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一声清脆又沉闷的碎裂声响起,将我猛的拽出梦境。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
声音是从楼下客厅传来的,那个方向只可能是一样东西,那就是我爸压箱底的宝贝,那只青花缠枝莲纹瓶。
我冲下楼,脚步急促而凌乱,果然,古董架上空空如也,价值千万的青花瓷瓶,此刻变成了一地碎片,躺在地板上。
没有外力闯入的痕迹,门窗紧锁,它就像是自己炸了。
一瞬间,我后背的冷汗就下来了。
不是因为心疼钱,而是因为这个场景,我死前见过。一模一样。
我重生了,回到家破人亡的一年前。
上一世,就是从这只青花瓶无故碎裂开始,我们家怪事频发,最后被我那个好未婚夫陈怀安,伙同他养的小鬼,一步步污蔑成了“养鬼炼运”的鬼胎之家,落得个满门惨死的下场。
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我名义上的妹妹,苏晚,从乡下被接回家后的一周。
今天,刚好是她回家的第七天。
我来不及多想,抓起玄关柜上一罐辟邪用的糯米,直奔二楼苏晚的房间,心跳随着脚步越来越快。
门没锁。
我拧开门把手,房间里静悄悄的,苏晚侧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似乎睡得很沉。
窗外风吹动帘布,光影晃动,给她白皙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光,看上去天真又无害。
但在我眼里,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一丝丝极淡的,几乎与月光融为一体的阴寒气息,正从她脖颈处缓缓溢出,盘旋在她头顶。
这是“阴息”,是只有我这个继承了林家祖上驱鬼师的人才能看见的东西。
前世我死得冤枉,一缕执念不散,竟意外唤醒了血脉里沉睡的记忆和能力。
这是老天给我复仇的机会。
我死死盯着那股阴息,心里的猜测被证实了九成。
我捻起几粒糯米,屏住呼吸,轻轻撒向她的床头。
“滋啦——”
刚一沾到床单,就像被泼了硫酸,瞬间变黑,冒出一缕微不可闻的青烟,还有一丝刺鼻的焦味钻入鼻腔。
果然有鬼!
我眼神一厉,右手并指如剑,口中默念法诀,另一只手已经准备掏出藏在身上的桃木钉。
管它是什么东西,先打了再说。
可就在我准备动手的瞬间,床上“熟睡”的苏晚,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
那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瞳孔深处是化不开的墨,冰冷,漠然,还带着一丝嘲弄。
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我,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一字一顿地问:“你当我是什么脏东西?”
我动作僵住了,指尖的桃木钉差点掉落。
这不对劲。
寻常小鬼附体,宿主会陷入深度昏迷,鬼怪本身也只会显露凶相,不可能像她这样,拥有如此清醒的意识和逻辑。
她不是被附身,她……她和这具身体里的鬼,是共生,甚至,她本身就是主导!
就在我惊疑不定,重新看着眼前这个“苏晚”的时候,房门“咚咚咚”被敲响了。
“小满,小满你醒了吗?出事了!”是我的发小周清越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我刚收到消息,有人在网上爆料,说林家是靠‘养鬼’做古董生意的,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心头狠狠一震。
来了。
这就是前世陈怀安陷害我们的第一步,先用舆论造势,把“鬼宅”的帽子扣死在我林家头上。
我看向床上的苏晚。
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双非人的眼睛里,写满了“看好戏”的得意。
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
前世我不明不白的被卷入旋涡,眼睁睁看着林家倾覆。
他们想把我林家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鬼宅?
好啊。
我看着苏晚,心里涌起一股怒火。
那我就先把这个家,变成一座真正的“宅子”,一座能把所有脏东西都牢牢锁在里面的宅子。
2
我来到院子里,径直从工具箱里摸出五枚铜钱,挨个埋进院子的东南西北四个角。
最后一枚,我按在了大门正下方的地砖缝里。
做完这些,我又掏出一沓画得歪歪扭扭的黄符,把别墅所有门窗糊了个严严实实。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请神上身。
周清越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小声问我:“小满,这是干什么?”
