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加班回家,撞见老婆偷偷往嘴里塞白色药片。
>药瓶标签写着“强力燃脂”,产地却是瑞士某巧克力工厂。
>她慌乱解释是减肥药,却把药瓶藏进内衣抽屉。
>闺蜜电话里听到她笑谈:“王总那份心意太甜了,怕胖也得收着。”
>我偷偷跟踪到健身房,目睹她接过男客户递来的精美礼盒。
>深夜厨房传来异响,我冲进去看见她正狼吞虎咽白色“药丸”。
>摔碎药瓶的瞬间,浓郁可可香弥漫——里面全是定制巧克力豆。
>“你藏巧克力为什么?”我声音发颤。
>她眼泪砸在巧克力碎片上:“备孕三年体重超标,医生警告再胖下去可能永远怀不上……”
>“可你每天跳绳两小时……”
>“因为你说最喜欢我穿旗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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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半,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我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冰箱运作的微弱嗡鸣,还有卧室门缝底下,漏出的一线暖黄灯光。
累,浑身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草草拼凑起来。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改那个破项目方案,眼前还飘着密密麻麻的代码幻影。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往卧室挪,只想一头栽进被子里,天塌了也别叫我。
手刚搭上冰凉的卧室门把手,里面忽然传出一点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老鼠在啃东西。我心里咯噔一下,睡意瞬间吓飞了一半。谁?苏晓?她半夜不睡觉在搞什么名堂?
我屏住呼吸,把眼睛凑近那条狭窄的门缝。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小灯,光线暧昧又模糊。我老婆苏晓背对着门,穿着那身洗得有点发旧、印着傻乎乎小熊图案的棉布睡衣,盘腿坐在床沿。她微低着头,蓬松的头发随意地挽了个揪,露出一点白皙的后颈。那背影,平日里看只觉得温软,此刻在这幽暗的光线下,却莫名透着一股鬼祟。
她的右手快速地抬起,往嘴边送了一下,随即喉头明显地滚动了一次。
她在吃药?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血液都冻住了似的。她病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瞒着我?无数个念头瞬间炸开,带着恐慌的尖啸。
我猛地推开了门。
“吱呀——”
门轴发出的摩擦声在寂静里异常刺耳。苏晓整个人剧烈地一抖,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过身。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我愕然的脸,还有她自己瞬间褪尽血色的面颊。那眼神里,慌乱、惊惧,还有一丝猝不及防被撞破的狼狈,交织翻滚。
“陈默?!”她的声音拔高了,带着明显的变调,尖锐得有些不自然,“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通宵吗?”
我没回答,视线死死钉在她那只还没来得及完全放下的右手上。借着昏黄的灯光,我清晰地看到她的指缝里,捏着两片小小的、圆形的白色东西。
“你吃的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在摩擦。
“没…没什么!”她几乎是立刻矢口否认,声音又快又急,下意识地把那只手往身后藏,动作幅度大得差点从床沿上滑下来。“维生素!对,就是维生素C!最近有点口腔溃疡……”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眼神慌乱地四处飘,就是不敢看我。
维生素C?当我三岁小孩?
