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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3:51:56

精选章节

阳光透过影楼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将空气都染成了温柔的蜜糖色。我身上那件一字肩的缎面主纱,层层叠叠的裙摆铺陈开,像一朵巨大的、盛放的白山茶。化妆师用了最细腻的珠光眼影和高光,镜头捕捉到的每一个瞬间,我眼底的光亮几乎要溢出来,嘴角扬起的弧度,是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纯粹的幸福。

选片的时候,我和陈屿头挨着头,对着电脑屏幕,指尖划过一张张定格的甜蜜。他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他的清爽须后水味道。

“这张好看,”他点了点屏幕,是我微微侧着头,下巴抵在他肩窝的那张,眼睫低垂,笑意温婉,“眼神特别……嗯,怎么说,安心。”

“那就这张当主迎宾?”我侧过脸看他,鼻尖几乎蹭到他的下颌线。

“听你的。”他笑,揽住我肩膀的手紧了紧,掌心温热。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我还是点选了那张“安心”的照片。指尖轻触,上传。配文是烂俗却真诚的五个字:“余生请多指教。”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心口像被温热的暖流熨贴过,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最初的几分钟,点赞和祝福像夏夜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大多是熟识的朋友,带着真诚的艳羡和打趣。

“哇!美炸了!陈屿你小子好福气!”

“嫂子绝美!锁死!钥匙我吞了!”

“恭喜恭喜!终于等到这天!要狠狠幸福啊!”

我嘴角噙着笑,一条条翻看,心里那朵名为幸福的白色山茶,似乎开得更盛了。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柔和而明亮。指尖轻快地滑动,点开通知栏不断跳出的新消息提示。

然后,它出现了。

像一个猝不及防的、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那片温软的、不设防的暖流里。

热评第一的位置,被一个陌生ID“午夜屠夫”占据。没有头像,只有系统默认的灰色剪影。评论内容冰冷、下流,带着一股黏腻的恶意:

“这不是红浪漫五号吗?上次服务不错啊,小费没少给吧?[龇牙笑][龇牙笑]”

时间显示:三分钟前。

血液仿佛瞬间从四肢百骸抽离,凝固在心脏的位置,然后又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压力狠狠攥紧。呼吸停滞,指尖僵硬地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周遭影楼里轻柔的背景音乐、工作人员的低语、窗外城市的喧嚣……所有声音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

红浪漫……五号?

那是什么地方?一个带着廉价霓虹灯和腐朽气味的名字,瞬间在脑子里炸开模糊而肮脏的联想。技师?点过?

荒谬!恶心!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刮擦着我的神经。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猛地顶了上来,我下意识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怎么了?脸色这么白?”陈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关切。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颤抖着把手机屏幕转向他。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起初是困惑,随即眉头猛地拧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他一把夺过手机,手指用力地滑动屏幕,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一层铁青覆盖了原本的温润。

“卧槽?真的假的?看着挺清纯啊?”

“红浪漫五号?那个传说中的……?[流鼻血]”

“前排吃瓜!有图有真相吗兄弟?”

“啧啧,这年头,什么人都能装清纯钓金龟婿了?”

“@午夜屠夫 大哥详细说说?服务流程如何?[狗头保命]”

屏幕上的文字扭曲着、蠕动着,像一群闻到腐肉味的蛆虫,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原本干净的祝福。每一个字都带着恶意的揣测和猥琐的窥探,汇成肮脏的洪流,汹涌而来,瞬间将我淹没。

“这……这他妈谁啊!”陈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胡说八道!绝对是造谣!”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我穿透,“苏晚,这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我根本不认识他!什么红浪漫……我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陈屿,你信我!”我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衬衫布料里。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比愤怒更甚的是害怕,害怕这盆凭空泼来的脏水,会毁掉我小心翼翼经营的一切。

他的手臂肌肉绷得死紧,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抚地拍拍我,只是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眼神里翻涌着风暴。那条“热评”像病毒般扩散,下面跟风的评论越来越不堪入目,甚至有人开始“回忆”起子虚乌有的“服务细节”。他手指用力地戳着屏幕,试图点开那个“午夜屠夫”的头像,却只看到一片空白。

“妈的!”他低吼一声,猛地将手机拍在旁边的化妆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周围几个还在选片的情侣和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纷纷侧目望来。那些目光不再是单纯的羡慕或祝福,而是混杂了探究、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报警!”陈屿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现在就报警!告他诽谤!”