“驱邪。”我言简意赅。
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做给苏晚看的。
寻常的五帝钱和黄符,对她这种级别的怨灵来说,顶多就是有点膈应,跟在房间里点了盘蚊香差不多。
我就是要膈应她,逼她现身。
果然,当晚就奏效了。
入夜,整个客厅温度仿佛骤降到了冰点,墙壁表面结了一层薄霜。
我裹着羽绒服坐在客厅,都能呼出白气,手指冻得僵硬。
紧接着,玄关处的一只青花瓷瓶“啪”的一声,毫无征兆的碎裂在地,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空间中格外刺耳。
然后是墙上的挂钟,时针分针疯狂倒转几圈后,咔哒一声,彻底停摆。
客厅中央,苏晚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那里。
她穿着我给她买的白色连衣裙,赤着脚,长发垂落,脸色比这屋里的温度还要冰冷。
她的皮肤泛着一层不自然的苍白。
“你在赶我走。”她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端起手边的茶,冷笑一声:“不然呢?你赖在我家不走,我不赶你赶谁?总不能给你颁个荣誉住户奖吧?”
我的话音刚落,手里的杯壁上,瞬间凝结出一层细密的白霜。
滚烫的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温、结冰,寒气顺着杯子刺入我的指骨,仿佛有无数根冰丝沿着神经蔓延上来。
这是她对我赤裸裸的警告。
我面不改色地把冻成冰坨的杯子放到桌上,心里却有了数。
怨气能影响到实物,看来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
第二天清晨,我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忙活。
我把泡好的糯米塞进莲藕孔里。
我想试试,苏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当一盘糯米藕摆上餐桌时,苏晚也准时出现了。
她看了看那盘点心,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她的目光扫过那糯米藕时,似乎有一瞬的迟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遥远的事物。
我没说话,自己先夹了一块,慢悠悠地吃着。
没想到,她沉默片刻后,竟真的拿起筷子,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她吃得很慢,仿佛在品尝一种从未有过的味道。
她的睫毛轻颤,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尝到了久违的人间烟火。
许久,她才低声说了一句:“味道不错。”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能吃东西。
我放下筷子,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你既然能吃能睡,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为什么不离开这具身体,去你该去的地方?”
苏晚咀嚼的动作停顿了。
她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冰冷之外的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悲伤和怨恨的空洞。
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因为我死的时候,就是在这具身体里。”
我瞳孔骤缩。
“我被人从悬崖上推下去,摔得粉身碎骨。等我的魂魄再回到身体里时,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她看着自己的手,语气平静得可怕,“一个活着的死人。”
她不想走,也不能走。
我终于明白了。她不是恶鬼附身,她就是苏晚本人,一个被困在自己尸体里的灵魂。
“所以,”我看着她,压下心头的震惊,“你留下来,是为了陈怀安?”
提到这个名字,她周身的寒气瞬间又浓郁了几分。
“我要亲眼看着他完蛋。”
我俩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共同的敌人,让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同盟。
陈怀安一天不倒,苏晚的怨气就一天不会散。
我正在盘算着该从哪里下手调查陈怀安,毕竟他现在是商界新贵,身边防备肯定不少。
守株待兔不是我的风格,要想找到他的死穴,必须主动出击。
3
周清越是踩着晚饭的点来的,他神色凝重,眉心紧锁。
“陈怀安最近不对劲,他频繁出入城郊那座财神庙。”周清越压低声音“我的人跟进去过一次,差点没能活着出来,只说里面阴森得厉害,像是在搞什么邪门的仪式。”
财神庙。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我的记忆深处。
耳边仿佛又响起前世那些流言蜚语,刺耳如针扎般疼痛。
前世,就是这座庙。
陈怀安不知从哪儿请来一个所谓的高人,在那座庙里做了场法事,然后全城就传开了,说我们林家祖上作恶,被怨鬼缠身,所以家道中落,谁沾上谁倒霉。
“林家有鬼”的谣言,像瘟疫一样,彻底毁了我们家最后的名声和生路。
原来,一切的源头都在这里。
“我今晚就去看看。”我站起身,语气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脏在疯狂叫嚣着复仇。
一只冰凉的手却按住了我的肩膀。
苏晚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
她穿着一身黑,整个人融在昏暗的角落里,像个鬼,不对她就是鬼。
“你一个人去,就是送死。”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冰冷如霜。
我甩开她的手:“你以为我会信你关心我?”