我几步跨到她面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往后缩,脊背紧紧抵住了床头板。她身上还残留着一点沐浴露的淡香,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有点甜腻的气味?我顾不上细究,伸手就去抓她藏在身后的手腕。
“陈默!你别这样!”她挣扎起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是真急了。睡衣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她纤细的手腕,我用了几分力才把它掰过来。她攥得死紧,指关节都泛了白,但那两片小小的白色药片,还是从她汗湿的掌心滑落出来,无声地掉在深色的床单上,刺眼得像两颗微型炸弹。
我弯腰捡起一片。触感冰凉,坚硬,凑近鼻端闻了闻,那股微弱的甜腻气味似乎更清晰了一点点。根本不像维生素C那种酸溜溜的味道。
“瓶子呢?”我盯着她,语气是自己都陌生的冰冷。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摇头。
“苏晓!”我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在低吼。焦灼和一种被彻底欺骗的愤怒,像野火一样烧灼着我的理智。她到底在瞒我什么?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巨大的恐慌似乎终于击溃了她的防线。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小熊睡衣的前襟上,晕开深色的斑点。她不再看我,抽噎着,动作僵硬地、带着一种屈辱般的缓慢,伸手探进了自己睡裤的裤腰深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她……她把药瓶藏在那里?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终于把手抽了出来,摊开掌心。那是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白色塑料瓶,磨砂质感,瓶身没有任何中文标签,只有几行细小的、烫金的英文字母。
我一把夺了过来。瓶子的触感冰凉滑腻。借着床头灯的光,我眯起眼,费力地辨认着那些细小的字母。
**“Super Fat Burner - Extra Strength”** (超级燃脂丸 - 强力配方)。
一行大字跳入眼帘。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标注着产地。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地名……异常熟悉。
**“Manufactured by: Maison du Chocolat Suisse”**
瑞士巧克力世家?一个生产顶级巧克力的地方,做强力减肥药?
这他妈的什么魔幻组合?
荒谬感像冰水一样兜头浇下,非但没有浇灭我的怒火,反而让那股邪火烧得更旺。这瓶子本身透着一种廉价的塑料感,瓶盖边缘甚至有点毛刺,跟“Maison du Chocolat Suisse”这种顶级品牌的名头格格不入,像街边小作坊的拙劣仿冒品。
“强力燃脂?”我把瓶子举到她眼前,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发颤,“瑞士巧克力工厂做的强力燃脂药?苏晓,你当我傻?这到底是什么?!”
“就是……就是减肥药啊!”她哭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委屈,“国外带回来的,效果特别好……我怕你知道了说我乱花钱,还担心我吃坏身体……所以才藏起来的……”
理由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丝丝合理。但那个诡异的产地,还有她藏匿药瓶时那深入睡裤的动作,像两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我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若有似无的甜腻气味,更是搅得我心神不宁。
“减肥药?”我冷笑一声,捏紧了那个可疑的小瓶子,“好,很好。”
我把瓶子揣进自己睡衣口袋,冰凉的塑料贴着皮肤,像一个不祥的预兆。没再看她一眼,我转身大步走出了卧室,反手重重地摔上了门。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房子里回荡,震得墙壁似乎都在发抖。
门板隔绝了她压抑的啜泣声。
我把自己重重摔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黑暗中,我摸索着掏出烟盒,手指抖得厉害,点了好几次才把烟点着。猩红的火点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一只窥伺的眼睛。尼古丁涌入肺腑,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那个白色小瓶就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Maison du Chocolat Suisse”** 这几个烫金的字母,此刻看起来充满了恶意的嘲讽。
减肥药?瑞士巧克力工厂跨界研发?狗屁不通!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违禁药品?毒品?某种精神类药物?每一种可能性都让我手脚冰凉。苏晓平时温温柔柔,是个人见人夸的小学老师,怎么会……不,不对,她藏药的位置,她那一刻的慌乱和绝望,绝不仅仅是怕我责怪她乱吃减肥药那么简单!
她一定在瞒着我什么。一个巨大的、足以打败我们平静生活的秘密。
烟灰无声地落在茶几上,积了长长一截。我盯着那个白色的小瓶子,像盯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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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切在我酸涩的眼皮上。客厅里弥漫着隔夜的烟味和我身上散发出的疲惫气息。
卧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一片死寂。苏晓没出来。
我像个幽灵一样飘进厨房,机械地烧水,泡了一碗滚烫的方便面。蒸汽熏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点僵硬。面泡好了,我却毫无胃口,筷子在油乎乎的汤里搅动着,黏糊糊的面条缠在一起,看得人更加心烦意乱。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一室令人窒息的安静。是苏晓的手机铃声,从卧室里传出来的。她昨晚忘了带出来?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竖起耳朵。卧室里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是苏晓刻意压低、带着浓重鼻音的接听声:“喂?莉莉啊……”
是她的闺蜜赵莉莉。
“嗯…嗯…在家呢……”苏晓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带着哭过的沙哑,但她在努力掩饰,“没事…真没事…就昨晚没睡好……”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边,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电话那头赵莉莉的声音隐约传来,似乎在关切地询问着什么。苏晓沉默了几秒,然后,我清晰地听到她用一种混合着无奈、自嘲,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奇特的甜腻感说道:
“唉……别提了……王总那份‘心意’…太甜了……真是…怕胖也得收着啊,人家也是一片好意……”
轰——!
