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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3:44:24

精选章节

1.

麻醉剂沿着冰冷的输液管,一寸寸爬进我的血管时,我恍惚间想起了七年前那个夏天。

也是这样令人窒息的闷热,空气里弥漫着毕业季特有的、香樟树和离别交织的复杂气味。

那天,我约了陆沉在学校情人湖的木栈道上见面。

他来的时候,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T恤,眉眼清朗,眼底盛着夏夜最亮的星辰。

他手里还拎着一份我最爱吃的、刚刚出炉的糖烤栗子,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笑意温柔得能溺死人。

“晚晚,给你。刚下实验课就跑去买了,还热乎着。”

我没有接,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那双曾让我无数次沉沦的眼睛,此刻在我看来,却像是一把即将刺穿我伪装的利剑。

我怕再多看一秒,我所有的决心都会土崩瓦解。

“陆沉,我们分手吧。”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片,不仅割向他,也把我的心划得鲜血淋漓。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连带着手里的那袋栗子,都仿佛失去了温度。

“……晚晚,你别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他试图牵我的手,被我侧身躲开。

“我没有开玩笑。”

我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那份伪造的、来自另一所名校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我要去北京了,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圈却不可抑制地红了,“林晚,我们在一起四年,从大一到现在,你现在跟我说不合适?是因为我要留在本地的附属医院读研,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吗?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都可以为你去争取!”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吼,引得路过的学弟学妹纷纷侧目。

我死死掐着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用那尖锐的痛感维持着表面的冷酷。

我不能告诉他真相。

我不能告诉他,就在一周前,我的体检报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马凡氏综合征,主动脉根部重度扩张,建议尽早手术,否则随时可能因主动脉夹层破裂而猝死。

我这个身体,就是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而陆沉,他是我们医学院最璀璨的天才,前途无量。

他的未来,应该是星辰大海,是救死扶伤的无上荣光,而不是被我这个药罐子拖进无尽的泥潭。

我给不了他未来,更不能毁了他的未来。

所以,我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把他从我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推下去。

“陆沉,你别再自作多情了。”

我抬起眼,迎上他受伤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大学里排解寂寞。现在要毕业了,游戏也该结束了。我从来……就没爱过你。”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

“我说,我、从、来、没、爱、过、你。”

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每说一个字,心上就多一道裂痕,疼得我几欲窒息。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破碎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无尽的悲凉。

他将那袋还温热的栗子,连同我们四年的感情,一起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好,林晚。”

他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的名字嚼碎了咽下去,“算我陆沉眼瞎。”

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再也没有回头。

我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香樟树的尽头,才敢让蓄满眼眶的泪水汹涌而出。

我缓缓蹲下身,抱着膝盖,哭得撕心裂肺,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我口袋里,紧紧攥着另一份报告——本地医院的心外科住院通知单。

我的研究生生涯,注定要在病床上开始了。

……

“林晚?林晚?能听到我说话吗?”

护士轻柔的呼唤将我从混沌的回忆中拉回。

我缓缓睁开眼,视线里是手术室惨白的无影灯,空气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

“准备静脉全麻了,别紧张,睡一觉就好了。”

我点点头,感觉身体里的力气正在被一点点抽干。

七年了。

靠着药物和一次次的保守治疗,我奇迹般地熬过了七年。

我读完了研究生,成了一名病理科医生,整日与切片和显微镜为伍。

我以为我能这样平静地、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可是半个月前,一次剧烈的胸痛后,我被送进了急诊。

检查结果比任何一次都要糟糕。

我的主动脉根部扩张已经到了极限,就像一个被吹到极致的气球,随时可能爆裂。

唯一能救我的,是一种叫做“大卫手术”的复杂心脏手术。

这种手术难度极高,整个A市,能主刀的医生屈指可数。

我的主治医生告诉我,他们医院特地从国外请回了一位这方面的顶尖专家,由他主刀,我的生存几率能提高到百分之九十。

这位专家,是我的最后希望。

在被推进手术室前,我的闺蜜孟佳握着我冰冷的手,哭得像个泪人。

“晚晚,你别怕,这个专家特别牛,哈佛回来的,人称‘心外一把刀’,肯定能把你救回来的!”

