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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3:47:00

精选章节

第一卷:五指山下,心猿初缚

第一章:长安风起 (玄奘)

风,带着未央宫檀灰的气息,卷过朱雀大街,扑在我的脸上。冰凉。袈裟沉甸甸地压在肩头,金线织就的梵文仿佛有了重量,勒进皮肉,渗入骨髓。陛下殷切的目光,百官肃穆的朝拜,万民焚香祷祝的烟云……都在身后,凝成一座无形的大山,比五行更重。

“御弟,此去西天,十万八千里,妖魔横行,路途艰险。然,真经东渡,泽被苍生,功在千秋……” 陛下的话,犹在耳畔,字字千钧。泽被苍生?千秋功业?我玄奘何德何能,担此重任?怀中的通关文牒,烫得心口发慌。那薄薄的纸页,是帝王的期许,是佛门的重托,更是……我亲手套上的枷锁。

众生皆苦。长安城的繁华之下,是生老病死,是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一卷真经,真能度化这无边的苦海?还是,这仅仅是我玄奘,一个自幼青灯古佛相伴的僧人,为逃离自身迷惘而抓住的一根虚幻稻草?我念了半生经,渡得了经卷上的鬼魅,却渡不了这心中骤然升起的、名为“恐惧”的魔。

脚下是坚实的黄土,身后是巍峨的城门。这一步踏出,便是天涯。再无晨钟暮鼓的安稳,再无经卷清茶的闲适。只有未知的风沙,传说中噬人的妖魔,还有那……压在五行山下,据说能护我西行的……“徒弟”?佛祖说他神通广大,却也说他野性难驯。一个被山压了五百年的凶顽,真能甘愿护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僧?这念头一起,心便像揣了一只受惊的雀儿,扑棱棱乱撞,撞得胸腔生疼。

沙砾被风卷起,打在脸上,细微的刺痛。我紧了紧手中的九环锡杖,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奇异的镇定。罢了。是执念也好,是使命也罢。这袈裟既已披身,这路,便只能向前。纵然前方是阿鼻地狱,也唯有……阿弥陀佛。只是这声佛号,念得如此空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第二章:山底囚徒 (孙悟空)

痒!真他娘的痒!又是那该死的蚂蚁,顺着俺老孙的耳朵眼儿往里钻!五百年了!连耳朵眼儿里的泥都成了精,生出一窝又一窝不知死活的蠢货!俺老孙动不了!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这该死的山,这该死的如来!压!压!压!压得俺老孙骨头缝里都长满了苔藓!

头上的草,绿了黄,黄了绿,比俺老孙当年在花果山换毛还勤快!风?风是什么滋味?早忘了!只记得这破石头缝里灌进来的冷气,带着土腥味,能把骨髓都冻僵!还有雨!他奶奶的,下雨天最遭罪!水顺着石头缝灌进来,淹到俺老孙的鼻孔,想打个喷嚏都张不开嘴!只能生生憋着,憋得脑仁儿疼!俺老孙可是齐天大圣!当年在瑶池偷喝琼浆玉液,在老君炉里炼火眼金睛,十万天兵天将都奈何不得!如今……如今竟被几只蚂蚁欺负!被一泡尿大的雨水呛!

自由!俺老孙要自由!这念头像毒火,日夜灼烧着五脏六腑,比那三昧真火还狠!五百年!骨头都锈住了!筋脉都僵死了!再压下去,俺老孙就不是齐天大圣,要变成一块长毛的石头了!

秃驴?取经人?狗屁!关俺老孙鸟事!菩萨说得好听,护他西行,就能得正果?呸!俺老孙才不稀罕那劳什子佛位!俺要回花果山!看俺的水帘洞还在不在?看俺的孩儿们还认不认得俺这个大王?桃子!对!熟透的蟠桃!咬一口,汁水四溅,甜到心里……该死的,口水又流出来了,顺着下巴淌进石头缝里,招来更多蚂蚁!