仿佛一个炸雷直接在脑海里爆开!王总?心意?太甜了?怕胖也得收着?!
所有散乱的碎片——那个印着巧克力工厂名字的燃脂药瓶、若有似无的甜腻气味、苏晓异常的藏匿行为——瞬间被这句话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我最不敢想、也最不愿相信的方向!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猛地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捏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塑料筷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滚烫的面汤溅出来,烫在手背上,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王总!苏晓公司那个据说风度翩翩、出手阔绰的副总!苏晓偶尔提起他,语气里总带着点对成功人士的客气和欣赏。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职场关系!
原来如此!什么狗屁减肥药!那瓶子里装的,根本就是那个王八蛋送的见不得人的东西!所谓的“心意太甜”,所谓的“怕胖也得收着”……这他妈不就是赤裸裸的暗示吗?!
“砰!”
我猛地将手里的面碗砸在料理台上!油腻的汤汁和面条四溅开来,糊满了台面,一片狼藉。
卧室里的通话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房子。
几秒钟后,卧室门被猛地拉开。苏晓站在门口,脸色比昨天更加苍白,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又看看厨房的一片狼藉。
“陈默?你…你怎么了?”她的声音颤抖着。
怎么了?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
我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王总的‘心意’?嗯?‘太甜了’?‘怕胖也得收着’?苏晓,你他妈给我解释清楚!”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表情,是秘密被彻底撕开的惊恐和绝望。
无需再问。她的反应,就是最确凿的答案。
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戾和冰冷的失望瞬间攫住了我。我甚至感觉不到愤怒,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被踩进泥里的麻木。我转身,不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门口,抓起鞋柜上的车钥匙。
“陈默!你去哪?”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去哪?当然是去亲眼看看!亲眼看看那个“心意太甜”的王总,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亲眼看看我老婆,是怎么“怕胖也得收着”的!
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一片。我死死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找到她!找到那个王总!我要亲眼看着!
我知道苏晓每周三中午会去公司附近的“力美”健身中心上瑜伽课,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习惯。那个王总,如果真有什么,会不会也出现在那里?所谓的“心意”,会不会就在那里交接?
我把车停在“力美”对面街角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里,熄了火。隔着一条马路和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清晰地看到健身中心大厅和一部分器械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像个潜伏的猎人,又像个可悲的偷窥者,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玻璃门。
十一点五十分。那抹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苏晓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紧身运动服,勾勒出她依然纤细的腰肢和匀称的线条。她背着一个黑色的运动包,脚步匆匆,径直穿过大厅,走向更里面的瑜伽教室区域。她的脸色依旧不好,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阴影里的我。
就在她即将消失在通往瑜伽区的拐角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深蓝色运动套装的男人,从旁边的休息区沙发上站了起来。他身材保持得很好,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一块亮闪闪的腕表,脸上带着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从容又带着点掌控感的微笑。
是他!公司年会照片上见过!王总,王海峰!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冷又硬。
只见王海峰快步迎了上去,正好在瑜伽教室入口的通道处截住了苏晓。他脸上堆着热情得体的笑容,似乎在说着什么。苏晓显得有些局促,脚步顿住了,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运动包的带子。
然后,王海峰从身后——动作极其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拿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盒子。
一个包装得极其精美、用银灰色丝带打着漂亮蝴蝶结的礼盒!盒子不大,但那种考究的质感,隔着一条街都能感受到!
苏晓明显愣了一下,身体有瞬间的后仰,像是在拒绝。但王海峰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把盒子往前递了递,又低声说了句什么。
苏晓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那是一种无奈妥协的姿态。她犹豫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扎眼的礼盒!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飞快地把它塞进了自己那个黑色的运动包里,动作带着一种做贼般的仓促。
王海峰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了,甚至还伸出手,看似随意地、非常“绅士”地在苏晓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传递某种心照不宣的信号!