我虚弱地笑了笑,“好。”

其实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能多活这七年,已经是偷来的时光了。

我只是有点遗憾,没能再见陆沉一面。

听说他毕业后就出了国,从此杳无音信。

也好,这样他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永远会记着那个“狠心”的我,然后开始他崭新的人生。

“患者生命体征平稳,可以开始麻醉。”

“主刀医生到了吗?”

“到了到了,陆教授已经换好手术服在外面等着了。”

“陆教授”?

我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熟悉感,但麻药的效力已经开始发作,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穿着绿色的无菌手术服,戴着蓝色的手术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双眼睛……

即便隔着七年的光阴,隔着生死的距离,我也能在瞬间认出。

那是陆沉的眼睛。

曾经盛满星辰,后来盛满冰霜,如今,只剩下手术台前绝对的冷静与专注。

他走到手术台前,低头看了一眼病历上的名字,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四目相对。

我看到他冷静的眼眸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楚。

我的心脏,在药物和病痛的双重压迫下,不合时宜地狂跳起来。

是他。

真的是他。

我最后的希望,我手术台上的神祇,竟然是我推开了七年、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的前男友。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更讽刺的事情吗?

他的嘴唇在口罩下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旁边的麻醉医生提醒道:“陆教授,可以开始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被他强行压下,只剩下属于一个顶尖外科医生的、冰冷的专业。

他拿起手术刀,声音沉稳而清晰,透过口罩传来,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开始吧。”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只有一个念头:

陆沉,如果我死在你的手术台上,你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

2. 手术与苏醒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洒在陆沉英俊的侧脸上,他正在低头看一本厚厚的《格氏解剖学》。

我趴在桌子对面,偷偷用手机拍他,他察觉到,抬起头,无奈又宠溺地对我笑。

“又调皮。”

他伸手过来,屈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画面一转,我们挤在学校后门那家狭小的麻辣烫店里。

我把碗里的青菜全都夹到他碗里,他皱着眉,却还是一口一口地吃掉,然后把他碗里我最爱吃的鱼豆腐和蟹棒都给我。

“林晚,你再挑食,以后怎么长高?”

“有你啊,”我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你那么高,可以把我举高高。”

他被我逗笑,眼里的星光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

最后,梦境定格在那个分手日的黄昏。

他决绝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最终消失不见。

我蹲在地上,感觉全世界的光都跟着他一起走了,只留给我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水……水……”

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我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

“晚晚!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一个熟悉又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孟佳。

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ICU纯白的天花板,还有孟佳那张哭花了妆的脸。

“我……没死?”

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

孟佳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自己也跟着哭,“手术很成功!陆……陆教授说,非常成功!你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

陆教授……

这个称呼,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一下我的心脏。

我动了动手指,感觉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胸口传来一阵阵清晰的、被撕裂又被缝合的疼痛。

我活下来了。

被陆沉,亲手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他……人呢?”

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孟佳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她犹豫了一下,才说:“他……他刚走。你从推进手术室到现在,整整十三个小时,他一步都没离开过。手术一结束,他就守在ICU外面,直到你生命体征彻底平稳。刚才他导师张主任硬是把他拖回去休息了,说他再不休息就要倒下了。”

十三个小时……

我无法想象,陆沉是以怎样的心情,剖开我的胸膛,在我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脏上,一针一线地缝合了十三个小时。

他心里,是在想什么?

是恨我当年的绝情,还是仅仅出于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

“晚晚,”孟佳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那个陆教授……就是陆沉,对不对?”

我闭上眼,算是默认。

这件事,我从未对孟舍说过。

我只告诉她我生病了,需要分手,却隐去了陆沉的名字。

我不想让任何人,把他和我这个“病人”联系在一起。

“我的天……”

孟佳倒吸一口凉气,“这都什么狗血剧情……难怪……难怪他看到你病历的时候,那个表情……简直像是要杀人。”

“他……看到我病历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肯定啊,他是主刀医生,术前肯定要详细了解你的病史啊。”

孟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地捂住嘴,“晚晚,那他岂不是……知道你当年……”

是了。

我的病历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我每一次的诊断日期、每一次的治疗方案。

他只需要看一眼最初的诊断时间,就能瞬间明白,我是在确诊之后,才对他说了那番绝情的话。

所有的谎言,所有的伪装,在他面前,都成了透明。

我不敢去想,当陆沉发现这个真相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震惊?