脚步声?有人来了?这荒山野岭……莫非……是那个取经的秃驴?终于来了!快!快过来!揭了那山顶上该死的帖子!俺老孙管你是谁,只要能放俺出去,叫俺祖宗都行!先哄他揭了这山再说!出去!俺要出去!这破石头,俺老孙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金光!俺老孙要看见金光!不是这石头缝里透进来的、像尿渍一样的昏光!是花果山顶上,那轮又大又圆,能把金毛都晒得发烫的太阳!

第三章:初见与金箍 (玄奘)

那山……便是五行山了。山势奇崛,寸草不生,唯有山顶一道佛偈贴纸,在风中猎猎作响,透着难以言喻的威严。山脚处,一个毛茸茸的头颅探出乱石,一双眼睛……那双眼睛!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像两团被强行压进石头里的金色火焰,燃烧着狂喜、焦躁、刻骨的怨恨,还有……一种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原始的野性。仅仅是被他这样盯着,一股寒气便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握着锡杖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这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这就是佛祖和菩萨口中,能护我西行的“徒弟”?

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像砂纸摩擦着石头:“师父!师父!可是东土大唐来的取经人?快救俺老孙出去!俺老孙保你西天取经!” 那语气里的急切近乎疯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我强自镇定,依菩萨所嘱,攀上山崖,伸手去揭那佛偈。指尖触碰到那泛着微光的纸页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穿透全身,仿佛揭开的不是一道封印,而是……潘多拉的魔盒。

山崩地裂!

雷鸣般的巨响中,巨石翻滚,烟尘冲天。一道金色的身影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闪电,猛地从山底蹿出,直冲云霄!那刺耳的长啸饱含着五百年的积郁与狂喜,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他落在我面前,尘土飞扬。一身金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中燃烧着睥睨天下的桀骜。他绕着我看,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袈裟、锡杖、光头,嘴角咧开一个充满野性的、近乎嘲讽的笑:“嘿嘿,师父?就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能走到西天?怕不是……” 那眼神里的轻蔑和不驯,像针一样刺入我的心底。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比面对任何妖魔时都要强烈。这哪里是徒弟?分明是一头刚出樊笼、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洪荒凶兽!

就在他伸手似乎要拍向我肩膀的刹那,那动作里带着的随意和力量感让我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我脑中闪过菩萨所授的紧箍咒语,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起来,无声地念诵。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响起!前一秒还不可一世的猴王,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抱着头从半空栽落,在尘土中疯狂翻滚、抽搐!他蜷缩着,金色的毛发被汗水浸透,沾满泥土,那顶嵌金的花帽不知何时已死死箍在他头上,深深勒进皮肉!他双手拼命撕扯着头上的金箍,指甲在头皮上抓出道道血痕,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吼:“疼!疼死俺老孙了!秃驴!你念的什么鬼东西!停下!快停下——!”

那声音里的痛苦、愤怒、难以置信,如同冰水浇头,让我浑身发冷。我……我做了什么?看着他在地上翻滚哀嚎,那惨状比任何地狱图景都更触目惊心。这不是降服妖魔,这……这是酷刑!是对一个刚刚重获自由的生灵,施加的最残酷的枷锁!我颤抖着停下咒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紧箍咒,这就是菩萨赐予我,掌控这“徒弟”的……法宝?这法宝上,分明沾满了血与痛的腥气。

他瘫倒在尘埃里,剧烈地喘息,金色的眼瞳死死瞪着我,那里面燃烧的,不再是野性,而是刻骨铭心的恨意,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那目光,像烙印,烫在了我的灵魂上。五指山的石印从他身上消失了,但我亲手,用一根无形的金箍,将他套牢。这西行路的第一步,便已沾上了同路人的血与痛。心,沉得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

第四章:磨合与初啼 (孙悟空)

疼……钻心剜骨的疼!那金箍儿像是长进了俺老孙的脑壳里,连着筋,扯着魂!这该死的秃驴!这阴险的菩萨!这歹毒的如来!俺老孙……俺老孙跟你们没完!他奶奶的,什么狗屁紧箍咒!比那五行山压五百年还折磨人!山压的是身,这咒……是直接往元神里扎刀子!