苏晚挑了挑眉,那张艳丽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我只是不想你死得太早,耽误我报仇。毕竟,能让我名正言顺留在林家报仇的棋子,暂时只有你一个。”
好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
我竟无言以对。
子夜时分,我和苏晚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座庙宇。
脚下的碎瓦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让人屏住呼吸。
大殿深处,烛火摇曳,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跪在神像前念念有词。
是李婆,陈怀安身边那个最忠心的狗。
她面前摆着一个简陋的法坛,坛中央,赫然放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我心头一凛,指尖微微颤抖,那面镜子我认得,能照鬼驱邪,是我林家的传家宝,多年前被盗,没想到竟然落到了陈怀安手里。
李婆正是在利用这面镜子的阳气,反向作法,吸引周遭的怨灵。
我悄悄从指尖逼出一滴血,迅速在掌心绘制镇鬼符。
就在符咒即将成型的瞬间,法坛上的铜镜突然光芒一闪,竟将我的身影清晰的映照了出来。
“谁!”李婆猛地回头。
她枯瘦的手猛地一拍法坛,厉声尖叫:“吃了她!”
法坛上供奉的一个黑漆漆的瓦罐应声而裂,一道浓郁的黑影夹杂着刺耳的尖啸,直直朝我扑来。
那股怨气之强,让我几乎无法呼吸,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我正要催动掌心符咒,苏晚却先一步动了。
她挡在我身前,身上骤然爆发出另一股截然不同的阴冷力量。
鬼力与那团黑影狠狠相撞,激起一阵狂暴的阴风,吹得殿内烛火明灭,纸钱纷飞。
就是现在, 我抓住那千钧一发的空隙,将掌心的镇鬼符掷出。
金光一闪,符咒精准地贴在了那黑影的眉心。
怨灵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瞬间被金光吞噬,重新化为一缕青烟,被吸回了破碎的瓦罐中。
我们不敢多留,飞快地逃离了庙宇。
一路疾行,直到回到林家,我才敢大口喘气。
月光下,我看到苏晚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甚至有些发青。
她靠在一旁的门框上,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倒下。
我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女人,刚刚救了我的命。
喉咙有些发干,我移开视线,第一次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对她开口:“谢谢你没让我死。”
苏晚闻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贯的冷笑。“别误会,”她缓缓说道,“我只是还没找到,比你更好用的替代品而已。”
说完,她便不再看我,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今晚动用的力量,似乎和她平时表现出的截然不同,那股力量消耗极大。
回到房间后,我一夜无眠,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苏晚出手时的情景。
第二天清晨,我推开门,正想去找她问个清楚,却看到她的房门依旧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声响。
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4
我轻轻敲了敲她的门,没回应。试着推了一下,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昨晚那一幕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明明是个鬼,却在关键时刻爆发出不属于她的强大力量。而那种透支般的虚弱感,像是把她整个人都掏空了。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是李婆,我盯着李婆那张布满沟壑的脸。
我定了定神,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开口:“老人家,您可能认错人了。我昨晚一直在家,没去过什么庙里。”
对付这种人,承认是最愚蠢的做法。
她既然能找上门,手里必然有几分把握,但只要我死不承认,她就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怎么样。
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
李婆听了我的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
她浑浊的眼珠子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小姑娘,年纪轻轻,嘴巴倒是挺硬。”她用那根龙头拐杖在青石台阶上“笃笃”地敲了两下,声音沉闷,像是敲在我的心上,“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李婆见我不为所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了。
她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像是强行压制住怒火。
她说:“你身上有她的味道,很淡,但瞒不过我的鼻子。你把她藏起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她说的“她”,自然是苏晚。她果然是冲着苏晚来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依旧嘴硬,但手已经悄悄攥成了拳头,随时准备应对她的突然发难。
“呵呵……”李婆发出一阵夜枭般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没关系,嘴硬的小姑娘我见得多了。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她顿了顿,向前迈了一步,“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她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威胁,“你毁了我的法坛,断了我的阵法,这个损失,总要有人来赔。”
“你以为,我找上门,只是为了跟你说几句警告吗?”
