那张如同恶鬼的脸孔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得更加恐怖:“林晚!林晚!你不得好死!你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把你挫骨扬灰!啊——!!”
她的诅咒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毁灭一切的疯狂,在病房里回荡。
外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搭在我肩头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安抚。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地上狼狈不堪的苏柔,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病床上状若疯魔的林薇,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看透肮脏本质的冰冷厌恶。
“晚晚,”外公微微侧头,声音低沉温和,像一道坚固的屏障,将那些恶毒的诅咒隔绝在外,“吵到你了?”
我摇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这种程度的辱骂和诅咒,比起前世瘫痪在床时听到的、感受到的来自她们母女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精神凌迟,实在算不得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地上,似乎被打懵了的苏柔,猛地抬起了头。她的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怨毒所取代。她不再看我,而是像发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朝着外公的脚边爬去!
“沈老!沈老!”她涕泪横流,混合着嘴角的血污,狼狈肮脏得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双手死死抱住了外公锃亮的皮鞋鞋面,额头用力地、咚咚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沈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猪狗不如!我不是人!”她哭嚎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表演性的忏悔和极致的恐惧,“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建国吧!放过薇薇吧!他们是无辜的!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害了清秋姐姐!是我气您!您要杀要剐冲我来!求求您了!高抬贵手啊!”
她一边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求饶,眼神却控制不住地瞟向我,那里面深藏的怨毒和算计,如同毒蛇的信子。
外公垂眸,冷冷地看着脚下这个卑微如尘、涕泪横流、试图用最不堪的姿态博取最后一丝怜悯的女人。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厌恶和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脚。
那只被苏柔死死抱住的、锃亮的黑色皮鞋,鞋底沾着一点她从外面带进来的、湿漉漉的污泥。
外公的脚,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往前一送。
鞋底,不偏不倚,正好印在了苏柔因为哭泣和磕头而沾满鼻涕眼泪、甚至还有一丝血迹的额头上。
冰冷、坚硬、带着污泥的鞋底,像一个屈辱的烙印,清晰地盖在了她的眉心。
苏柔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住!连哭嚎都卡在了喉咙里。她难以置信地感受着额头上那冰冷肮脏的触感,那是比耳光更甚百倍的羞辱!是把她最后一丝作为人的尊严,都狠狠踩进泥泞里的践踏!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擦,却又不敢。身体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脏。”外公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比最恶毒的咒骂更令人心胆俱裂。他收回脚,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苏柔僵在原地,脸上混杂着鼻涕、眼泪、血污和那个清晰的鞋底泥印,表情彻底凝固,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光、打入地狱深渊般的绝望和死寂。病房里,只剩下林薇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外公不再看她们一眼,仿佛那只是两团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声音恢复了面对我时特有的温和:“走吧晚晚,这里的空气太脏了,闻久了伤身。”
他牵起我的手,转身,在两名保镖无声的护卫下,从容地离开了这间充满了疯狂、怨毒和绝望气息的病房。厚重的病房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关上,将苏柔死寂的绝望和林薇如同厉鬼般的呜咽诅咒,彻底隔绝。
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平稳地行驶在雨幕渐歇的城市街道上。车窗外,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迷离的光影。
车内温暖而安静,高级皮革和淡淡雪松香氛的气息让人心神安宁。外公靠在后排宽大的座椅里,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静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前世的种种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又被强行压下。
突然,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缓缓减速停下等红灯。
就在这短暂的停驻间,路边一家灯火通明却嘈杂不堪的高级会所门口,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骚动和叫骂声。
“林建国!姓林的!你他妈给老子站住!”
“还钱!今天不把钱吐出来,老子扒了你的皮!”
“跑?!我看你往哪跑!”
只见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男人,正粗暴地撕扯着一个试图钻进路边一辆破旧桑塔纳的身影。那人身上的昂贵西装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领带歪斜,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正是林建国!