俺老孙躺在地上,泥土的腥气直冲鼻孔。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不,比散了架还难受!是那咒力留下的余威,还在骨头缝里钻,在脑仁儿里搅。那秃驴站在不远处,脸色煞白,跟个死人一样,握着锡杖的手抖得像风里的枯叶。怕了?哼!知道俺老孙的厉害了吧?念啊!有种你再念啊!看俺老孙不……嘶……头又隐隐作痛了。这该死的箍儿!

他颤巍巍地走过来,眼神复杂得很,有恐惧,有愧疚,还有一丝……假仁假义的怜悯?看得俺老孙直犯恶心!装什么大尾巴狼!念咒的时候那股狠劲儿呢?呸!他伸出手,似乎想拉俺老孙起来。俺老孙一巴掌拍开!滚!少碰俺!俺老孙自己能行!撑着地爬起来,膝盖还在打晃。这感觉……真他娘的憋屈!比被压在五指山底下还憋屈!至少那时候,恨是纯粹的。现在……这秃驴成了俺老孙的“师父”,这箍儿成了悬在头上的刀!俺老孙堂堂齐天大圣,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捏住了命门!这口气……堵得胸口要炸开!

“悟……悟空,” 他声音都在飘,“此去西天,路途遥远,需得……需得相互扶持……” 扶持?俺呸!是你扶俺还是俺扶你?相互?是俺老孙被你捏着脖子当打手吧!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扭过头去,懒得看他那张虚伪的脸。行!俺老孙认栽!为了这头上的箍儿能松快点儿,俺老孙忍!不就是打妖怪吗?俺老孙打!但别指望俺老孙给你好脸色!等着吧秃驴,等俺老孙找到法子弄掉这该死的箍儿……

没走多远,山风里就飘来一股子腥臊味儿。俺老孙火眼金睛一开,嘿,前方树林子里,影影绰绰,几个刚化形的小妖,獐头鼠目,正探头探脑。手里拿着破铜烂铁,连妖气都稀薄得很。就这?也敢拦路?正好!俺老孙一肚子邪火没处发!

“师父且慢行!”俺老孙低吼一声,也不等他反应,一个筋斗就翻了过去,金箍棒迎风一晃,碗口粗细!“呔!哪里来的毛贼,敢挡俺齐天大圣的去路!” 那小妖吓得屁滚尿流,话都说不利索。俺老孙哪有心思听他们聒噪?棒子抡圆了,带着呼呼的风声,就要砸下!五百年的憋闷,刚才紧箍咒的屈辱,全化成了这一棒的力量!砸个稀巴烂才痛快!

“悟空!住手——!”

那秃驴的尖叫像根针,猛地扎进耳朵。俺老孙手一抖,棒子硬生生停在半空。回头一看,他脸色惨白,指着那几个筛糠般发抖的小妖:“他们……他们并未伤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岂可妄开杀戒!赶走便是!”

什么?!俺老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生之德?对这几个一看就不是好货的妖怪?俺老孙的火眼金睛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身上还沾着刚害过生人的血气!这秃驴是眼瞎还是心瞎?一股邪火“腾”地冲上脑门!俺老孙保你周全,你倒嫌俺滥杀无辜?这取经路上,哪个妖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赶走?赶走他们转头就去害别人!迂腐!愚昧!混账!

“师父!他们是妖!”俺老孙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金箍棒指着那几个小妖,棒头都在嗡鸣,“妖就该打杀!留着就是祸害!”

“妖亦生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怎知他们不能向善?”秃驴的声音居然硬气起来,那眼神,固执得让人火大!

向善?俺老孙差点气笑了!跟妖怪讲向善?俺老孙在花果山当妖王的时候,也没少听神仙讲这些屁话!结果呢?还不是派天兵天将来剿俺!俺老孙的耐心耗尽了!棒子一沉,就要落下!

“紧——箍——咒——!”

三个字,如同三道炸雷,直接在俺老孙的元神深处爆开!嗡——!那要命的剧痛瞬间攫取了所有意识!眼前发黑,天旋地转!金箍棒“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上。俺老孙抱着头,像被抽了筋的泥鳅,蜷缩着滚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吼!疼!疼死了!这秃驴!他居然……居然又念咒!为了几个该死的、害过人的小妖!他又念咒!