她那双枯树皮一样的手,缓缓地从宽大的黑布袖子里伸了出来。
当她摊开手掌时,一股寒意顺着空气爬上了我的脊背。
她并没有急着做什么,只是将手掌摊开。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眼神里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
“小姑娘,接下来的东西,你可要看好了。”
5
“我是来给你送样东西的。”说着,她的掌心出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铜铃铛,约莫半个手掌大,通体呈一种暗沉的青铜色。
最奇怪的是,明明屋里光线充足,这铃铛本身却像个黑洞。
“这是‘镇魂铃’。”李婆的嗓音响起,“从那座庙里请出来的。再厉害的鬼,到了它面前,也得乖乖缩着。”
我压下心头的震惊:“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婆没回答我,反而将视线越过我,意味深长的朝屋里看了一眼,“一个阳气盛得像小火炉,一个阴气足得能冻死人。你们两个……倒真是个好组合。”
她把铃铛往我手里一塞,那冰冷的触感像是握住了一块寒冰,冻得我指尖发麻。
“陈老板的事,你最好别再插手。”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不然,下一次可就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好自为之吧,小姑娘。”
门关上,我看着手里的铜铃,这东西邪门得很。
当晚,我把家里能用的家伙事儿都摆了出来。
朱砂,黄符,桃木剑。
我咬破指尖,用自己的血在黄符上画了一道“净化符”,口中念念有词,将符纸拍在铜铃上。
符纸接触到铃铛的瞬间,没有发出预想中的金光,反而冒出一股黑烟,瞬间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又阴冷的力量从铃铛上爆发,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推向我。
我被这股力道震得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胸口气血翻涌,喉头泛起一阵腥甜。
这根本不是什么镇魂铃,这他妈就是个邪物吧!
铃铛掉在地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就在我撑着地板想要爬起来时,苏晚从卧室里出来。
她看了一眼狼狈的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铃铛,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那只半透明的手,径直朝着铜铃伸去。
“别碰!”我急忙出声阻止。
可已经晚了。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铃铛。
诡异的是,预想中的反噬并没有发生。
那枚在我手中冰冷刺骨、充满暴戾之气的铃铛,在她手里却温顺得像只猫。
那层幽幽的黑光似乎都柔和了些许。
苏晚把它捡了起来,捧在手心,轻声道:“它认我。”
我愣住了。
“这东西……”她抬起眼看我,那双总是带着点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竟有了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它不叫镇魂铃,它叫‘护身铃’。”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被害之前,你爸爸送给我的。”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我爸?送她的?
“我死后,它就不见了。”苏晚的视线重新落回铃铛上,声音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现在它出现在陈怀安的人手上,说明他已经知道我回来了。他想用这个铃铛,彻底把我封死。”
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我看着苏晚那只紧握着铃铛的手,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混乱,低声问:“苏晚,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她闻言,忽然抬起头,对我淡淡一笑。
那笑容里,有我看不懂的悲哀。
“比如……我其实需要你,”她说,“不然,我撑不过这场局。”
我嗤笑一声,心里的烦躁和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我语气冲了许多开始阴阳她:“说得真好听。我看你才是我的护身符吧?要不是你,我能次次化险为夷?”