苏晓的身体在他手掌落下时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低着头,逃也似的快步走进了瑜伽教室的通道,消失在视野里。
王海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脸上那抹从容自得的笑容在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甚至……带着一丝胜利者的玩味。
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隔着冰冷的车窗玻璃,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然后又瞬间被点燃,沸腾着冲上头顶!视野边缘泛起一片猩红!
亲眼所见!
那个精美的礼盒!苏晓的无奈接受!王海峰那该死的、轻佻的拍肩动作!还有他脸上那令人作呕的笑容!
一切的一切,都和我昨晚听到的电话、那个诡异的“燃脂药瓶”、苏晓的隐瞒和藏匿,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什么狗屁减肥药!什么瑞士巧克力工厂!全是幌子!全是放屁!
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装的肯定就是那种该死的白色小药丸!那个王八蛋用这种下作手段控制她?还是她心甘情愿?
背叛的毒液瞬间浸透了我四肢百骸,冰冷刺骨,又带着焚烧一切的灼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我差点当场吐出来。我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车子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低吼,猛地倒出停车位,汇入车流,漫无目的地向前冲去。去哪里?不知道。回家?那个充满了谎言和背叛气息的地方?我做不到!
背叛的毒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烧灼着每一寸理智。车子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穿行,窗外的喧嚣模糊成一片无意义的噪音。家?那个地方此刻只让我感到窒息般的恶心和尖锐的痛楚。
最终,我把车开到了公司楼下。与其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不如把自己埋进无穷无尽的工作里,至少代码不会骗人。项目组那几个兄弟看到我煞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都吓了一跳,识趣地没多问。
整个下午,我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打,屏幕上的代码一行行滚动,逻辑清晰,结构严谨。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脑子里一片混沌,那些字符和逻辑就像隔着毛玻璃,怎么也钻不进去。苏晓苍白的脸、王海峰刺眼的笑容、那个扎着银灰色丝带的礼盒、还有那个被塞进内衣抽屉的白色小瓶子……像一群失控的病毒,在我的思维里疯狂复制、冲撞。
“默哥,你脸色很差啊,要不早点回去休息?”旁边工位的小李探过头,小心翼翼地问。
休息?回去面对什么?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摇头,手指敲得更快了,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和绝望都砸进键盘里。
时间在压抑和麻木中艰难地爬行。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日光灯管发出的单调嗡鸣。我没有动。回去?不。那个曾经充满烟火气和温情的房子,此刻在我心里已经变成了一座精心伪装的坟墓。
我在冰冷的办公室里一直待到深夜。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又渐渐稀疏。胃早就饿得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直到保安拿着手电上来巡查,催促着锁门,我才不得不离开。
车子重新驶入小区,停在楼下。抬头望去,我们家的窗户一片漆黑。她睡了?还是……根本不在家?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一格一格跳动,发出单调的“叮咚”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
一股浓郁的、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混合着一种……焦糊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一片狼藉,比我早上离开时更加混乱。早上被我砸在料理台的方便面残骸还在,旁边还多了几个沾着酱汁的空外卖盒,盖子随意扔着。沙发靠垫掉在地上,茶几上堆着用过的纸巾团。
而那股浓烈到呛人的甜腻气味,源头正是厨房!
厨房的灯亮着。
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极其怪异的声响。不是咀嚼,更像是某种动物在拼命地、贪婪地吞咽着什么固体东西时发出的“嗬嗬”声,伴随着牙齿快速磕碰的细碎声响,急促,疯狂,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失控感。
还有一股越来越明显的……焦糊味?
“苏晓?”我试探地喊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
里面的吞咽声和磕碰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是玻璃器皿被慌乱碰倒、滚落在台面上的刺耳声音!
所有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我猛地冲进厨房!