那咒语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啃噬着俺老孙的每一寸神经。五百年的镇压,刚刚脱困的狂喜,此刻全化作了无边的屈辱和滔天的恨意!俺老孙真想……真想一棒子把这碍眼的秃驴砸成肉泥!砸烂他那张虚伪的脸!砸碎他那颗愚昧的心!

“停……停下!师父……俺……俺知错了!知错了!” 求饶的话冲口而出,带着血沫。不是真心,是这该死的疼!是这该死的箍儿!这该死的……命门!

咒语停了。余痛还在脑子里嗡嗡作响。俺老孙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泥土糊了一脸。那几个小妖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跑得无影无踪。那秃驴走过来,蹲下身,脸上带着一种……悲悯?还是后怕?

“悟空……你……”他伸出手。

“滚开!”俺老孙猛地挥开他的手,挣扎着自己爬起来,踉跄着去捡地上的金箍棒。半身冰凉。俺老孙低着头,不去看他的眼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全是血腥味。这西行路……这该死的西行路!还有这该死的秃驴师父!俺老孙……俺老孙跟你没完!

俺老孙扛起棒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背影,想必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但心里的火,却从未如此刻般,燃烧得如此暴烈、如此冰冷。花果山……俺老孙想家了。想得心都疼。比那紧箍咒还疼。

第五章:沉默的起点 (沙悟净)

沉。真沉。

流沙河的浊浪仿佛还粘在脊背上,带着挥之不去的腥气。现在,换成了这实实在在的担子。经卷、行李、锅碗瓢盆……乱七八糟的东西压得扁担吱呀作响,分量透过肩胛骨,一丝丝渗进骨髓里。

前面走着三个人。哦,还有一匹马。

那毛脸雷公嘴的猴子,扛着根明晃晃的棒子,走在最前头,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像跟谁赌气似的。他那身金毛在日头底下亮得扎眼,也……扎心。刚才那动静,隔老远都听见了。猴子的惨叫,还有那和尚念咒时发颤的声音。紧箍咒?听名头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猴子本事大,脾气更大,看来是被那箍儿拿捏住了。也好,有个能镇住他的,省得他无法无天,连累旁人。

后面跟着那长嘴大耳的猪妖,挑着个小点的担子,走一步喘三喘,哼哼唧唧没个消停。一会儿抱怨路难走,一会儿嘟囔肚子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尽往路边野果子上瞟。贪吃懒做,凡心未泯。高老庄的事,猴子路上当笑话提过一嘴。啧,也是个糊涂东西。跟着取经,怕是心不甘情不愿。不过……他那份对俗世烟火的眷恋,倒有几分真切。

和尚骑在马上,白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闭着眼,手里捻着佛珠。可那捻珠的手指,微微发白,指节绷得紧紧的。刚才念咒时那股狠劲儿,和现在这副宝相庄严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心里,怕也翻江倒海吧?收了这么两个“高徒”,一个凶煞难驯,一个惫懒贪欢,这取经路,够他受的。师父?这个称呼叫出来,舌尖都发涩。

最后是我。沙悟净。曾经的卷帘大将?呵。谁还记得。打碎琉璃盏?那晶莹剔透的玩意儿,怎么就偏偏在我手里滑落了?是意外?还是……有人不想我继续站在那帘子后面,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天庭的事,说不清。就像这流沙河底下的冤魂,也说不清。九个取经人的骷髅头,沉甸甸地挂在我脖子上,冰凉刺骨。那是我的罪孽,血淋淋,洗不掉。

现在,跟着这和尚,去西天。他说,到了那里,就能赎罪,得正果。正果是什么?金身?罗汉?像庙里塑的泥胎木偶一样,供人磕头?我不懂。我只知道,这肩上的担子,很沉,很实在。挑着它,一步一步走,比在流沙河底浑浑噩噩地吃人,要强。每一步踩下去,都像是把一点过去的泥泞甩在身后。虽然前路茫茫,但至少……有个方向。