愤怒?

还是……心疼?

我宁愿他恨我,也不想看到他哪怕流露出一点点的心疼。

因为那意味着,我的牺牲和推开,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在ICU里待了三天,才转到普通病房。

这三天里,陆沉没有再出现过。

每天来查房的,都是他的副手,一个姓王的年轻医生。

王医生对我格外客气,每次都问得特别详细,态度好得让我有些不自在。

孟佳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每天给我讲八卦,想让我开心一点。

“晚晚,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激动啊。”

这天,孟佳削着苹果,神神秘秘地开口,“我听小护士们八卦,说陆教授这几天跟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了?”

我假装不在意地问,耳朵却竖了起来。

“听说他自从给你做完手术,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两天两夜没出门。张主任去敲门,他也不开。后来张主任急了,找人把门撞开,你猜怎么着?”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办公室里,一地的烟头,还有……碎了的玻璃杯。陆教授就坐在地上,跟丢了魂一样,眼睛红得吓人。张主任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就反复说一句话。”

“说什么?”

“他说,‘我把他弄丢了’。”

孟佳学着那低沉的语气,却学不出其中的万分之一的悲怆。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说的是“他”,而不是“她”。

因为在陆沉的认知里,那个阳光开朗、活蹦乱跳的林晚,早就被七年前那个冷酷无情的“我”杀死了。

而如今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陌生的病人。

他弄丢的,是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完好无缺的林晚。

“后来呢,张主任把他骂了一顿,说他作为医生,这种状态怎么能行。然后他就跟没事人一样,又开始正常工作了。只是……再也没人见他笑过。”

孟佳叹了口气,“晚晚,你说他……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想起来了,又如何呢?

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七年的光阴。

还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名为“生死”的鸿沟。

3. “医闹式”追妻

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二天,陆沉来了。

他没有穿白大褂,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和休闲裤,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清瘦。

只是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一圈,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郁里。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孟佳正在给我喂鸡汤。

看到他,孟佳手一抖,勺子里的鸡汤差点洒出来。

“陆……陆教授。”

她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

陆沉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径直越过她,落在我脸上。

那目光,太过复杂。

有痛惜,有悔恨,有愤怒,还有一种……我几乎要溺毙在其中的、深沉的悲伤。

我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拉了拉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

“你出去一下。”

他对孟佳说,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孟佳求助地看了我一眼,我轻轻点了点头。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我胸腔里那颗被他修复过的心脏,沉稳而有力的跳动声。

他一步步走到我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下。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实质的烙铁一样,一寸寸地灼烧着我的皮肤,从我苍白的脸,到我脖子上还未消退的插管痕迹,最后,落在我胸口那道长长的、被纱布覆盖的伤疤上。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一样,艰涩无比。

“为什么?”

只有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为什么一个人扛了七年?

我能怎么回答?

告诉他,我怕拖累你?

告诉他,我爱你,所以选择离开你?

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他更加痛苦,更加自责。

我选择了最笨拙,也是我认为最有效的方式——沉默。

我的沉默,显然激怒了他。

“林晚,你看着我!”

他突然提高了音量,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你他妈是个哑巴吗?我问你话呢!”

他的手指冰冷,力道却大得惊人,捏得我生疼。

我看到他通红的眼眶里,迅速积聚起一层水汽,那是一个男人濒临崩溃的脆弱。

“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病历上那个诊断日期的时候,我有多想……多想掐死七年前那个愚蠢的自己!”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的颤抖,“我竟然信了你那些鬼话!我竟然真的以为,你从来没爱过我!”

“我把你一个人丢在A市,丢在病痛里,整整七年!而我呢?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国外拼了命地学心脏外科,我想着,等我成了最厉害的医生,我就回来找你,我要让你后悔,我要让你知道你当年放弃的是什么!可我他妈的都干了些什么!”

他猛地松开我,一拳砸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柜子上的水杯被震得跳了一下,里面的水洒了出来。

我的心,也跟着那一拳,狠狠地颤抖着。

原来……他出国学心外,是为了我。

原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我。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蜜的刀,甜蜜又残忍地插进我的心脏。

“陆沉,”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都过去了。”

“过去?”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林晚,在你这里,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过去了’三个字来抹掉?我们的感情,你的病,这七年的空白……你说过去,就过去了?”