“对!报警!”我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指尖冰冷得不听使唤,好几次才按对了110。电话接通,我语无伦次地陈述着遭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接线员公式化的声音传来,询问着具体信息,最后告知:“网络造谣诽谤,建议收集证据后向平台投诉或到属地派出所报案。”

希望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报警……似乎远水救不了近火。而此刻,手机通知栏的信息,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跳动,每一声微弱的提示音,都像一把小锤,狠狠敲在我的神经上。

我点开微博,热搜榜像一张狰狞的鬼脸。#红浪漫五号技师婚纱照# 这个词条,像一条猩红扭曲的毒蛇,以一种极其恶毒的姿态,赫然盘踞在榜单中游,并且还在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向上攀升。

点开词条,里面是铺天盖地的转发和讨论。我的婚纱照被无数次地复制、粘贴,配上了各种不堪入目的标题和解读。那张曾让我觉得无比幸福、承载着对未来所有期许的照片,此刻却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肆意涂抹、践踏。

“年度魔幻!‘技师’从良上岸,豪门梦碎?”

“深扒‘五号技师’前世今生,清纯人设崩塌!”

“惊!某知名婚纱摄影竟为‘特殊职业者’提供拍摄?”

照片下面,是海啸般的评论。质疑、辱骂、幸灾乐祸、猥琐的意淫……它们不再是分散的蛆虫,而是汇集成了一股足以吞噬一切的污浊洪流。我的名字“苏晚”,被无数次地与“红浪漫”、“五号”、“技师”这些字眼捆绑在一起,反复鞭挞。

“假的!都是假的!”我对着手机屏幕嘶喊,声音在空旷的影楼里显得异常尖利而绝望。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模糊了屏幕上那些狰狞的文字。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婚纱繁复的裙摆摩擦着我的小腿,那冰凉的缎面触感,此刻只带来无尽的寒意。

陈屿脸色铁青,他再次拿起手机,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着什么。几秒钟后,他把手机屏幕再次转向我。

是他的个人朋友圈。一张我们昨天刚拍的亲密合照,配文只有一行冰冷决绝的字:

“本人陈屿,与苏晚女士因价值观严重不合,经慎重考虑,即日起解除婚约。过往种种,不再回应。望各自安好。”

“价值观不合”?“解除婚约”?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钢针,精准地刺穿了我摇摇欲坠的心脏。我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避开了我的目光,眼神复杂地扫过周围那些或同情或看戏的视线,下颌绷紧,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影楼门口走去。

“陈屿!”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喊追着他的背影,“你听我说!那都是假的!是污蔑!”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背影在门口刺眼的光线下,决绝得像一尊冰冷的石像。门开了,又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也彻底隔绝了我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影楼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身体里支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我腿一软,整个人顺着冰冷的化妆台滑坐下去,昂贵的婚纱裙摆被揉皱在冰冷的地砖上。眼泪汹涌而出,不是委屈,而是被最信任之人亲手推下悬崖的、灭顶的绝望和冰冷。

影楼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如同实质,带着怜悯、好奇、鄙夷、猎奇……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麻痒和刺痛。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婚纱的裙摆像一片巨大而累赘的白色裹尸布,缠绕着我的双腿。影楼工作人员迟疑地走过来,声音小心翼翼:“苏小姐……您……要不要去休息室……”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颊扭曲着,眼神空洞而疯狂。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扯下头上那顶镶满碎钻、曾让我觉得像公主皇冠的华丽头纱,狠狠摔在地上!