苏晚没有反驳,反而拿着铃铛,朝我靠近了一步。
她离我极近,近到我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阴气。
她微微低下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不,小满,”她的声音低哑,“是你需要我。只有我,才能让你活下去。”
我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她手中那枚诡异的铜铃,它安静地躺在苏晚的掌心。
我和苏晚,一个活人,一个死人,被这枚铃铛彻底绑在了一起。
我的道术对它无效,苏晚虽能暂时安抚它,却也无法解除上面的禁制。
我们陷入了一个死局。
我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无力感。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能处理的范畴。
我需要帮助。
一个能看懂这枚铃铛,能破解上面邪术的,真正的高手。
我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或许,只有她能帮我了。
6
周清越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下午就带了人过来。
那人叫韩墨,是她的男友,在省博物馆工作,专门负责古籍和青铜器的修复。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斯文,说话慢条斯理,看起来与我们正在经历的事件格格不入。
他没有直接用手碰那枚铜铃,而是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放在一块绒布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接着,他拿出一个高倍放大镜,一寸寸地仔细观察,连铜锈的纹理都不放过。
苏晚就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她突然发作,哪怕一丝异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这上面的铭文,是一种非常罕见的道家秘符,唐代才有。”韩墨看得极其专注,语气中透着兴奋,“我需要回去查一些资料。”
他走后,周清越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放心吧,韩墨是我们省里这方面最厉害的专家,只要是写在书上的东西,就没有他找不到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没底。
我们要对付的,是书上根本不会记载的东西。
韩墨的电话是在第二天的深夜打来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兴奋。
“林小姐,我查到了。这东西,叫‘镇魂铃’。”
电话开了免提,苏晚就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听着韩墨的解释。
“根据一本叫《玄门秘藏》的古籍记载,唐代的一些高深道士,会用这种铃铛来封印‘死而不散’的执念之魂。这些魂魄因为执念太强,不入轮回,不堕地狱,是天地间最棘手的存在。而要催动镇魂铃,需要一个关键的条件。”
韩墨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需要一个‘引魂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所谓的引魂人,必须是命格与魂魄‘阴阳相济’之人。简单来说,就是魂魄的阴气,能被引魂人的阳气所中和、吸引,从而达成一种微妙的共生平衡。只有这样,执念之魂才能借助引魂人的身体,发挥出镇魂铃的真正力量。”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解开了我心中所有的疑惑。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林小姐,”韩墨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和苏晚,正好符合这个条件。我推测,苏晚之所以能掌控这枚铃铛,甚至影响到你,是因为她体内残留着一股极其强烈的执念。”
“是什么执念?”我下意识地问,扭头看了一眼苏晚。
“复仇。”
挂掉电话,我和苏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复仇。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们之间。
夜深了,我却毫无睡意。
韩墨的话让我明白,我和苏晚已经绑在了一起,陈怀安不倒,我们谁都别想安生。
我从抽屉里翻出以前跟爷爷学画符时用的朱砂和黄纸,一笔一画的绘制“镇魂符”。
直到画完第三张,收笔的那一刻,我才感觉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回头,苏晚就站在我身后,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桌上的三张符纸。
“你要用这个对付他?”她的声音很轻。
我握紧了手中的符笔,点了点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从符纸上,缓缓移到了自己手腕的铜铃上。
她盯着那枚铃铛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又要像往常一样,用沉默来表达她的不屑。
可她却忽然开了口,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我从未听过的、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你知道吗?我死前,你父亲亲手给我戴上了这枚铃铛。”
我怔住了。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那种近乎脆弱的情绪,眼中翻涌着猩红,像血,也像泪。
“他说,等我回来,他会亲自替我解开。”
我手中的符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和她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高墙,在这一刻,仿佛悄无声息地崩塌了一角。
她就那么看着我,眼中的红血丝一点点洇开,像一幅即将破碎的血色山水画。
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那股冰冷和怨恨,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缺口。
7
苏晚的身体很轻,靠在我肩上几乎没有重量,仿佛一片羽毛,但她眼泪的温度却冰冷刺骨,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哭。
没有歇斯底里的嚎啕,只有压抑到极点的呜咽,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的幼兽,在风中瑟瑟发抖。
她蜷缩在我身边,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我的衣角,指尖冰冷如霜。
“我想他了。”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臂抬起又放下,想拍拍她的背,又觉得这个动作对于一个“鬼”来说,实在太过滑稽。
最终,我只是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任由她靠着。
这一刻,我心里那点残存的排斥,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我意识到,眼前这个冰冷的、虚幻的存在,不是什么需要驱逐的凶神,也不是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她和我一样,不过是个被命运的手掌狠狠撕裂,又被拙劣地缝合起来的可怜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狂风卷着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
挂在屋檐下的那串铜铃,在没有风的室内,突兀的、清脆的响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像是在应和着她的悲伤。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是韩墨,他一脸倦容,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手里却攥着一本线装的古籍。
“小满,我查了一夜,终于找到了!”他把书摊在桌上,指着其中一页泛黄的图画,那上面画的,正是苏晚脖子上那串铜铃。
“镇魂铃,唐代方士的杰作。”韩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它最广为人知的作用,是封印执念强大的恶灵。但图录的注释里提到了它的另一个用途,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用途。”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它能与主人的残魂产生共鸣,唤醒死者临死前最后的记忆。”
最后的记忆?