“那不然呢?”

我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不然要怎么样?抱着你哭,告诉你我好痛,我好怕,我舍不得你吗?然后呢?让你陪着我,看着我一天天衰弱,不知道哪天就死在手术台上吗?陆沉,我没有那么自私!”

“自私?”

他低吼道,“林晚,你他-妈-的才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是累赘?你凭什么……就这么判了我们两个的死刑!”

他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一颗一颗,滚烫的,砸在他手背上,也像是砸在我的心上。

我认识的陆沉,是天之骄子,是永远自信张扬的少年。

我从未见过他哭,哪怕是我们分手那天,他也只是红了眼眶,死死地咬着牙。

可现在,这个已经成为顶尖专家的男人,却在我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

他看着我哭,脸上的愤怒和激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心疼和懊悔。

他走过来,笨拙地用他那双拿手术刀的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别哭……晚晚,别哭……”

他的声音都在抖,“手术刚做完,不能情绪激动……对心脏不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哭得更凶了。

这些年所有的委屈、疼痛、恐惧,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他慌了手脚,想抱我,又怕碰到我胸口的伤,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晚晚,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那天,我们俩在病房里,一个哭得不能自已,一个手足无措地道歉。

直到护士进来查房,看到这番景象,惊得差点把体温计都掉了。

陆沉这才回过神,迅速擦干眼泪,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陆教授”模样,对着小护士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细致到连我病房的窗帘透光度都要管。

小护士一边点头如捣蒜,一边用一种“我磕到了”的眼神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扫射。

从那天起,陆沉就开启了他“医闹式”的追妻生涯。

说他是“医闹”,一点都不过分。

他仗着自己主刀医生的身份,对我进行360度无死角的“监视”和“控制”。

早上七点,他会准时出现在我病房,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起来,吃早饭。”

我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医院有早餐。”

“医院的早餐没营养。”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保温桶,一股小米南瓜粥的香甜味道飘了出来,“我五点起来熬的,加了有助于伤口愈合的食材,必须喝完。”

于是,在孟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A市心外第一刀,哈佛回来的陆教授,亲自一口一口地喂我喝粥。

我稍微皱一下眉,他就紧张得不行。

“怎么了?烫了?还是味道不好?”

“……有点淡。”

“术后不能吃太咸的。”

他言简意赅,然后继续喂。

我抗议:“我自己有手。”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道:“你的手需要休息,抬手会牵扯胸部肌肉。”

我:“……”

行,你专业,你说了算。

中午,他会推掉所有的饭局,准时回来“监督”我吃饭。

医院食堂的病号餐,他要亲自检查一遍,盐多了不行,油多了不行,青菜不够也不行。

有一次,食堂送来的排骨汤油稍微大了一点,他直接一个电话打到营养科,把人家主任训了半个小时,主题思想就是“你们是不是想谋杀我的病人”。

从那以后,我的病号餐就成了全院的“特供”,清淡、营养、精致得像米其林餐厅的菜品。

晚上,他会处理完医院所有的工作,然后搬一把椅子,坐在我病房里看文献。

我不让他走,他就说:“我是你的主管医生,需要随时观察你的术后反应。”

我让他去隔壁值班室睡,他说:“值班室床太硬,影响我第二天的手术状态。”

于是,偌大的VIP病房里,我躺在床上,他坐在不远处。

台灯昏黄的光落在他身上,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那些英文文献,偶尔会抬起头,看看我的监护仪数据,然后又低下头去。

这场景,熟悉又陌生。

我常常会恍惚,仿佛我们没有分开过。

他还是那个在图书馆陪我自习的少年,只是地点从图书馆,换到了病房。

孟佳来看我,看到这副场景,啧啧称奇。

“晚晚,我算是看明白了,陆教授这不是在追妻,他这是在坐牢啊。把自己当犯人,把你当狱警,24小时严防死守。”

我苦笑。

他哪里是把自己当犯人,他是在赎罪。

他把这七年来对我所有的亏欠和内疚,都化作了这种近乎偏执的、密不透风的照顾。

可我,却在这种照顾里,感到窒息。

4. 拉扯与交锋

我的身体在陆沉的“高压看护”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胸口的伤疤在慢慢愈合,心脏的跳动也日渐平稳有力。

我已经可以下床,在病房里慢慢走动了。

然而,我和陆沉之间的气氛,却越来越僵硬。

他越是无微不至,我越是想逃离。

这种沉重的、混杂着愧疚和补偿的爱,让我喘不过气。

我宁愿他像从前那样,对我冷言冷语,甚至恨我,也比现在这样,把我当成一个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捧着要好。

这天下午,我趁着他去做一台长手术,偷偷让孟佳给我带了一份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麻辣香锅。

刚打开饭盒,那股霸道的香辣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欢呼。

“快快快,趁暴君回来之前,赶紧吃!”