他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林氏集团董事长的风度,活脱脱一条被逼到绝境的丧家之犬。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那些人的钳制,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慌和绝望。
“放开我!放开!我有钱!我会还的!再给我几天时间!”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几天?老子等了你几个月了!林建国,你他妈当老子是开善堂的?!”为首一个光头壮汉,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揪住林建国早已被扯开的前襟,用力一撕!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夜晚的街头格外清晰。
林建国那件价值不菲的Armani定制西装,连同里面的衬衫,被那壮汉如同撕纸一般,粗暴地从中间彻底撕裂开来!布料被硬生生扯掉一大片,露出他里面苍白松弛、布满赘肉的胸膛和肚腩!
“啊!”林建国发出一声羞愤欲绝的惨叫,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遮挡暴露的身体,却被另外两个壮汉死死架住了胳膊,动弹不得。他像一只被拔光了毛、即将送上砧板的鸡,在初冬夜晚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狼狈不堪地暴露在街头闪烁的霓虹灯光和路人惊诧鄙夷的目光之下。
“没钱?没钱就拿你这身肥膘抵债!”光头壮汉啐了一口唾沫,狠狠一拳捣在林建国袒露的肚子上!
“呕……”林建国痛得佝偻起身子,像只煮熟的虾米,胃里的酸水和酒液混合着呕吐出来,淋了自己一身,恶臭弥漫。
就在他痛苦地蜷缩着,忍受着拳打脚踢和路人的指指点点时,他那双因为疼痛和屈辱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无意间扫过了停在路边等红灯的、那辆如同黑色猛兽般低调奢华的库里南。
车窗贴着深色的防窥膜,外面无法窥见内里分毫。
但林建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说,是绝望中滋生的最后一丝扭曲的妄想。他猛地抬起头,不顾架着他的壮汉,朝着库里南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嘶吼:
“晚晚!晚晚!是我!是爸爸啊!!”
“救救我!快救救爸爸!!”
“他们要打死我了!晚晚!我是你亲爸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哭腔,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哀求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基于血缘关系的道德绑架。仿佛忘记了他是如何与苏柔母女合谋,一步步将他的“亲女儿”推向深渊。
车内,一片死寂。
外公依旧闭着眼,仿佛根本没听到车外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是搭在紫檀手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我静静地坐在温暖舒适的车厢里,隔着深色的车窗,冷漠地注视着车外那场闹剧。看着林建国袒胸露腹、满身污秽地在寒风中颤抖,看着他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债主像拖死狗一样拉扯踢打,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痛苦、屈辱和最后一丝可怜巴巴的乞求。
前世,他站在我的病床前,冷漠地签署放弃治疗的同意书时,眼神也是这样的吗?
绿灯亮了。
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咆哮。
就在库里南即将启动,缓缓驶离的瞬间。
我抬起手,轻轻按下了我这一侧的车窗控制键。
深色的防窥玻璃,无声地、平稳地向下滑落了一小截。足够让车外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清晰地看到车内。
林建国布满血丝、充满绝望和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睛,瞬间捕捉到了那滑落的车窗,捕捉到了车窗后那张年轻、平静、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的脸。
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像是看到了救世主!
“晚晚!晚晚!我就知道……”他激动地语无伦次,试图挣脱钳制扑过来。
然而,我并没有看他。
我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那张涕泪横流、写满哀求的脸上停留一秒。
我只是微微侧过脸,视线平静地落在车窗外湿漉漉的地面上,仿佛在寻找什么。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林建国、那些债主、以及周围被惊动驻足的路人——惊愕的目光中。
我那只戴着精致Cartier手镯的、白皙纤细的手,从车窗落下的缝隙里,伸了出去。
指尖,捏着一枚小小的、在霓虹灯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一元硬币。
手指轻轻一松。
叮——
一声清脆悦耳、却又带着极致嘲讽的轻响。
那枚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冰冷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林建国袒露的、沾满呕吐污秽的脚边。甚至还弹跳了一下,滚了几圈,才静静地躺在湿冷的柏油路面上,反射着廉价而冰冷的光。
我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硬币落下的位置。
车窗,如同冷酷的审判之幕,无声地、平稳地、毫无留恋地重新升起,隔绝了车外所有的污秽、绝望和不敢置信的嘶吼。
“开车。”我收回目光,声音平淡无波。
引擎轰鸣,黑色的庞然大物如同离弦之箭,平稳而决绝地驶离了这片混乱肮脏的街角。将林建国那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充满了极致屈辱和不敢置信的嚎叫,以及光头壮汉爆发出的更加凶戾的咆哮和拳脚相加的闷响,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温暖和安静。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了我放在膝盖上的、微微有些冰凉的手背。外公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责备,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沉静的、了然于心的温和。他将一个温热的、印着素雅青花的骨瓷杯,稳稳地塞进了我的掌心。