不说话挺好。言多必失。大师兄本事大,脾气也大,惹不起。二师兄心眼活,懒筋也多,说多了他嫌烦。师父心善,可也……太容易信人,太固执。他说妖亦生灵,可流沙河淹死的过路人,哪个不是生灵?这世道,有时候不是念经就能度化的。我听着,看着,挑着我的担子。西天有多远?十万八千里?不知道。走下去就是了。沉默,是保护色,也是习惯。这担子,就是我的修行。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流沙河的水声,渐渐被脚步声取代。咚。咚。咚。沉,真沉。但心里,似乎比在河底时,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第一卷 五指山下,心猿初缚 完)

第二卷:红尘牵绊,凡心难断

第一章:翠兰的灶台 (猪八戒)

香!真他娘的香!

这味儿,钻鼻子,勾魂儿!是翠兰在灶上忙活呢!准是那新磨的麦子蒸了白面馍馍,暄腾腾,热乎乎,刚出锅,带着麦芽的甜香!还有……嗯!红烧肉!上好的五花三层,用冰糖炒了糖色,酱油、黄酒、八角、桂皮往砂锅里一焖,小火咕嘟着,那油亮亮、颤巍巍的肉块,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啧!口水!口水收不住了!

俺老猪瘫在院子里的竹躺椅上,晒着暖烘烘的日头,肚子撑得滚圆,像口倒扣的锅。刚啃完一大碗油汪汪的卤猪蹄——呸!不是同类!是那圈里养的白条猪!那蹄子炖得稀烂,筋头巴脑,啃起来满嘴流油,香!舒坦!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高老庄,高翠兰。俺老猪的天堂。

什么天庭的天蓬元帅?狗屁!管着十万水军?威风?威风能当饭吃?能当热炕头睡?能当……翠兰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当年在蟠桃会上多喝了几杯,瞅了那嫦娥两眼……就两眼!就被玉帝老儿贬下凡尘,还他娘投错了猪胎!这身黑毛,这长嘴大耳,这副尊容……俺老猪自己照水坑都嫌磕碜!

可翠兰不怕。不嫌。

高太公起初也吓得够呛,可俺老猪力气大啊!耕田、耙地、推磨、修房顶,一个顶十个长工!还不要工钱!就管饭!管饱!多实在的买卖!日子久了,他看俺的眼神也顺溜了。翠兰……翠兰那丫头,心善。看俺干活卖力,汗珠子摔八瓣,偷偷给俺碗底多埋几块肉,烙饼多放一勺油。那眼神,柔得像春天的柳条儿,扫得俺老猪心里痒酥酥的。她不怕俺这长相,还夸俺……夸俺实在!俺老猪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回有人夸俺实在!

入赘?行啊!太行了!俺老猪求之不得!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嘿嘿,那红盖头一掀……翠兰的脸蛋儿,比熟透的桃子还好看!这高老庄,就是俺的家了!有热乎饭,有软乎炕,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什么取经?什么正果?滚他娘的蛋!俺老猪就想守着这灶台,闻着这饭香,听着翠兰娇滴滴喊一声“猪哥哥”,安安稳稳过完这下半辈子!神仙?俺不稀罕!当个凡间的猪……挺好!舒坦!

第二章:镜中之欲 (玄奘)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高老庄一派富足安宁的景象,像一幅精心绘制的田园画卷。然而,踏入这庄院,一股浓烈的、混杂着食物油脂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妖异气息,便扑面而来。高太公愁眉苦脸,言语闪烁,所求之事,竟是降妖——降他自家的女婿。

“长老救命!小女被一猪首人身的妖怪强占了去!那妖怪食肠宽大,力大无穷,庄上都快被他吃穷了!小女终日以泪洗面……” 高太公声泪俱下。我捻着佛珠,默念佛号,心中却无太多波澜。妖魔惑人,强占民女,此等恶行,自当铲除。悟空眼中已燃起战意,金箍棒蠢蠢欲动。

直到……我见到了那位“高小姐”。

她站在回廊下,身形窈窕,面容清秀,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薄薄的愁绪。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悟空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明显瑟缩了一下,眼中闪过恐惧。但当她的目光投向偏院那扇紧闭的房门时,那恐惧之下,竟藏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牵挂?不像是被妖魔胁迫的怨恨,倒像是……担忧?