孟佳催促道。

我刚夹起一块藕片,还没送到嘴里,病房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陆沉站在门口,手术服都没来得及换,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我面前那盒红油滚滚的麻辣香锅上,脸色瞬间黑沉得能滴出水来。

“林晚。”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我吓得手一抖,藕片掉回了饭盒里。

孟佳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举手投降:“那个……陆教授,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晚晚,你……自求多福!”

说完,她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陆沉,还有那盒散发着“罪恶”香气的麻辣香锅。

“谁让你吃这个的?”

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冷得像手术刀。

“我……就是突然想吃了。”

我有些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

“想吃?”

他冷笑一声,直接端起那盒麻辣香锅,转身就往外走。

“陆沉你干什么!”

我急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扔了。”

他头也不回。

“你凭什么扔我的东西!”

我追到他身后,想去抢那个饭盒。

他猛地转过身,我没刹住车,一下子撞进他怀里。

他的胸膛很硬,还带着手术室里特有的消毒水味。

隔着薄薄的病号服,我能感觉到他僵硬的肌肉,和他胸腔里那颗和我同出一源、却比我健康有力得多的心跳。

我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他没有推开我,只是低着头,用那双盛满怒火的眼睛瞪着我,“重油重盐重辣,会加重心脏和肾脏的负担,诱发心律失常,你是不是想再进一次手术室?”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我瞬间冷静了下来。

是啊,我忘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吃麻辣香锅的林晚了。

我现在是一个心脏病人,一个随时可能复发的、脆弱的玻璃人。

我后退一步,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和委屈。

“我就是……太久没吃了。”

他看着我瞬间低落下去的神情,眼里的怒火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和心疼。

他把饭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叹了口气。

“想吃的话,等你好一点,我做给你吃。”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我会查资料,用最健康的食材,做不加重你身体负担的、改良版的麻辣香锅。”

我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晚晚,”他伸出手,想碰碰我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只是轻轻地落在我头顶,揉了揉我的头发,“别跟我闹脾气,好不好?我只是……怕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

“我怕我一不留神,你就又从我身边消失了。”

我的心,被他这句话,狠狠地刺痛了。

原来,他不是在控制我,他只是在害怕。

害怕失去。

那种恐惧,我懂。

因为我也曾日日夜夜地活在同样的恐惧里。

“陆沉,”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哪样?”

“别把我当成一个病人。”

我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话,“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永远都好不了了。会让我觉得,我和你之间,永远隔着一层医患关系。我不是你的病人,我是林晚。”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低声说:“可你就是我的病人。林晚,这是事实,我们谁都无法逃避。”

“我可以!”

我有些激动,“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可以工作,可以有自己的爱好,而不是每天被你圈在这里,连吃什么都要被你管!”

“正常人?”

他像是被我的话刺伤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正常人不会因为情绪激动就心率过速!正常人不会因为一点劳累就胸闷气短!正常人胸口没有一道十几厘米长的疤!林晚,你醒醒吧!你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林晚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我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我不是了。

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在操场上跑八百米,可以通宵唱K,可以拉着他走遍城市每一个角落的林晚了。

我是一个被修复过的、有瑕疵的“产品”。

“所以呢?”

我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所以,我就只配被你像个瓷娃娃一样供起来,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着身体的零件一个个坏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

“可你这种‘好好的’,不是我想要的!”

我终于崩溃了,冲他吼道,“陆沉,你走吧!你回你的美国去,或者继续当你高高在上的陆教授,别再来管我了!我求求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放过你?”

他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捏碎,“林晚,七年前你让我放过你,我放了。结果呢?结果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半死不活地熬了七年!你还想让我再放手一次?你做梦!”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那是一种混杂着绝望和偏执的疯狂。

“我告诉你,林晚,这辈子,你都别想再把我推开!就算你要下地狱,我也得拽着你一起!你听明白了吗!”