我看向沙发角落的苏晚,她也听到了韩墨的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渴望。
“激发它的共鸣。”韩墨指了指铜铃,“用你的意念,或者最直接的物理方式。”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苏晚面前,伸手轻轻握住了那串冰凉的铜铃。
指尖触碰到的瞬间,寒意迅速蔓延至掌心。
“准备好了吗?”
苏晚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再犹豫,指尖用力,清脆的铃声瞬间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开。
“啊——!”
铃声响起的刹那,苏晚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死死抱住了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不属于我的记忆洪流,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强行冲进了我的脑海。
一个温柔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缱绻:“晚晚,戴上它,它会保护你。等你回来……”
她,或者说“我”,幸福的点了点头。
可就在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狠狠推来。
身体瞬间失重,天旋地转间,我只来得及回头瞥了一眼。
没有看清推我的人是谁,视线所及,只有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
记忆的碎片到此为止。
我猛地回过神,浑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苏晚已经虚弱得近乎透明,瘫软在沙发上,脸上失去了往日那份若有若无的光泽。
但我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双鞋。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样的款式,那样独特的纹路,我绝不会认错。
那是陈怀安最喜欢、也最常穿的那一双。
陈怀安,那个深情款款、为未婚妻之死悲痛欲绝的男人?
一瞬间,李婆那张布满褶皱的脸,陈怀安看似悲伤的眼神,还有这串诡异的镇魂铃,在我脑中飞速地交织、串联。
我跑到楼下去找父亲的遗物。
8
遗物不多,一个小木箱子,落了锁。
我没找钥匙,直接用锤子砸开了。
里面,就一封信。
信封泛黄,上面没有收件地址,只有三个字,写给苏晚。
我的心猛地一沉。
“晚晚,若你归来,请原谅父亲当年未能守护你。”短短一行字,下面是大片的空白。
我爸没写他做了什么,也没写他为什么没能守护她。
可就这么一句话,把我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认知,砸了个粉碎。
我一直以为,我爸是英雄,是为了整个玄学界的安宁,才大义灭亲,亲手镇压了已经成煞的苏晚。
可这封信告诉我,他后悔了。
他觉得,他对不起她。
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力与痛苦,才会让那个永远挺直脊梁的男人,在信纸上留下“未能守护”这四个字?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咬着牙,逼着自己不准哭出来。
我不能在苏晚面前示弱。
我猛地合上信纸,看也不看她,声音冷得像冰:“你看完了,也该走了。”苏晚没有动,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时,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林小满,你忘了?你说过要帮我报仇。”报仇。
对,我答应过她。
可现在,这封信就像一个耳光,火辣辣地抽在我脸上。
我爸的愧疚,我的仇恨,苏晚的冤屈,所有的一切都搅成了一团乱麻。
我抓着那封信:“陈怀安的罪证,你现在有了,找别人去,警察,或者玄门协会,都行。”“找别人?”苏晚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花了这么大力气留在你身边,只是为了报仇?”她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属于厉鬼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我却没躲。
她的脸凑到我面前,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尖,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漩涡:“林小满,你别装了。你明明也离不开我。”我离不开她?
真是笑话。
是,我承认,这段时间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
习惯了深夜画符时身边有个人影,习惯了危险来临时她挡在我身前,甚至习惯了和她斗嘴。
可这不代表……“小满!不好了!”家里的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指着门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陈……陈怀安!他带人把我们围了!他说……说今晚要让我们林家,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陈怀安!