眼前的景象让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苏晓背对着我,穿着那身皱巴巴的小熊睡衣,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肩膀还在剧烈地起伏。她一只手撑在料理台的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另一只手正慌乱地想把一个倒下的白色小瓶子扶起来——正是那个写着“强力燃脂”的瓶子!
而她的面前,那个小小的、廉价的、用来煮泡面或者热牛奶的奶锅里,正煮着一锅诡异的、粘稠的、冒着大泡的深褐色浆糊!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甜腻可可香和刺鼻的焦糊味!
她不是在吃药!
她是在煮那些“药片”?在熬一锅……巧克力浆?!
“你在干什么?!”我失声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荒谬而变了调。
苏晓猛地转过身。灯光下,她的脸惨白如纸,嘴唇上却沾满了深褐色的、黏糊糊的浆糊!嘴角甚至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白色碎屑!她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恐和一种被撞破最不堪秘密的绝望,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我…我……”她哆嗦着,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只沾着巧克力浆的手,下意识地想去擦嘴角,却把更多的褐色污渍抹在了脸上,狼狈不堪。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被扶起来的白色小瓶子上。瓶盖是打开的,里面只剩下零星几颗白色的“药丸”。
一个疯狂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带着巨大的荒谬感,猛地击中了我!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一步上前,带着毁灭一切的冲动,劈手夺过那个白色小瓶子!入手冰凉,里面仅剩的几颗白色小圆片随着我的动作哗啦作响。
“不要!陈默!别!”苏晓尖叫起来,带着哭腔扑过来想抢回去。
晚了。
愤怒、猜疑、被欺骗的耻辱感,还有眼前这荒谬绝伦的一幕——妻子深夜在厨房狼吞虎咽沾着巧克力浆的白色“药丸”——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我攥紧那个罪恶的小瓶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厨房光洁的瓷砖地面砸去!
“啪嚓——!”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碎裂声响彻整个空间!
脆弱的塑料瓶身四分五裂,白色的碎片和里面仅存的几颗白色小圆片四散飞溅!
然而,预想中化学药剂的怪异气味并没有出现。
一股浓郁到极致、醇厚丝滑、带着微微苦香的、无比熟悉又无比纯粹的可可芳香,如同被禁锢已久的精灵,猛地从那堆碎裂的瓶身和散落的白色“药片”中爆发出来!瞬间压倒了空气里那锅焦糊浆糊的甜腻,霸道地充盈了整个厨房!
那气味,纯粹、高级,带着阳光和果木的气息,是顶级的黑巧克力才有的灵魂香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僵在原地,所有的动作和咆哮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撞击着肋骨。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白色的塑料碎片中间,躺着几颗摔裂开来的白色“药丸”。它们裂开的内部,不再是想象中的可疑粉末,而是……深沉、光滑、如同黑曜石般诱人的固体!是巧克力!最纯粹的黑巧克力!
那白色的外壳,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包裹着真正核心的糖衣!
根本没有什么燃脂药!没有违禁品!没有王总的“心意”药丸!
这瓶子里装的,从头到尾,就是巧克力豆!只不过被伪装成了药片的样子!
巨大的荒谬感像海啸一样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我所有建立在猜忌和愤怒之上的堡垒。我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冰箱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厨房里只剩下苏晓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还有那锅在炉灶上无人看管、依旧在发出轻微“咕嘟”声、散发着焦糊味的巧克力浆糊。
可可的浓香和焦糊的气味交织在一起,诡异又悲凉。
我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看向苏晓。
她靠着料理台滑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暴雨打湿、无处可逃的小动物。脸上糊满了泪水和深褐色的巧克力浆,还有没擦干净的白色糖衣碎屑。她的小熊睡衣沾满了污渍,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哭声里充满了积压已久的委屈、绝望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崩溃。
“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艰难无比,“苏晓……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看着地上那摊碎裂的白色塑料和暴露出来的、货真价实的黑巧克力,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冰冷的恐慌紧紧攫住了我,“为什么要藏巧克力?像藏毒一样?”