杯中,是刚刚倒好的、散发着醇厚奶香的热牛奶。袅袅的热气升腾起来,氤氲了视线,也驱散了指尖最后一丝寒意。
外公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脏东西,”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我的耳中,熨帖着方才因目睹丑恶而微微躁动的心绪,“看多了,污眼睛。”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脸上:“喝了它,暖暖胃。”
杯壁传递来的温度,透过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底最深处那块被冰封的角落。我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牛奶,那醇厚的香甜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也驱散了方才车窗外带来的所有冰冷和污浊感。
车子平稳地驶入“静园”别墅那厚重古朴的铁艺大门,沿着精心修剪的柏油路,停在灯火通明的别墅主楼前。管家早已撑着伞恭敬地等候在车旁。
刚踏进温暖如春、飘散着淡淡松木香气的玄关,还没来得及脱下大衣,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就从二楼楼梯口传来,咚咚咚地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焦灼感。
“晚晚!晚晚!!”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是冲了下来。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蓝色飞行夹克,风尘仆仆,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英俊的脸上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此刻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焦灼的心疼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是舅舅沈翊。母亲沈清秋唯一的弟弟,外公最小的儿子。前世,他远在国外开拓市场,接到外公病危的消息匆匆赶回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瘫痪在床,意识模糊,只记得他跪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哭得像个孩子,一遍遍地说“舅舅回来晚了…回来晚了…”
而此刻,他像一阵旋风般冲到我面前,甚至顾不上和外公打招呼。那双骨节分明、因长期握操纵杆而带着薄茧的大手,带着微微的颤抖,猛地捧住了我的脸。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晚晚……我的晚晚……”舅舅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巨大的后怕。他那双总是带着爽朗笑意的眼睛,此刻通红一片,蓄满了水光,却又被他死死忍住,只是眼眶红得吓人,一瞬不瞬地、贪婪地凝视着我的脸,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舅舅……”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风尘仆仆、连胡子都没来得及刮的下巴,看着他夹克上沾染的夜露,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酸涩得厉害。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舅舅用力地、反复地说着,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哽咽。他粗糙的手指带着无尽的温柔,轻轻拂过我额角的碎发,动作笨拙却又无比珍重。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像是在触碰一个失而复得的、随时可能破碎的梦境。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我,目光一寸寸地扫过我的眉眼,仿佛在确认我真的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我微微泛红的左脸颊——那是几天前生日宴上被林建国掌风扫过的地方,虽然早已消肿,但皮肤依旧比别处更敏感些——舅舅的眼神骤然一厉!那里面瞬间爆发的冰冷怒意,如同出鞘的利剑,足以冻结空气。
“王八蛋!”他猛地低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暴戾的杀意,额角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敢动我沈翊的外甥女!老子扒了他们的皮!” 那股属于军人后裔的铁血和护犊的狠厉,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好了,小翊。”外公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安抚的力道,“人已经回来了,晚晚没事。”
舅舅沈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他再次看向我时,眼神里的暴戾瞬间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山岳般的承诺。他宽厚温暖的大手,带着一种令人无比安心的力量,重重地、却又无比轻柔地落在我的头顶,揉了揉我的头发。
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晚晚不怕,”舅舅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钢铁铸就的誓言,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驱散了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残留的寒意和阴影,“天塌下来,有舅舅给你扛着!”