我浑身一震,猛地推开苏晚。
我冲到窗边,只看了一眼,心就沉到了谷底。
宅院外,不知何时已经起了浓雾,不是水汽,是那种肉眼可见的、翻滚着的浓重阴气。
我转身,看向苏晚。
我爸的愧疚,我的迷茫,都比不上眼下的存亡危机。
苏晚静静地看着我,忽然上前一步,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
她的怀抱很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在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怕,我在。”我浑身僵硬,想推开她,手却不听使唤。
鼻尖一酸,我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滚开,笨蛋。”可我的手,却死死攥住了她的衣角,再也不肯松开。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炸响,狂风卷着暴雨,狠狠地拍打在窗户上。
整个林家老宅,在这风雨飘摇中,仿佛成了一座孤岛。
9
我说过,我不想你死。声音从我喉咙里挤出来。
苏晚的身形在月光下有些飘忽,刚才还如同杀神的女鬼,此刻却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青烟。
她的身影在风中摇曳,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吹散。
她慢慢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冰凉的指尖拂过我沾满符灰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我知道。她轻声说,可如果这一战你不在我身边,我才真的会死。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紧,疼得发酸,仿佛胸口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喘不过气来。
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院子里的死寂。
周清越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警察和穿着制服的文物局工作人员。
她看到我这副狼狈模样,脸色一沉,快步上前:“小满,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苏晚。
她站在我身边,像一团模糊的雾气,她虚弱的只有我能看见她。
清越的视线在我身边的空气中停顿了一秒,眉头微蹙,但什么也没问。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戳破。只指着被警察押走的陈怀安,压低声音说:“我们盯他很久了,他名下的好几家古玩店都在做走私的勾当,今晚收到线报说他要来林家老宅,我就立刻带人过来了。没想到场面比我想象的还复杂。”
我懂她的意思。
那些倒在地上的养鬼人,还有这满院子散不尽的阴气,都不是普通案件能解释的。
“谢谢你,清越。”我真心实意地道谢。
如果没有她,今晚我和苏晚就算能赢,也只会陷入更大的麻烦。
她点点头,带着她的男朋友韩墨转身去处理现场。
我这才彻底松懈下来,刚想扶着地站起来,苏晚却在我身边晃了晃,身形变得更加透明。
她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我心里一惊,伸手扶住她,触手一片虚无,差点穿过去。
那种无力感让我心口一紧,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指缝间溜走。
“苏晚!”
“没事,”她靠在我身上,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哼哼,“就是有点脱力。”
我这才发现,她为我挡下攻击的后背上,鬼气缭绕着一个狰狞的伤口,正在不断逸散着她的力量。
她是为了护着我去破阵眼,才硬扛了那三个养鬼人的联手一击。
我怕死,她不怕。
可她为了我,也会受伤,也会有消散的危险。
一股怒火和后怕涌上心头,我咬着牙,把她半扶半抱地往屋里带。
“陈怀安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我扶着她跨过门槛,低声说,“文物局和警察都在,走私、蓄意毁坏文物、非法入侵、故意伤人,够他们把牢底坐穿了。”
苏晚轻笑一声,靠在我肩上:“你倒是算得清楚。”
“我当然算得清楚。”我把她安置在堂屋的椅上。
她看着我,眼神很深:“小满,你好像什么都计划好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出李婆阴冷的声音:“那林家丫头和她那个鬼姐姐的魂魄,是血魂阵最好的养料,等她们的魂魄被炼化,这林家祖传的宝贝,就都是我们陈老板的了”
这是我趁着她被苏晚控制心神时,悄悄放在她身上的。
那一刻,我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她看出我的犹豫和愧疚。
苏晚愣住了。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怕死,更怕你死。所以每一步,我都不能走错。陈怀安要的是林家的宝藏。”
苏晚的魂体在铜镜的映照下渐渐稳定下来,她看着我,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
那种温柔与坚定交织在一起,像是穿透千年时光的光芒。
她忽然笑了,像冰雪初融,整个屋子似乎都亮了几分。
“林小满,”她说,“上一世,是我护着你。这一世,换你了?”
我重重点头,握住她冰凉的手。
“对,换我来。”
这一次,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把你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