我的声音嘶哑,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地上碎裂的白色瓶身和暴露出来的黑巧克力,像一记无声的重锤,把我之前所有龌龊的臆想砸得粉碎,只剩下一个巨大而狼狈的问号悬在头顶。
苏晓的哭声猛地一窒,肩膀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她蜷缩在那里,脸埋在沾满污渍的膝盖里,好一会儿,才发出一种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和绝望的声音:
“因为…因为我不能胖了…陈默…我真的不能再胖了……” 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三年了……我们备孕……三年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上个月…体检……”她艰难地吸着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医生…医生很严肃地跟我说…说我现在的体重…已经踩在临界线上了……激素水平紊乱…胰岛素抵抗明显……如果…如果再不控制…再这样下去…可能…可能就真的…永远都怀不上我们的孩子了……”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和巧克力糊了一脸,狼狈不堪,可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却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痛苦和执拗:“永远啊陈默!永远怀不上了!你懂吗?!”
“轰”的一声,医生冰冷的宣判仿佛直接在我耳边炸响。那个“永远怀不上”的警告,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心上。三年来的期待、失落、小心翼翼的期盼,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巨石,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看着地上那个碎裂的药瓶,那伪装成药品的巧克力,还有苏晓脸上混合着泪水的巧克力污痕,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
“可是…你藏起来…偷偷吃?”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你以为我想吗?!”苏晓的哭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利,“我试过光明正大地戒!我试过多少次了?!家里不能放任何零食!看到你吃一口冰淇淋我都觉得是背叛!我晚上饿得胃疼,爬起来灌凉水!可是…可是……”
她的情绪彻底崩溃,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砖,指节泛白:“可是那个王海峰!他像故意的一样!就因为我上次在茶水间随口抱怨了一句‘压力大就想吃甜的,真烦’,他就记住了!隔三差五!变着花样地送!瑞士的手工巧克力!日本的生巧!包装得跟艺术品似的!直接放在我办公桌上!全办公室的人都看着!”
“我能怎么办?!当面拒绝?说他居心不良?人家姿态摆得那么高,‘一点小意思,苏老师别嫌弃’‘瑞士的朋友带的,分享而已’!我要是当场翻脸,别人只会觉得我小题大做,不识抬举!背后指不定怎么编排我!”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汹涌,“我只能收下!然后……然后像处理赃物一样藏起来!我想着…藏起来…看不见…就不会想吃了……”
她绝望地指着地上那摊狼藉和炉灶上那锅已经彻底糊掉的巧克力浆:“我试过把它们扔进垃圾桶!可每次…每次半夜饿得发疯的时候……那些该死的东西就在脑子里跳舞!像魔鬼在唱歌!我忍不住……真的忍不住……我就爬出来……把它们翻出来……我不敢直接吃……怕味道太大被你发现……我就……我就想煮化了……煮成糊糊……糊糊没那么香……也许……也许能少吃两口……”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痛苦的呜咽:“煮着煮着……闻到那个味道……我就……我就彻底疯了……只想把它们全吞下去……”
所以,那晚我撞见的白色药片,是她半夜翻出藏匿的巧克力豆,剥掉了外面那层迷惑性的白色糖衣?所以,王海峰在健身房送的那个精美礼盒,里面装的也是这种伪装成药品的巧克力?所以,她对闺蜜说的“太甜了”“怕胖也得收着”,根本无关暧昧,只是在倾诉这份无法拒绝又令人窒息的“甜蜜负担”?
所有断裂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真相,以一种极其荒诞又极其沉重的方式,串联了起来。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冲垮了之前所有猜忌筑起的堤坝。我看着她蜷缩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脸上糊满了泪水和巧克力,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心口疼得像是被生生撕裂。
我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蹲下身,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她凌乱的头发。
“那……你每天跳绳……跳到腿都抬不起来……”我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也是因为……这个?”