“翠兰,莫怕!俺老猪……呃,我回来了!” 一个洪亮、带着几分憨气的声音响起。门开了。

一个黑胖的壮汉(或者说,猪妖)挑着两大捆柴禾,像两座小山似的,稳稳当当地走了进来。汗水顺着他粗壮的脖颈流下,浸湿了粗布短褂。他脸上带着劳作后的满足笑容,长嘴咧开,露出白牙,眼神……那眼神直勾勾地就落在了高小姐身上,亮得惊人,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孩童般的喜悦和……眷恋。他把柴禾往地上一放,震得地面微颤,搓着蒲扇大的手,有些局促地看向高小姐:“饿了吧?俺……我去给你烙饼?多放油!”

这一幕,与我预想的“强占民女”、“作恶多端”相去甚远。没有妖气冲天,没有凶神恶煞,只有一个……力气很大、食量很大、对妻子极尽讨好之能事的……丈夫?他看向翠兰的眼神,纯粹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卑微的讨好和全然的满足。那不是一个妖魔看猎物的眼神,更像一个……漂泊已久的流浪汉,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栖息、可以付出、并被接受的港湾。

悟空早已按捺不住,厉声喝道:“呔!好个不知死的妖怪!强占民女,还敢在此装模作样!吃俺老孙一棒!” 金箍棒带着风雷之声就要砸下。

“悟空且慢!” 我脱口而出,声音竟有些发颤。并非怜悯那猪妖,而是……翠兰那一声短促的惊呼,和她下意识想上前阻拦的动作,像一根针,扎破了某种预设的表象。

高太公的控诉是真的。这猪妖食量惊人,耗费巨大。他是妖,这点毋庸置疑。强占?也许起初是。但此刻,看着那猪妖因悟空举棒而瞬间绷紧的身体,看着他将翠兰下意识护在身后的笨拙动作,看着他眼中升腾起的、混杂着愤怒、委屈和一丝……被“家人”背叛的难以置信的受伤……我心中那面名为“戒律”的明镜,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自己内心的褶皱。

我对这安稳富足的庄园,难道没有一丝隐秘的向往?对这人间烟火,对这热汤热饭,对这份……有人牵挂、被人需要的温暖,难道真的心如止水?西行路上,风餐露宿,饥寒交迫时,难道从未怀念过金山寺一碗素面的清香?这猪妖的欲望,如此赤裸,如此直白,不过是对温饱、对情爱、对一个“家”的渴望。这渴望本身,何罪之有?只是,他披着一身妖皮,用了强占的手段。

而我的“戒律”,我的“慈悲”,是否也成了一种无形的枷锁,将一切欲望都视为洪水猛兽,包括我自己内心深处那点对安逸的贪恋?我斥责他的贪食懒做,可我自己,难道不是也贪恋那“圣僧”的清名,执着于那“取经度世”的虚妄?我看着那猪妖护住翠兰时笨拙却真实的姿态,第一次对自己此行的目的,对“度化”二字,产生了更深一层的迷茫。度化谁?如何度?是以雷霆手段灭杀这不合规矩的“凡心”,还是……给他一条皈依之路?

这高老庄的炊烟,熏染的不是妖气,是我心中那从未真正勘破的红尘。

第三章:钉耙与谎言 (猪八戒)

坏了!坏事了!

那毛脸雷公嘴的猴子!那遭瘟的猢狲!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还带着那个白白净净的和尚!高太公那老东西,哭哭啼啼,准是他在背后捅刀子!俺老猪辛辛苦苦给他家当牛做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就为了口吃的,为了翠兰!他倒好,转头就请人来降俺!白眼狼!