细碎的钻石在光洁的地砖上迸溅开来,发出细碎的、绝望的声响,像无数颗碎裂的心。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在死寂的影楼里炸开,带着摧毁一切的绝望和痛苦。这尖叫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更像是一种宣告——那个满怀憧憬、即将步入婚姻的苏晚,在这一刻,已经被那无形的网络利刃和至亲的背叛,彻底杀死了。

城市另一端,一个普通的老旧小区。我父母家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紧闭着。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上楼。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踩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婚纱早已在混乱中被扯破,昂贵的缎面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在哪蹭上的污渍,裙摆被我在影楼外的台阶上狠狠踩过,留下几道撕裂的口子,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了,几缕汗湿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眼睛红肿得可怕,里面布满了绝望的血丝,空洞得映不出任何光亮。妆花了,黑色的眼线和睫毛膏晕染开来,在脸上划出两道狼狈的泪痕,一直蜿蜒到下巴。

我像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游魂,浑身散发着浓重的、令人不安的绝望气息。楼道里弥漫着饭菜的油烟味和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我身上残留的、属于影楼的高级香水味,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终于站在了家门口。我抬起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死寂一片。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门锁才传来轻微的转动声。门被拉开一条窄缝,露出母亲半张脸。仅仅几天不见,她仿佛老了十岁。曾经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布满红血丝,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她的头发凌乱地挽着,几缕灰白的发丝散落在额前。看到我的一瞬间,她浑浊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微弱的、属于母亲的心疼,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和难堪所覆盖。

“晚……晚晚?”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木头。

“妈……”我喉咙哽住,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她慌乱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门外有什么洪水猛兽,然后才急急地侧身让我进去,迅速把门关上、反锁,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紧张。

家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只有客厅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亮着,投下惨淡的光晕。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闷,还混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衰败的气息。

父亲佝偻着背,坐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背对着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听见动静,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沙发旁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像一座小小的、绝望的坟茔。

“爸……”我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父亲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晚晚……”母亲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不住地发抖。她把我拉到沙发角落坐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焦虑,“外面……外面那些人……那些话……”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抓着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你爸他……他昨天去楼下小超市,被人……被人指指点点……回来就……”

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看向紧闭的卧室门。那是父亲的卧室。

“你爸他……他受不了……”母亲终于崩溃,泪水汹涌而出,“他们……他们堵在楼下,还有人往门上……门上泼红油漆……骂得……骂得可难听了……说我们家……出了个……出了个……”那个肮脏的词,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用更汹涌的泪水代替。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我看向父亲那沉默的、仿佛瞬间坍塌下去的脊背,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那盆污秽的脏水,不仅泼在我身上,还顺着我的血脉,毒液般渗透进了我最亲最爱的父母身上,腐蚀着他们辛苦一辈子才挣来的、那点可怜的体面和安宁!

“爸!妈!你们信我!”我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在这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那些都是假的!是有人造谣!是网络暴力!我根本没做过那些事!”我手忙脚乱地翻找着包,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掏出我的工作证,用力拍在茶几上,“你们看!这是我的工作证!我是正规公司的设计主管!”又掏出手机,颤抖着点开学信网的页面,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绝望的脸,“这是我的学历证明!清清楚楚!都是真的!”

工作证上我的照片和职称清晰可见。学信网的页面也明明白白显示着我的名字和学历信息。

然而,回应我的,只有一片死寂。

父亲依旧沉默地背对着我,肩膀的颤抖似乎更剧烈了一些。

母亲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却……没有那种拨云见日的信任光芒。那眼神,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着我的心。

“晚晚……”母亲的声音虚弱而疲惫,“我们……我们当然想信你……可是……可是外面那些人……他们说……他们说……”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们说这些证件……也能……也能作假……现在……现在P图技术那么厉害……网上……网上都这么说……”

P图?作假?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地僵在原地。我所有引以为傲的努力、奋斗、清清白白的证明,在那些汹涌的恶意和愚蠢的狂欢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被轻易地撕碎、踩烂,再吐上一口浓痰。

“妈!这不是P的!这是真的!真的啊!”我绝望地嘶喊着,抓住母亲的肩膀用力摇晃,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恶毒的念头从她脑子里摇出去。

“别说了!”一直沉默的父亲猛地爆发出一声低吼,像受伤的野兽。他终于转过头,那张曾经坚毅的脸庞此刻写满了屈辱、痛苦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灰败。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里没有怀疑,只有一种被拖入深渊的、无法承受的沉重。“你走!苏晚!你走!别再回来了!算我……算我求你了!”他指着门口,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我们……我们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我们……丢不起这个人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爸……”我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厌弃,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工作证和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原来,这就是终点。