苏晓的身体猛地一僵,哭声停顿了一瞬。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透过泪水和污迹看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因为……”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因为……你说过……你最喜欢……最喜欢我穿着那件……墨绿色旗袍的样子……”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也砸进我的灵魂深处。
“你说……腰那里……掐得正好……最好看……”
三年前,我们刚搬进这个家不久后的某个初夏傍晚。她试穿新买的旗袍,墨绿色的缎子衬得她肌肤胜雪,在客厅暖黄的灯光下转了个圈,裙裾微扬。我靠在沙发上,看得有些呆了,脱口而出:“媳妇儿,真好看,尤其腰那儿,掐得正好。” 那不过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赞美,带着点新婚的腻歪,说过就忘了。我甚至记不清自己当时是不是真的用了“最好看”这三个字。
可她记得。每一个字,连同我说话时带笑的语气和眼神,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并且,在长达三年的备孕压力、体重失控的恐慌、以及无法抗拒巧克力诱惑的自我厌恶中,将这句无心之言,内化成了勒紧自己、近乎自虐的枷锁!
那句随口说出的喜欢,成了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在每一次面对甜食诱惑时,在每一次跳绳跳到精疲力竭、肌肉酸痛时,在每一次被体重秤上的数字打击时,都把这句“喜欢”拿出来,一遍遍地鞭挞自己。
为了一个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孩子”,也为了我那句早已被遗忘的“喜欢”。
铺天盖地的悔恨和心疼将我彻底击垮。我像个罪人,蹲在她面前,喉咙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在眼眶里疯狂聚集。我笨拙地伸出手,想要擦掉她脸上的泪和巧克力污迹,指尖却抖得厉害。
“对不起……” 声音破碎不堪,“苏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猛地摇头,眼泪甩落在我手背上,滚烫。“不……是我没用……是我控制不住……是我……”
后面的话被更汹涌的哭声淹没。
我再也无法忍受,一把将她从冰冷的地砖上拉起来,紧紧、紧紧地抱进怀里。她身上还带着巧克力的甜腻和焦糊味,头发凌乱,身体瘦削得硌人。她在我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压力、恐惧和自我厌弃都哭出来。
“扔了……”我抱着她,下巴抵在她散发着巧克力气味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明天……不,现在!就把那些东西都找出来!全扔了!一粒都不留!”
她在我怀里用力点头,眼泪浸湿了我的前襟。
“王海峰那边……”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去说!”她立刻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坚决,“明天就去!当着全办公室的面,把话说清楚!我不要他的‘心意’!一片也不要!”
“好。”我抚摸着她的背,感受着她瘦削脊骨的轮廓,心疼得无以复加,“我们一起……熬过去。”
炉灶上,那锅无人看管的巧克力浆糊早已彻底熬干、烧焦,糊底散发出刺鼻的焦臭味,将那原本浓郁的可可香气彻底破坏殆尽。像我们刚刚经历的这一场,由猜忌、误会和巨大压力共同熬煮出的,苦涩不堪的闹剧。
我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目光落在料理台边缘,那里还散落着几颗从碎裂药瓶里崩出来的、裹着白色糖衣的巧克力豆。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拈起一颗。白色的糖衣在指尖留下一点粉末。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把它放进了嘴里。
牙齿轻轻咬破那层脆弱的伪装。糖衣瞬间化开,一丝廉价的甜味之后,是汹涌而至的、极其纯正、极其浓郁、带着微微果酸和木质回甘的黑巧醇香!丝滑、厚重,如同天鹅绒般包裹住味蕾。顶级可可豆的风味在口腔里爆炸开来,霸道而纯粹。
这味道……太纯粹了。纯粹到根本不需要任何伪装。
我低头,看向怀里渐渐止住哭泣、只剩下细微抽噎的苏晓。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动作,抬起泪痕狼藉的脸,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带着那满口苦涩与醇香交织的味道,轻轻地、无比珍重地吻住了她沾着泪水和巧克力残迹的唇。
她的唇瓣冰凉,带着泪水的咸涩,还有一丝残留的、焦糊的甜腻。但在那苦涩醇厚的黑巧气息的包裹下,一种奇异的、带着眼泪咸味的回甘,却在我们紧密相贴的唇齿间悄然弥漫开来。
窗外,沉沉的夜幕边缘,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漫长而混乱的一夜,终于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