“谁敢再动你一根头发丝儿,”他微微眯起眼,眼底深处寒光一闪,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冷,“舅舅就让他后悔生在这世上!”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后的夜色中温柔地闪烁。
玄关温暖的灯光下,外公沉稳如山的身影站在一旁,手中那杯热牛奶的暖意仿佛还在指尖萦绕。舅舅沈翊宽厚而充满力量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依旧稳稳地落在我的发顶,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熨帖着每一寸紧绷的神经。
那沉甸甸的、如同山岳般的承诺——“天塌下来,有舅舅给你扛着!”——还在耳边铮铮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份量,砸进心底最深处那片曾被冰封的冻土。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舅舅坚实可靠的肩膀,落在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外。雨已经完全停了,深蓝色的丝绒天幕上,几颗寒星挣脱了乌云的束缚,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别墅花园里精心打理过的草木,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叶片上残留的雨珠折射着室内的灯光,如同散落一地的碎钻。
前世的黑暗、冰冷、绝望和深入骨髓的背叛之痛,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仇恨……在这一刻,在这片被温暖和守护紧紧包围的空间里,似乎被一种更强大、更恒久的力量缓缓驱散、融化。
舅舅微微俯身,那张因长途飞行而略带疲惫却依旧英俊坚毅的脸庞上,所有的戾气和锋芒在面对我时都化作了春水般的柔软。他红着的眼眶里,水光尚未完全褪去,却努力弯起一个安抚的、带着点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弧度。
“走,晚晚,”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生怕惊扰了什么的小心翼翼,大手依旧护着我的后脑勺,仿佛我还是那个需要他小心翼翼牵着手过马路的小女孩,“舅舅给你带了礼物,在楼上,去看看?”
外公拄着紫檀手杖,站在我们身后半步的位置。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沉淀了太多岁月风霜的眼睛,温和而沉静地注视着我们。那目光,像最坚固的港湾,无声地包容着一切风暴后的宁静。他微微颔首,示意我们上楼。
舅舅揽着我的肩膀,他的步伐刻意放得很慢,很稳,配合着我的脚步。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机油味和清冽须后水的气息,此刻闻起来是如此的令人安心。踏上光洁的木质楼梯,脚步声在安静的别墅里轻轻回荡。
就在即将踏上二楼平台时,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楼下。
外公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客厅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深灰色中山装挺括的轮廓。他没有立刻跟上来,只是微微仰着头,目光沉静地追随着我们的身影。昏黄的灯光下,他花白的头发仿佛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银边,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后的巨大满足和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的口型。
但前世今生,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熟悉感,让我无比清晰地“听”到了那两个无声的字眼,如同最温暖的烙印,深深地烫在了心尖上:
“晚晚……”
无声,却重逾千钧。
舅舅温暖有力的手臂轻轻环着我的肩膀,将我带向二楼走廊深处那扇透着暖光的房门。外公无声的呼唤如同最坚实的锚,将我牢牢定在这失而复得的港湾。
窗外,城市的灯火温柔地亮着,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重生撕碎地狱:恶毒继妹跪地舔鞋
林薇出院那天,记者围堵。
“林小姐,您对毁容和父亲破产有何感想?”
她尖叫着抓烂记者镜头:“滚!都是林晚那个贱人害的!”
苏柔被高利贷拖进巷子,撕心裂肺哭喊:
“建国救我!薇薇救我啊!”
回应她的只有债主狞笑:“你女儿那张鬼脸,卖去非洲都没人要!”
林建国缩在天桥下啃冷馒头,电视正播报:
“沈氏集团新任董事长林晚女士,今日出席新地标奠基仪式。”
舅舅将热可可塞进我手里:“脏东西冻死了,活该。”
外公把母亲遗照擦得锃亮:“清秋,晚晚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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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市中心医院门口,永远不缺行色匆匆的人群和刺鼻的消毒水味。然而今天,这份惯常的压抑被一阵喧闹打破。
长枪短炮的闪光灯疯狂闪烁,几乎连成一片刺眼的白昼。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层层叠叠地围堵在医院侧门出口,话筒几乎要戳到被强行推出来的、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脸上。
“林薇小姐!请问您对这次意外导致毁容和父亲林建国先生公司破产一事有何看法?”
“林小姐,有传言说您母亲苏柔女士涉嫌巨额诈骗和谋杀,这是否属实?”
“林薇小姐,看这边!说两句吧!”