我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会拉着我一起,万劫不复。

5. 朋友与过去

我和陆沉的冷战,从那天起,正式拉开序幕。

他依旧每天来我的病房,送饭、监督我吃药、检查我的身体数据。

只是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地完成着一个“主管医生”该做的一切。

而我,则用沉默和冷漠,构筑起一道高高的心墙。

孟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晚晚,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她给我剥着橘子,一脸愁容,“陆教授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你还想怎么样?你再这么把他往外推,他真走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淡淡地说:“他不会走的。”

孟佳一愣,“你就这么肯定?”

“嗯。”

我肯定地点点头。

七年前,我推开他,是因为我知道他有更光明的未来。

但现在,他已经站在了那个未来的顶端。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去“成全”的少年了。

更重要的是,我从他那双偏执的眼睛里,看到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不会再放手了。

而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沉重到令人窒ify的爱。

“那你也不能老这么僵着啊。”

孟佳叹了口气,“你看他,都快成望妻石了。每天坐在那儿,也不说话,就盯着你看,看得我这个旁观者都毛骨悚然的。”

我何尝不知道。

每天晚上,在他那道灼热的视线下,我都假装睡得很沉,实际上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他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外表冰冷,内里却岩浆翻滚,随时可能喷发。

而我,就是那个坐在火山口上的人。

就在我和陆沉的关系陷入僵局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看我了。

是张主任,陆沉的导师,也是这家医院心外科的权威。

他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花白的头发,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

“林丫头,感觉怎么样啊?”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我床边,笑呵呵地问。

“挺好的,张主任,谢谢您关心。”

我有些受宠若惊。

“谢什么,应该的。”

张主任摆摆手,然后看了一眼病房,问,“小陆呢?又去手术了?”

“嗯。”

“这小子,就是个工作狂。”

张主任感慨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看着我,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丫头啊,你和我们家小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我心里一紧,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

“没……没有。”

“还没有?”

张主任笑了,“你俩这气氛,隔着十米远都能感觉到。丫头,我算是看着小陆一路走过来的。这孩子,天赋高,也肯下功夫,是我们心外科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是……性子太执拗。”

他顿了顿,像是陷入了回忆。

“七年前,他刚毕业,本来是我们医院板上钉钉的保研生,导师都给他找好了。结果,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铁了心要出国,谁劝都劝不住。”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要去学世界上最顶尖的心脏外科技术。他说,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人,需要他去救。”

张主任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涟漪。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知道了?

不,不可能。

如果他知道,他不会等到七年后才回来。

“可是,”张主任叹了口气,“他学成归来,人也变得不爱说话了。整个人就像一把绷紧了的弓,除了手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我们都以为,他这是在国外待久了,性格变了。直到……他接了你的手术。”

“手术前一天,他拿着你的病历,来找我。他说,‘老师,如果这台手术我失败了,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

“他当时那样子,把我吓坏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失控的样子。我问他,这个病人是谁,他才告诉我,是你。”

张主任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长辈的慈爱和担忧。

“丫头,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小陆这孩子,是把他的命,都押在你身上了。他为你,可以连命都不要。”

“这些年,他心里苦啊。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不让任何人靠近。现在,好不容易,他找到了他的那片大陆,你可不能再把他推回海里去了。”

张主任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我的心上。

我一直以为,痛苦的只有我一个。

我以为我用我的离开,成全了他的海阔天空。

可我从来不知道,我所谓的“成全”,却把他变成了一座孤..岛,让他一个人,在无边的苦海里,漂泊了七年。

我们两个人,就像两个傻子,隔着时空的汪洋,互相折磨,也折磨着自己。

送走张主任后,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坐了很久。

我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我和陆沉的未来。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的身体,我的过去,都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如果我连正视这一切的勇气都没有,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拥有未来?

那天晚上,陆沉回来的时候,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装睡。

我靠在床头,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等他。

他推门进来,看到我醒着,愣了一下。

“怎么还没睡?”