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终点。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个曾经温暖、如今却比冰窖还冷的地方。像一缕没有归宿的幽魂,在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游荡。手机早已没电关机,像一块冰冷的砖头。身上的婚纱破烂不堪,沾满了各种污渍,引得路人频频侧目,指指点点。那些目光,有好奇,有鄙夷,有猎奇,唯独没有一丝温度。

我租住的小公寓楼下,比父母家的情况更糟。

公寓楼的入口处,墙壁上被人用鲜红的喷漆涂抹着巨大的、刺眼的字迹:“婊子滚出去!”、“红浪漫五号!”旁边还画着一些不堪入目的简笔画。门把手上黏糊糊的,不知道被泼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散发着一股酸腐的臭味。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蹲在楼对面的花坛边,叼着烟,看到我走近,立刻发出刺耳的口哨声和哄笑。

“哟!五号技师回来啦?”

“穿这破婚纱是刚下钟?”

“啧啧,还装什么清纯玉女?网上都扒烂了!”

“滚吧!别脏了我们这地方!”

污言秽语像冰雹一样砸过来。

我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冲上去撕烂他们嘴的冲动。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我加快脚步,几乎是冲进了单元门。

刚走到自己租住的楼层,就看到房东太太肥胖的身影堵在我的房门口。她抱着双臂,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苏小姐,”她冷冷地开口,声音尖利,“你被解约了。给你一天时间,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把你的东西,和你这个人,给我彻底清出去!房租押金我会扣掉清洁费和墙壁修补费!”她上下打量着我破烂的婚纱,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看看你惹来的这些麻烦!整栋楼都不得安宁!晦气!”

她说完,把一张提前打印好的、盖了章的《解除租赁合同通知书》粗暴地塞到我手里,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样,扭着肥胖的身体快步离开了,高跟鞋在空旷的楼道里敲击出刺耳的“哒哒”声。

手里的通知单薄得像一片枯叶。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终于彻底耗尽了。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头顶,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去。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备用老年手机(专门给父母联系用的)突兀地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铃声。我麻木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舅舅的名字。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我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舅舅带着浓重哭腔、语无伦次的嘶吼声,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耳边:

“晚晚!晚晚你在哪啊!快……快回来!你妈……你妈她……她跳楼了!就在刚才!就在医院……她……她没撑住啊……晚晚……”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

世界在我眼前骤然碎裂、崩塌,然后陷入一片死寂的、永恒的黑暗。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摔在地上,电池板都摔了出来。它在地上徒劳地震动了几下,发出微弱的光芒,映亮了我空洞、死寂、再无一丝生气的瞳孔。

最后一丝微光,熄灭了。

破败的城中村,一栋外墙布满霉斑和水渍、仿佛随时会倒塌的筒子楼。空气里常年弥漫着劣质油烟、垃圾腐败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走廊狭窄而阴暗,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杂物,头顶悬挂着纠缠如乱麻的电线。脚步声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回音。

我租下的是顶层最角落、最小的一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里面除了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一张瘸腿的旧桌子,别无他物。墙壁斑驳,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水泥。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颗蒙着厚厚灰尘的、瓦数极低的灯泡,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像垂死者的眼睛。

这里是我的“蛹”。

我将自己封闭在这绝对黑暗、绝对安静、绝对与世隔绝的茧房里。

那张曾让我觉得无比幸福、又带来无尽灾祸的婚纱照,此刻就放在瘸腿桌子的正中央。旁边,堆叠着我曾经视为珍宝、拼命想证明自己清白的一切:设计主管的工作证、重点大学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厚厚的专业获奖证书、甚至还有几张和父母在不同景点拍的、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旧照片……它们曾经是我人生的勋章,是我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证明。

现在,它们只是一堆无用的废纸,沾满了令我作呕的“污名”印记。

我静静地坐在冰冷的铁架床边,目光空洞地掠过这堆“证据”。几天几夜?我不知道。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没有进食,没有饮水,身体像一具被彻底掏空的壳,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痛楚。

母亲坠楼时扭曲的身影、父亲那厌弃而绝望的眼神、陈屿决绝的背影、网络上那些狂欢的恶毒文字、楼下刺眼的红漆、房东鄙夷的嘴脸、路人指指点点的目光……无数的画面碎片,像高速旋转的锋利刀片,在我脑海里疯狂切割、搅动。

恨意。

冰冷、粘稠、纯粹的恨意,像深埋地底的石油,终于被彻底点燃,汹涌地喷发出来,瞬间灌满了这具空壳的每一寸角落,每一根血管!它不再灼热,而是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绝对的零度。

这股恨意是如此强大,如此纯粹,竟奇异地将那灭顶的痛苦暂时压了下去。它给了我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清醒。

自证清白?