那猴子眼珠子跟火炭似的,一看就不是善茬!金箍棒指着俺的鼻子,那股子煞气,比当年天河水底的寒冰还冷!他骂俺“强占民女”?放屁!翠兰是自愿跟俺的!俺……俺是用了点变化之术,起初是骗了她,可后来……后来俺真心实意对她好!给她劈柴挑水,给她讲天河里的星星,给她……给她掏心窝子!她……她也没真嫌弃俺这副模样!

“悟空且慢!” 那和尚喊了一嗓子。俺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就看见翠兰被吓得脸都白了,想往俺这边靠,又被她爹死死拽住。她那眼神……有害怕,有担心,还有……俺看不懂的复杂。俺老猪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疼。完了,她爹这一闹,她……她是不是也觉得俺是个该被打杀的妖怪了?

“师父!跟这夯货啰嗦什么!看俺老孙打杀了这不知廉耻的猪妖,还高小姐清白!” 猴子龇着牙,棒子又扬起来了,那金光晃得俺眼晕。

清白?俺老猪怎么她了?!俺把她当心肝宝贝供着!一股邪火“腾”地冲上脑门!俺老猪好歹也曾是天蓬元帅!管着十万水军!就算落了难,变成这副模样,也不是你这遭瘟的猴子能随便喊打喊杀的!

“放你娘的屁!俺老猪跟翠兰是明媒正娶!你这弼马温,少管闲事!” 俺也豁出去了,伸手往耳朵眼里一掏,九齿钉耙“嗡”地一声就拽了出来,寒光闪闪!怕你不成!

“弼马温?!好你个不知死的呆子!敢揭你孙外公的短!” 猴子最恨人提这个,当场就炸了毛,眼珠子通红,嗷一嗓子就扑了上来!

棒来耙往,叮叮当当!就在这高老庄的院子里干起来了!俺老猪把钉耙舞得呼呼生风,水泼不进!当年在天河操练水军的本事还没丢!可这猴子……太快了!跟个鬼影子似的,棒子又沉又刁钻,专往俺下三路招呼!真他娘的阴险!

“翠兰!躲远点!” 俺一边招架,一边分心吼了一嗓子。可不能伤着她!就这么一分神,“砰!” 肩头就挨了那猴子一记狠的!钻心地疼!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猪哥哥!” 翠兰的惊呼带着哭腔。

“嘿嘿,自身难保还顾着相好的?看打!” 猴子狞笑着,棒子又到了眼前!俺老猪心里又急又怒又憋屈!这架打得窝囊!俺不是打不过这猴子,是放不开手脚!怕砸坏了院子里的锅碗瓢盆,怕吓着翠兰!

那和尚在旁边念念叨叨,不知道念的什么经。烦死了!都怪他!要不是他带着这猴子来,俺老猪还在炕上啃猪蹄呢!这取经的秃驴,就是俺老猪的灾星!

打着打着,俺老猪眼珠子一转。不行,硬拼吃亏!这猴子太滑溜!俺得跑!三十六计走为上!卖个破绽,俺老猪虚晃一耙,扭身就往庄外跑!那猴子嗷嗷叫着追了上来!

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田埂、水渠在脚下飞快倒退。俺老猪跑得肺叶子都要炸了!这身肥肉,平时是口福,逃命的时候就是累赘!猴子在后面紧追不舍,那棒风刮得后脑勺生疼!

“呆子!哪里逃!乖乖让你孙外公打杀,给你个痛快!” 猴子的怪叫声像催命符。

痛快?俺老猪还没活够呢!还没吃够翠兰烙的饼呢!俺老猪……俺老猪不想死!更不想被这猴子打死!那也太憋屈了!

就在俺老猪快要跑断气的时候,半空中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点无奈:

“悟能,还不皈依,更待何时?”

菩萨!是观音菩萨!

俺老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钉耙也扔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咚咚咚磕头:“菩萨救命!菩萨救命啊!这猴子要打死俺老猪!俺老猪……俺老猪愿意皈依!愿意保那取经人去西天!求菩萨开恩!收了这遭瘟的猴子吧!”

俺老猪喊得声嘶力竭,一半是真怕,一半是……演戏。只要能活命,只要能躲开那猴子的棒子,皈依就皈依!取经就取经!总比现在就变死猪强!至于翠兰……翠兰……俺老猪心里像被剜掉一块肉,疼得直抽抽。可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媳妇儿?