轮椅上的林薇,被包裹在一件宽大臃肿、明显不合身的旧羽绒服里,头上戴着一顶压得极低的鸭舌帽,帽檐下,厚厚的纱布依旧包裹着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眼睛——曾经顾盼生辉、写满算计的漂亮眼睛,如今只剩下刻骨的怨毒、无尽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疯狂。
闪光灯每一次爆闪,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敏感的神经上。那些尖锐的问题,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早已支离破碎的尊严上。
“滚!都给我滚开!”她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如同地狱恶鬼,死死瞪着怼到眼前的话筒和镜头,声音嘶哑尖锐得如同砂纸摩擦,“拍什么拍!滚啊!!”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那只没被纱布完全包裹、还能活动的手,如同枯瘦的鸡爪,猛地伸出,带着一股歇斯底里的力量,狠狠抓向离她最近的一个摄像机镜头!
刺啦——!
尖锐的指甲划过昂贵的镜头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我的机器!”记者惊呼着后退。
“都是她!都是林晚那个贱人害的!”林薇抓了个空,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摇晃,她死死抓住轮椅扶手,像一头濒死的困兽,朝着所有镜头发出最恶毒、最绝望的诅咒,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的胆汁,“是她推我!是她毁了我的脸!是她害得我家破人亡!那个贱人!不得好死的贱人!她妈短命活该!她也该下地狱!你们都去拍她啊!去拍那个蛇蝎心肠的……”
她疯狂的嘶吼和诅咒被淹没在更多记者兴奋的追问和快门声中。推着轮椅的护工一脸麻木和厌烦,用力分开人群,粗暴地将轮椅推向路边一辆破旧不堪、漆面斑驳的面包车。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林薇那张在纱布下扭曲如恶鬼的脸和她那充满无尽怨毒的诅咒,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
面包车冒着黑烟,艰难地汇入车流,像一个移动的耻辱柱,载着林薇和她彻底崩塌的人生,消失在城市的灰霾里。
……
城市的另一面,光鲜亮丽的霓虹灯下,是盘根错节的、不见天日的肮脏脉络。
一条狭窄、潮湿、散发着浓烈垃圾腐臭和尿臊味的后巷深处。寒风卷着地上的废纸和塑料袋,打着旋儿。
“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建国!建国救我啊!薇薇!薇薇——!!”
女人凄厉到变调的哭喊声,如同被踩断了脖子的母鸡,刺破了巷子的死寂。是苏柔。
她早已不复昔日的精致优雅。身上那件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廉价棉袄被撕扯得露出肮脏的棉絮,头发如同枯草般凌乱,脸上青紫交加,嘴角破裂流着血。此刻,她被两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纹着狰狞刺青的男人死死地按在冰冷肮脏的墙壁上。一只粗糙油腻的大手死死捂住她的嘴,让她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闷哼。
一个穿着皮夹克、叼着烟、眼神阴鸷的光头男人,慢悠悠地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他伸出戴着金戒指的手指,用那冰冷的金属戒面,粗暴地挑起苏柔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张写满惊恐和绝望的脸。
“苏大美人儿,嚎什么嚎?”光头男人喷出一口浓烟,呛得苏柔剧烈咳嗽,“你那宝贝老公林建国,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桥洞底下挺尸呢!你那宝贝女儿嘛……”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眼中满是恶意的嘲弄,“啧啧,顶着那张连鬼都吓跑的烂脸,卖去非洲当奴隶都没人要!还指望他们救你?做梦呢!”
“呜呜呜!!”苏柔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不敢置信,身体因为巨大的绝望而筛糠般颤抖起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光头男人猛地收起笑容,眼神变得凶狠,一把揪住苏柔的头发,将她狠狠掼在冰冷刺骨、布满污垢的墙壁上!“你他妈当初借我们龙哥钱的时候,那叫一个爽快!现在想赖账?!门儿都没有!”
苏柔的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剧痛让她几乎昏厥过去。屈辱、恐惧、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
“没钱?”光头男人狞笑着,目光像打量一件破烂货物般扫过苏柔狼狈不堪的身体,“那就用你自己抵债!你这把年纪,虽然老了点,骚了点,但收拾收拾,送到南边那些穷乡僻壤的窑子里,总能换几个钱!”
他挥了挥手,对按住苏柔的两个手下命令道:“带走!让龙哥好好‘招待招待’这位曾经风光的林太太!”