呵……多么可笑,多么徒劳。

在那些狂欢的恶意面前,真相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只是一个可以肆意发泄恶意、满足猎奇、站在道德高地上扔石头的靶子。

我的目光,最终死死地钉在了那张婚纱照上。照片里那个穿着洁白婚纱、笑得一脸幸福、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女人,此刻在我眼中,是如此的愚蠢、天真、软弱!

软弱……就得死。

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灌注进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我撑着铁架床的边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但眼神却锐利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我走到桌前,拿起那张婚纱照,指尖拂过照片上自己幸福的脸。然后,双手抓住照片的两边,猛地发力!

“嘶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照片被一分为二,那个穿着西装、曾许诺我余生的男人,被我随手扔进了桌脚下一个肮脏的、散发着馊味的塑料垃圾桶里。

剩下的,只有穿着婚纱的我自己。那抹刺眼的、象征着被玷污的纯白。

我将这半张照片,端正地摆回桌子的正中央。

接着,我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叠厚厚的“清白证明”。工作证、毕业证、学位证、获奖证书……一张张,一页页。我面无表情地拿起它们,一张张,一页页,凑近桌上那盏昏黄的灯泡。

纸张的边缘最先卷曲、发黑,然后明亮的橘红色火焰猛地腾起,贪婪地舔舐着那些烫金的文字、鲜红的印章、我自信的笑容……

火苗跳跃着,映在我空洞的瞳孔里,像两簇幽幽燃烧的鬼火。纸张在火焰中痛苦地蜷缩、焦黑,化作片片带着火星的灰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绝望的黑雪。

烧!

烧掉这无用的清白!

烧掉这软弱的过去!

火焰燃尽最后一丝光亮,房间里只剩下更深的黑暗,还有纸张燃烧后留下的、呛人的焦糊味。这气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一种毁灭与新生的诡异气息。

我走到房间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帆布包前。那是我以前出差用的。拉开拉链,里面空空如也。我俯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沉重的、落满灰尘的纸箱。打开,里面是一些早已被我遗忘的旧物。我粗暴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将桌上那半张穿着婚纱的照片拿起,凝视着上面那个穿着洁白婚纱的自己。指尖拂过婚纱的纹路,带着一种冰冷的眷恋,然后,无比郑重地,将它放进了帆布包最里面的夹层。

拉链拉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我走到房间唯一的水龙头前——那是一个锈迹斑斑、只连着冰冷水泥池子的水龙头。拧开,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我俯下身,将整张脸埋进冰冷的水流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抵麻木的神经末梢。

几秒钟后,我猛地抬起头。水珠顺着湿透的发梢、苍白的脸颊不断滚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镜子里(墙上钉着一小块破镜子)映出一张脸: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头皮和脸颊,脸色是病态的白,嘴唇毫无血色。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幸福、后来被绝望和泪水淹没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幽暗、空洞,再也映不出任何光亮,只剩下一种无机质的、绝对的死寂。

一丝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在我冻得发青的唇角,拉扯开来。

像一尊石像,终于裂开了一道通往地狱的缝隙。

七天。

我在那个散发着腐朽气味的“蛹”里,一动不动地蛰伏了整整七天。像一头舔舐伤口的野兽,在极致的黑暗中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没有食物,只有水龙头里冰冷的自来水。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最后的搏动,但精神却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亢奋状态。

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台屏幕碎裂、外壳磨损的旧笔记本电脑。它像一个通往深渊的窗口,幽幽地亮着。

屏幕上,不再是徒劳的自证,不再是崩溃的哭诉。

只有一个文档。

文档的标题,是几个加粗的、血红色的宋体字:审判名单。

光标在标题下冰冷地闪烁着。

文档的第一行,只有一个ID:

1. 午夜屠夫 (首恶,污秽之源)

这个名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七天里,我的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高速敲击。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像一张来自地狱的面具。每一次敲击,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无数的网页窗口在后台打开、关闭。各种非法的、灰色的网络工具被我熟练地调用、组合。IP追踪、数据碰撞、社交关系图谱分析、甚至利用某些地下论坛泄露的数据库进行交叉验证……这些曾经离我的世界无比遥远的技术名词,此刻却成了我手中最锋利的解剖刀。

“午夜屠夫”……这个ID背后,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网络喷子吗?