那猴子也停了手,拄着棒子,一脸的不爽,瞪着俺,嘴里还骂骂咧咧:“呸!便宜你这夯货了!”

菩萨现身云端,宝相庄严。她看了看俺,又看了看那和尚和猴子,叹了口气:“既知悔改,便随你师父去吧。赐你法号‘八戒’,望你谨守戒律,莫要再生事端。”

八戒?猪八戒?俺老猪……以后就叫猪八戒了?俺老猪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泥土,心里一片冰凉。高老庄的炊烟,翠兰的笑脸,软乎的炕头……都像一场梦,醒了,就没了。剩下的,是那秃驴师父审视的目光,是那猴子毫不掩饰的鄙夷,还有那……望不到头的西行路。

俺老猪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低着头,不敢看高老庄的方向。走吧。还能咋地?混着呗。好歹……命保住了。就是这嘴里,苦得要命,比吃了十斤黄连还苦。他娘的西天!

第四章:新徒与重担 (沙悟净)

沉。更沉了。

扁担两头,又加了些分量。新来的二师兄,那猪头猪脑的猪刚鬣,哦,现在叫猪八戒了。他那点可怜的家当,也归拢进了担子里。锅好像换了个更大的?准是那猪头嫌以前的锅小,不够他一个人造的。

队伍又壮大了。四个人,一匹马。

大师兄扛着棒子走在前头,脚步更快了,透着股不耐烦。他看那新来的二师兄,眼神跟刀子似的,满是鄙夷和不屑。也难怪,高老庄那场闹剧,俺在旁边看得真真儿的。那猪头,本事是有两下子,九齿钉耙舞得也不赖,可那心性……忒差!贪吃,好色,怕死,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跪地求饶。为了口吃的,为了个女人,能豁出脸去。这种人……也能取经?俺心里直犯嘀咕。

二师兄呢?挑着副小担子,一步三晃,哼哼唧唧,长吁短叹。一会儿揉揉刚才被大师兄棒子扫到的肩膀,龇牙咧嘴;一会儿舔舔嘴唇,念叨着高老庄的粉蒸肉、白面馍。那眼神,时不时地往回瞟,黏黏糊糊,像丢了魂儿。走个路都无精打采,担子在他肩上晃悠,看着就悬乎。指望他挑重担?够呛。还得是俺。

师父骑着马,捻着佛珠,闭着眼。可那眉头,比在流沙河边时皱得更紧了。收了大师兄,是收了把不受控的刀;收了这二师兄,怕是收了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他心里的累,怕是比俺肩上的担子还沉。高老庄的事,他最后没让大师兄下死手,给了那猪头一条皈依的路。是慈悲?还是……觉得这猪头虽然不堪,却也是面照妖镜,照出了某些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东西?俺看不懂。只觉得师父身上的袈裟,好像又重了几分。

白龙马打了个响鼻,蹄子刨了刨地。它背上驮着师父,眼神倒是清亮,带着点龙族特有的、看透世事的冷光。它大概也觉得这队伍越来越……热闹了?

俺老沙,还是挑着这副最沉的担子。流沙河的罪孽,像脖子上那九个骷髅头,冰凉刺骨。高老庄的闹剧,在俺眼里,不过是另一场荒唐。贪恋凡尘,为口吃的、为个女人,就能忘了本分?俺老沙当年在天庭,也见过不少为情为欲栽跟头的神仙。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这猪头,迟早也得明白。

西行路,更长了。人多了,心思也杂了。大师兄的暴戾,二师兄的惫懒,师父的忧思……都在这路上搅和着。俺能做的,还是老样子:闭上嘴,低下头,看路,挑担。一步,一步。肩膀上的皮,磨厚了。心里的念头,也磨得……更实了。管他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妖精洞府,这担子挑着,路,走着。赎罪的路,哪有不沉的?只是看着那猪头一步三回头的熊样,俺这心里,也莫名地……更沉了。

(第二卷 红尘牵绊,凡心难断 开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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