“不——!!”苏柔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充满了对即将坠入地狱的极致恐惧和怨毒,然而这尖叫很快就被粗暴的堵嘴声和拖拽声淹没。她的身体被如同死狗般拖向巷子更深的黑暗里,那双曾经精心保养、涂着蔻丹的手,徒劳地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抓挠着,留下几道绝望的、带着血痕的指印,很快就被寒风吹起的垃圾覆盖。
寒风呜咽着穿过空寂的小巷,卷走了最后一丝属于苏柔的痕迹和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哭喊。
……
城市冰冷的心脏地带,一座巨大的、钢筋水泥浇筑的现代化天桥。桥下车流如织,引擎轰鸣,汇成一片冷漠的噪音海洋。桥上,寒风更加凛冽刺骨,卷起地上的沙尘和落叶,抽打在行人匆匆裹紧的衣襟上。
在天桥一个最不起眼的、背风的角落,堆着一些肮脏的、散发着异味的废弃纸箱和破棉絮。一个蜷缩的身影裹在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旧军大衣里,像一堆被遗弃的垃圾。
是林建国。
他头发花白凌乱,油腻地贴在头皮上。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如今沟壑纵横,布满冻疮和污垢,眼神浑浊呆滞,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他身上那件昂贵的定制西装早已不知去向,只有这件散发着酸臭味的破军大衣勉强御寒。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已冰冷发硬、边缘沾满灰尘的馒头,用冻得通红开裂、布满冻疮的手,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费力地、缓慢地咀嚼着。冰冷的馒头渣刮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和窒息感。
就在这时,天桥下方巨大的LED广告屏上,原本播放着化妆品广告的画面突然切换。
“本台最新消息……”一个女主持人字正腔圆、充满活力的声音透过桥下的喧嚣隐隐传来。
林建国浑浊呆滞的目光,下意识地被那巨大的、色彩鲜艳的屏幕吸引了过去。
屏幕上,首先出现的是一座气势恢宏、设计新颖的未来科技城效果图,流光溢彩,充满希望。
紧接着,画面切换到一个庄重而热烈的奠基仪式现场。红毯铺地,彩旗招展,各界名流云集。
然后,镜头精准地聚焦。
一个年轻女子在众人簇拥下,从容地走到奠基碑前。她穿着一身剪裁完美、质地精良的Max Mara驼色羊绒大衣,身姿挺拔,气质清冷而尊贵。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浓妆,只有一种天然的、经历过风霜沉淀后的沉静与强大。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那个怯懦少女的影子,却早已脱胎换骨,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
她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着深灰色中山装、拄着紫檀手杖、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者——沈青山。另一边,则是一位穿着挺括飞行夹克、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人——沈翊。他们两人如同最忠诚的守护神,一左一右,将中间的女子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屏幕下方,打出一行醒目的金色字幕:沈氏集团新任董事长林晚女士,今日出席‘未来之心’科技城项目奠基仪式。
轰——!
林建国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冰冷坚硬的馒头块卡在喉咙里,噎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发紫。他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浑浊的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糊满了那张肮脏枯槁的脸。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被无数人仰望、被沈家两代掌权者如同稀世珍宝般护在中间的身影!
那是他的女儿!
是他的亲生女儿林晚!
曾经那个被他视作棋子、弃如敝履、甚至默许别人将她推下楼梯、变成废人好侵吞股份的女儿!
而现在,她高高在上,执掌着沈氏庞大的商业帝国,享受着无上的荣光!而他,曾经的林总,却像阴沟里的老鼠,蜷缩在这冰冷肮脏的天桥下,啃着发霉的冷馒头,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强烈的对比,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极致的悔恨、滔天的嫉妒、被彻底剥夺一切的屈辱、以及一种被命运无情嘲弄的疯狂,如同毒液瞬间灌满了他全身的血管!