不。

虚拟的IP地址如同狡猾的泥鳅,不断变换跳板,从国内廉价的代理服务器,一路追踪到东南亚某个臭名昭著的网络犯罪温床。但这难不倒我。我像一头在数据泥沼中嗅探血腥味的鬣狗,耐心地剔除着干扰项,分析着每一次跳转留下的细微痕迹——登录时间规律、语言习惯、特定节点的延迟……

终于,一个真实的地理坐标被锁定:本市,东城区,一个以混乱和廉价出租屋闻名的老街区。

但这还不够。ID背后的人,必须具象化。

我侵入了那个区域附近所有联网的、安全级别低得可怜的公共摄像头系统——公交站、便利店门口、网吧前台、甚至是某个老旧小区入口的门禁摄像头。海量的、模糊的录像片段像潮水般涌入我的视野。时间设定在“午夜屠夫”最活跃的时段。

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干涩刺痛,但我不敢眨眼。目标特征:男性,青壮年,独行,深夜活动频繁,可能携带电脑包……像拼凑一副地狱的拼图。

终于,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凌晨三点的便利店监控中定格。他戴着兜帽,低着头,匆匆买了一包烟。付款时,他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头,对着收银台上方的摄像头露出了半张脸——一张苍白、瘦削、带着长期熬夜痕迹的年轻男人的脸,眼神空洞而麻木。最关键的是,他右手虎口处,有一个模糊的、深色的蝎子纹身!

这惊鸿一瞥,成了最关键的锚点。

通过人脸特征和纹身细节,我转向了更危险的数据源——某些地下论坛流传的身份信息贩卖库。这些库庞大、混乱、充斥着虚假信息,如同污秽的泥潭。我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淘金者,在泥潭中一遍遍筛选、比对。姓名、年龄、籍贯、可能的职业……无数碎片信息被提取、关联。

最终,一个名字从数据的深渊中浮现出来:张强。

这个名字,与那张模糊的脸、那个蝎子纹身,以及追踪到的IP活动范围,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一个游手好闲、沉迷网络、在现实世界中卑微如尘的底层青年。他租住的地点,也精确到了东城区柳林巷“鑫鑫”网吧二楼的一个廉价包月隔间。

就是他。

文档中,“午夜屠夫”的ID后面,被敲下了血红的三个字:张强。后面跟着他的详细住址、网吧包间号、甚至是他经常登录的几个非法论坛账号。

第一个名字,被钉死在了审判柱上。

我的目光移向文档下方。那里还有六个空白的位置,等待着被填满。每一个,都对应着在那场网络狂欢中推波助澜、将我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帮凶”。

2. 吃瓜老哥 (核心传播者,恶意发酵者)

3. 真相挖掘机 (造谣“实锤”者,P图构陷)

4. 正义铁拳 (人肉搜索发动者,曝光我父母住址电话)

5. 八卦姐 (营销号,收割流量,标题党吃人血馒头)

6. 键盘侠001 (辱骂最恶毒者,诅咒我全家)

7. 陈屿

冰冷的恨意如同液态氮,在血管里奔流。复仇的机器一旦启动,便再也不会停止。

午夜零点刚过。

东城区,柳林巷。这里是城市的褶皱,藏污纳垢的所在。狭窄的巷子两侧是低矮破败的自建房和摇摇欲坠的筒子楼,墙壁被各种小广告和涂鸦覆盖。昏暗的路灯大部分已经损坏,仅存的几盏也光线微弱,投下鬼魅般摇曳的光影。空气中混杂着垃圾的酸腐、劣质香水的甜腻和廉价食物的油烟味。巷子深处传来模糊的、节奏强烈的电子音乐声和醉汉的嚎叫。