他走过来,习惯性地想去摸我的额头,试探体温。

我没有躲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

“陆沉,”我看着他,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我们……谈谈吧。”

他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想……听听你这七年,是怎么过的。”

我说。

他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那段过去,对他而言,显然也是一道不愿被揭开的伤疤。

但他只是沉默了几秒,便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说,分手后,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他想不通,四年的感情,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他说,他去北京找过我,按照我那份伪造的录取通知书上的地址。

结果,查无此人。

那一刻,他才知道,我从头到脚,都在骗他。

他说,他恨我,恨我的绝情,恨我的欺骗。

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我。

可是,越是恨,就越是想。

他说,他无法留在A市,因为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的回忆。

他只能逃,逃得越远越好。

于是,他去了美国。

在那个陌生的国度,他把所有的恨和思念,都化作了学习的动力。

他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别人用七八年才能读完的博士,他五年就拿下来了。

他选择心脏外科,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因为,”他看着我,眼底翻涌着痛苦的情绪,“我总觉得,你骗我,是因为我那时候,还不够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想,如果我成了最厉害的医生,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你是不是……就会后悔了?”

“我想让你看看,你当年放弃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话,让我心如刀割。

我毁掉的,不仅仅是我们的爱情,还有一个少年最纯粹的自信和骄傲。

“可是,”他苦笑了一下,“当我真的站上去了,我才发现,一点都不快乐。我好像……把自己弄丢了。”

“我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笑。除了手术,我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我的同事说我像个机器人,我的导师劝我去看心理医生。我知道我有病,我的病,是你。”

“我一直在想,等我回国,我要怎么报复你。是把你找到,然后狠狠地羞辱你一顿?还是装作不认识你,让你看着我现在拥有的这一切,然后后悔莫及?”

“我设计了一百种我们重逢的场景,每一种,我都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

“可是,我唯独没有想到,我们的重逢,会是在手术室里。”

他低下头,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

“当我看到病历上‘林晚’两个字的时候,我以为是同名。可当我走进手术室,看到躺在那里的你……晚晚,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我摇摇头,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我在想,报应来了。”

“这是老天对我这七年来,所有怨恨和诅咒的报应。他把你,用最残忍的方式,重新送回到我面前。他让我亲手剖开你的胸膛,让我亲眼看看,你这些年,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十三个小时,我感觉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我每切开一寸,每缝合一针,都像是在凌迟我自己。我看着你那颗被病痛折磨得脆弱不堪的心脏,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你死。我绝对,不能让你死在我的手上。”

“如果救不活你,我就跟你一起去死。”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我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原来,在我们看不见的岁月里,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着自己,也思念着对方。

他走过来,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一次,我没有再推开他。

我把头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放任自己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衫。

“对不起……陆沉……对不起……”

我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他收紧手臂,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如果我当年,能再多相信你一点,再多纠缠你一点,你就不会一个人,受这么多苦。”

“晚晚,我们别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把你的未来,交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他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恳求的沙哑。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阴郁和偏执,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深情。

我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感觉我那颗被修复过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它真正的归宿。

6. 新生与未来

我答应陆沉之后,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他依旧对我“严加看管”,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笨拙的、小心翼翼的甜蜜。

他会研究各种适合心脏病人的食谱,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

从前那个只会泡面的少年,现在已经能做出一桌像模像样的菜了。

虽然味道……大部分时候都一言难尽。

有一次,他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做“无油版”的糖醋排骨,结果做出来一盘黑乎乎的、又酸又涩的东西。

我看着那盘“黑暗料理”,实在下不去口。

他自己尝了一口,立刻皱起了眉头,然后默默地把那盘菜倒掉了。

“失败了。”

他有些沮丧地说,“书上不是这么写的。”

我看着他那副懊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见我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是我们重逢后,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虽然只是浅浅的,但眼里的冰霜,却在那一瞬间,尽数融化。

他开始尝试着,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

他会陪我做康复训练,在我走累了的时候,不由分说地把我背起来。

他会给我读我喜欢的书,在我看到伤感的情节时,笨拙地安慰我。

他甚至,还买来了画板和颜料。

“你不是一直想学画画吗?”