“呃……呃啊……”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想嘶吼,想诅咒,想冲上去撕碎那个屏幕!可最终,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喷出一口暗红的鲜血,星星点点地溅在冰冷的地面和那个啃了一半的冷馒头上。
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散发着恶臭的破棉絮里,只剩下绝望的抽搐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寒风卷过,吹起几张废纸,盖在了他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尽悔恨和怨毒的浑浊眼睛上。
……
沈氏集团顶层,宽大得近乎空旷的董事长办公室。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将冬日的暖阳毫无保留地迎入。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如同冰冷的钢铁森林,却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室内温暖如春,空气中飘散着顶级雪茄和现磨咖啡的醇厚香气,混合着一种属于权力巅峰的、无声的威压。
我站在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蝼蚁般渺小的车流和行人。身上那件象征权力的驼色大衣已经脱下,搭在宽大的真皮椅背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剪裁精良、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肩背线条。
舅舅沈翊斜倚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旁,手里端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可可。他穿着合体的深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没有看窗外的风景,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始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关切,落在我身上。
办公室一侧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无声地播放着本地午间新闻。画面恰好切到了社会新闻板块。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污、蜷缩在天桥破棉絮里的身影被短暂扫过,旁边配着冰冷的文字:“寒潮来袭,提醒流浪人员注意防寒保暖。”
另一个画面,则是一个混乱肮脏的后巷,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哭喊挣扎的女人上车,女人脸上满是惊恐绝望,正是苏柔。
还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是一辆破旧面包车停在某个老旧小区的垃圾堆旁,一个戴着鸭舌帽、裹着厚厚纱布、看不清脸的人影,被护工粗暴地从车上拖下来,踉跄着摔倒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旁,正是林薇。
舅舅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如同锋利的刀锋。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到我身边,将手中那杯散发着浓郁香甜气息的热可可,不容分说地、稳稳地塞进了我微凉的掌心。
杯壁滚烫的温度瞬间驱散了指尖最后一丝寒意。
“脏东西,”舅舅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漠然,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耳膜上,也敲在心上,“冻死了,活该。”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所有的冰冷瞬间融化,只剩下纯粹的、如同阳光般的温暖和守护。他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仿佛拂去一丝并不存在的尘埃。
“别看了,污眼睛。”舅舅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喝点热的,暖暖。”
我捧着那杯滚烫的、散发着甜蜜香气的可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真实温度。窗外冰冷的钢铁森林,电视屏幕里那些象征终结的破碎画面,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我轻轻点了点头。
……
“静园”别墅二楼,那间永远洒满阳光、弥漫着淡淡松木和阳光味道的书房。
厚重的丝绒窗帘被拉开了一半,午后的阳光如同融化的金子,温柔地流淌进来,给房间里每一件古朴厚重的红木家具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安静地舞蹈。
外公沈青山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的书桌后。
他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门口。阳光勾勒出他挺直如松的、却已略显清瘦的背影轮廓。他面前的红木条案上,端正地摆放着一个擦拭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紫檀木相框。
相框里,镶嵌着一张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年轻,美丽,笑容温婉而宁静,眉眼间依稀可见我的影子。她穿着一件素雅的旗袍,站在一丛开得正盛的白色玫瑰旁,眼神清澈,仿佛盛满了整个春天的阳光。那是我的母亲,沈清秋。
外公手里拿着一块质地极其柔软、洁白的鹿皮绒布。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轻柔,极其专注。他微微佝偻着背脊,布满岁月痕迹的大手,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擦拭着那紫檀木的相框边缘,仿佛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又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闪烁着柔和的银光。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威严沉静,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思念和一种尘埃落定后、带着巨大疲惫的释然与欣慰。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阳光透过门缝,温柔地包裹着我的轮廓。
舅舅沈翊高大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我身后,他的大手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轻轻地、安抚性地落在我的肩头。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眶,静静地看着父亲那孤独却无比温柔的背影,看着那张承载了太多思念的遗照。
外公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到来。
他擦拭相框的动作没有停,依旧那么轻柔,那么专注。只是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从母亲温婉的笑靥上移开,穿过书房里流淌的阳光,越过那细小的尘埃,落在了站在门口的我身上。
那双沉淀了太多世事沧桑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了浓得化不开的暖意和一种失而复得后、巨大而沉静的满足。那目光,像最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了我全身。
他对着照片,又像是对着门口的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阳光里,尘埃安静地悬浮着。
整个世界,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我清晰地“听”到了,那无声的、穿越了生死界限、饱含着无尽思念和巨大欣慰的低语,如同最温柔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灵魂最深处:
“清秋……”
“你看……”
“晚晚……”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