“鑫鑫网吧”的霓虹招牌缺了几个笔画,有气无力地闪烁着。油腻的玻璃门推开,一股浓重的烟味、汗味和泡面味混合的热浪扑面而来。灯光昏暗,烟雾缭绕,一排排电脑屏幕闪烁着幽光,映照着一张张沉迷于虚拟世界的、麻木或亢奋的年轻面孔。

我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黑色运动服,戴着兜帽和口罩,背着一个普通的双肩包,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像一个融入背景的幽灵。前台网管是个染着黄毛、叼着烟的年轻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目标在二楼,包月区,最角落的“C07”号隔间。

楼梯狭窄而陡峭,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呻吟。二楼的环境比一楼更糟,空气更加污浊。包月区用简陋的隔板隔开一个个鸽子笼般的小空间。C07在最里面,靠近散发着尿臊味的卫生间。

隔间的门虚掩着。我侧身,从门缝向内看去。

就是他。

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一张苍白瘦削的脸,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正是监控录像里那个男人,张强。他右手夹着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快要掉下来。左手则放在桌子下面,正有规律地动着,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沉迷的潮红。电脑屏幕上,赫然是几个不堪入目的**站页面。

兜帽下,我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时机完美。

我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无声地推开门,闪身进入这个狭窄、充满污浊气息的隔间,反手轻轻将门带上。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张强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察觉。

直到我冰冷的、带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从他身后探出,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中,一块浸透了高浓度乙醚的纱布,精准地覆盖了上去!

“唔——!”张强身体猛地一僵,眼珠瞬间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暴凸出来!他下意识地疯狂挣扎,双手胡乱地向后抓挠,双腿在狭窄的空间里徒劳地蹬踢着,撞得电脑桌砰砰作响,烟灰缸翻倒,烟头滚落一地。

力量悬殊。

乙醚的刺激性气味冲入鼻腔。他的挣扎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迅速变得无力、绵软。眼中的惊恐被迷茫取代,然后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身体彻底瘫软在肮脏的电脑椅上。

世界安静了。

只有电脑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还在无声地、机械地播放着。

我松开手,冷漠地看着他歪倒的身体。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我从背包里迅速拿出准备好的、宽大的黑色垃圾袋,动作麻利地将昏迷的张强整个套了进去,只露出头部便于呼吸。接着,用结实的尼龙扎带将袋口和他的手脚牢牢捆缚住。

做完这一切,我环顾这个散发着恶臭的隔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我伸出手,在油腻的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他的微博登录页面——那个“午夜屠夫”的ID赫然显示着。我点开草稿箱,里面空空如也。

一丝冰冷的笑意在我眼中闪过。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用密封袋装好的东西——一条廉价的、洗得发白的女士内裤。内裤的前端,浸染着一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刺目的血迹。那是母亲入院时,我慌乱中收起的,上面染着她摔倒时磕破头流的血。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条染血的内裤拿出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冰冷。然后,将它套在了昏迷的张强的头上,像一顶耻辱的、染血的王冠。干涸的血迹紧贴着他苍白的脸。

最后,我拖起沉重的黑色垃圾袋,像拖着一袋没有生命的垃圾,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污秽的巢穴。隔间的门在我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淫靡的画面和昏迷的猎物。

网吧后巷,比前巷更加黑暗肮脏。堆积如山的垃圾散发着恶臭,几只野猫在阴影里窜过。一辆没有牌照、破旧不堪的面包车静静停在这里,像一个沉默的帮凶。

我打开后备箱,将沉重的“包裹”塞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破旧的面包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城市深夜的车流之中,朝着下一个早已选定的“舞台”——那个名为“红浪漫”的、在网络上臭名昭著的休闲会所驶去。

红浪漫休闲会所。

巨大的、闪烁着廉价粉紫色霓虹灯的招牌,在夜色中像一块糜烂的疮疤。它位于城市最混乱的街区边缘,巨大的停车场此刻却空空荡荡,只有几辆落满灰尘的旧车停在角落。

面包车没有开进停车场,而是在会所后巷一个堆满泔水桶的、散发着恶臭的死角停下。这里没有监控,只有几只肥硕的老鼠被惊动,窸窸窣窣地逃窜开。

我下车,戴上手套,动作迅速地从后备箱里拖出那个沉重的黑色垃圾袋。张强在里面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发出含糊的呻吟,乙醚的药效正在过去。