他说,“现在正好有时间。”

我愣住了。

这是我大学时,无意中跟他提过的一句话。

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于是,在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我的病房,变成了临时画室。

我坐在床上,拿着画笔,在画板上笨拙地涂抹着。

而他,就坐在我旁边,安静地看着我。

我画了一棵树,树下站着两个小人,手牵着手。

画得很丑,像小孩子的涂鸦。

“你看,”我献宝似的拿给他看,“这是我们。”

他接过画,看了很久很久,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画得很好。”

他声音沙哑地说,“等我们出院了,我们就去种一棵这样的树。”

出院那天,天气格外好。

阳光灿烂,惠风和畅。

来接我的,除了孟佳,还有陆沉。

他替我办好了所有的手续,然后自然地接过我手里小小的行李包,另一只手,紧紧地牵住我。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干燥。

被他牵着,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走出医院大门,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在这里,度过了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也是在这里,我找回了我丢失的太阳。

“我们去哪儿?”

我问他。

“回家。”

他说。

他没有带我回我那个小小的出租屋,而是开车到了一个高档小区。

房子是顶层的大平层,带一个巨大的露台。

装修是简约的北欧风格,温暖又明亮,是我喜欢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买的?”

我惊讶地问。

“回国前就买了。”

他牵着我,走进房间,“我想着,等我找到你,我们就住在这里。”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新的,但很多细节,却充满了我的痕迹。

沙发上,放着我喜欢的龙猫抱枕。

书架上,摆着我爱看的作家的全集。

甚至,连卧室的窗帘,都是我曾经跟他提过一次的、星空图案的。

他把我生命中,所有错过的细节,都一点一点地,重新拾了回来。

我在露台上,看到了一个已经挖好的树坑。

“这是……”

“我们的树。”

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轻轻抵在我肩膀上,“等你身体再好一点,我们就把它种上。种一棵香樟树,好不好?”

香樟树。

是我们学校里最多的树,也是我们分手的地方,见证了我们最痛苦的回忆。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用一个新的开始,覆盖掉那个痛苦的过去。

“好。”

我靠在他怀里,轻声说。

我们的生活,就此安定了下来。

陆沉依旧是那个忙碌的陆教授,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手术,看不完的病人。

而我,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也回到了医院,继续我的病理科医生工作。

只是工作量,被陆沉严格控制着,每周只上三天班。

他怕我累。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一起生活,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

他会记得我所有的忌口,会监督我每天吃药,会定期带我去做检查。

而我,会等他深夜下班回来,给他留一盏灯,一碗热汤。

生活平淡,却充满了烟火气的温暖。

有时候,我午夜梦回,还会梦到那七年里,孤身一人躺在病床上的场景,然后惊出一身冷汗。

每当这时,陆沉都会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地亲吻我的额头,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怕,晚晚,我在这里。”

“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我知道,那道横亘在我胸口的疤痕,永远不会消失。

它会时刻提醒我,我是一个被上帝“特殊关照”过的人。

我的身体,或许永远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但我的心,却在他的爱里,被治愈,被填满。

第二年的春天,我们露台上的那棵香樟树,抽出了新芽。

那天,陆沉下班回来,带回了一个丝绒盒子。

他没有搞什么盛大的求婚仪式,只是在那个洒满夕阳余晖的露台上,单膝跪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枚很简单的戒指,没有硕大的钻石,只在内圈,刻着一行小字。

——“My sun, my moon, and all my stars.”(我的太阳,我的月亮,我所有的星辰。

这是我们大学时,一起看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

我看着他,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林晚,”他仰着头,看着我,眼神虔诚而深情,“我知道,我亏欠了你太多。我没办法让时光倒流,去弥补那七年的空白。但我可以,用我的余生,来偿还。”

“我没办法保证你以后永远不会生病,但我可以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做你最坚实的依靠。”

“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哭着,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他把戒指,轻轻地套在我的无名指上。

大小,刚刚好。

他站起身,将我拥入怀中,给了我一个长长的、温柔的吻。

吻里,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有岁月沉淀的深情,还有对未来,最美好的期许。

我的人生,像是一本被撕掉过中间几页的书。

前半部分,是明媚的青春和猝不及g防的暴雨。

后半部分,是雨过天晴后的彩虹,和细水长流的温暖。

而陆沉,就是那个帮我把书重新粘合起来的人。

他用他的爱,填补了那些残缺的篇章,让我的生命,得以重新完整。

我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风雨。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害怕了。

因为,我的身边,有他。

他是我胸口愈合的伤疤,是我心脏跳动的理由,是我此生,唯一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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