没有理会。我拖着他,像拖着一具尸体,来到会所后门。那是一扇厚重的、布满油污的铁门,门锁是老式的挂锁。我从背包里拿出液压剪,冰冷的金属钳口咬住锁梁,用力一合!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后巷格外刺耳。锁头应声而落。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香水、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腥膻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里面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散发着幽微的光。

这里是会所的后勤通道,连接着厨房、杂物间和员工区域。墙壁油腻,地面黏脚。我拖着张强,凭借白天通过会所内部结构图(从某个倒闭装修公司服务器里挖出来的)记下的路线,在黑暗中精准地穿行。

穿过弥漫着食物馊味的厨房区域,绕过堆满脏布草的洗衣房……最终,停在了一扇标着“VIP5”的包间门前。金色的“5”字在黑暗中微微反光。

就是这里。

我用一根细铁丝,轻易地捅开了门锁。推门进去。

包间很大,弥漫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香薰味。墙壁贴着暗红色的绒布,灯光是暧昧的粉紫色。巨大的圆形水床占据了中心位置,旁边散落着一些用途暧昧的道具。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镶嵌在墙上,映出我模糊的身影。

我将张强拖到水床中央。他头上的染血内裤歪斜着,露出他半张惊恐而迷茫的脸。乙醚的效果已经基本消退,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堵住的恐惧声音。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型针筒,里面是透明无色的液体——一种强效的肌肉松弛剂和神经抑制剂混合剂。精准地刺入他颈侧的静脉,缓缓推入。

挣扎瞬间停止。张强的身体彻底瘫软下来,只有眼珠还能惊恐地转动,死死地盯着我,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哀求。他认出了我!认出了那个被他一句污言秽语彻底摧毁的女人!

我俯视着他,兜帽的阴影遮住了我的上半张脸,只有下半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冰冷。我的声音很低,很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冰冷的刀片刮过他的耳膜:

“午夜屠夫?点过红浪漫五号?”我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冰冷,“技师?服务不错?”

他的眼珠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

“喜欢躲在键盘后面泼脏水?”我伸出手,冰冷的手指隔着橡胶手套,轻轻拂过他脸上那条染血的内裤,“喜欢用下流的意淫毁掉别人的人生?”

“很爽,是吗?”

“现在,”我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冰冷,“该你亲自体验一下,你嘴里那个‘红浪漫五号’的‘服务’了。”

我直起身,不再看他眼中那濒死的恐惧。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样东西——一个小巧的、带定时装置的喷瓶,里面装着无色透明的液体。我将其固定在包间天花板的消防喷淋头旁边,调整好角度,设定时间。

然后,我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对着水床上彻底瘫痪、头上套着染血内裤、眼神只剩下无垠绝望的张强,拍下了最后几秒钟的画面。

做完这一切,我毫不留恋地转身,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迅速离开了这个散发着恶臭和死亡气息的VIP5包厢。厚重的包间门在我身后轻轻合拢。

我沿着原路返回,动作迅捷而无声。重新锁好后巷的铁门(当然,锁已经被破坏),回到面包车上。

引擎发动,破旧的面包车驶离这个罪恶之地。

就在车子拐出后巷,汇入主路车流的瞬间,我按下了手机上一个预设的键。

“轰——!”

一声沉闷的、并不惊天动地,却足以传遍整个红浪漫后巷的爆炸声,隐约从会所深处传来!紧接着,是消防喷淋系统被触发后发出的刺耳警报声!

设定好的喷瓶,在爆炸的震动和气浪中被触发,里面的液体——一种高度浓缩的、挥发性极强的、带有特殊标记气味的有机溶剂,混合着水雾,瞬间喷洒在整个VIP5包厢!这种溶剂本身无毒,但它的气味,将如同跗骨之蛆,成为指向最终现场最独特的“签名”。

我透过后视镜,看着远处红浪漫会所那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警报灯的红色光芒隐约可见。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

第一个。

审判,降临。

面包车平稳地汇入深夜稀疏的车流,像一个最普通的夜归者,消失在城市的脉络之中。复仇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名单上的下一个名字,在黑暗中闪烁着猩红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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