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青禾。
曾经是定远侯府嫡长女,锦衣玉食,仆从如云。
现在,我坐在一辆四面漏风的破骡车里,啃着硬得像石头的冷馒头,听着车轮碾过官道发出的咯吱呻吟,身上穿的,是粗麻布衣裳,硌得慌。
骡车猛地一颠,我手里的馒头差点飞出去。
赶车的老张头扯着嗓子喊:“姑娘,坐稳咯!前面就是溪头村了!”
我掀开破布帘子一角望出去。
入眼是望不到边的黄土地,稀稀拉拉几棵歪脖子树,远处是低矮的土坯房,炊烟倒是袅袅升起几缕,带着一股子柴火和泥土混合的、陌生的气息。
这就是我爹——曾经的定远侯,得罪了上头那位新贵,全家被撸了爵位,抄了家产,一大家子,男的流放,女的充入教坊司,唯独我这个嫡长女,因为早年已故生母娘家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香火情,被格外“开恩”,贬为庶人,发还原籍,自生自灭。
原籍?就是我那据说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舅所在的溪头村。
挺好。
教坊司那种地方,我宁愿来这黄土地里刨食。
骡车在村口一棵大槐树下停住。
老张头跳下车,搓着手:“姑娘,到了。您……您自个儿进去?顺着这条土路往里走,最东头那家,门口有棵大枣树的,就是您表舅家了。”
他眼神有点躲闪,接过我最后一点碎银子,鞭子一扬,骡车掉头就跑,扬起一片尘土,生怕沾上我身上的晦气似的。
我拍拍身上的灰,背上那个小得可怜的包袱,里面是我仅剩的两套换洗衣服和一点点铜钱。
包袱轻飘飘的,跟我现在的心一样空。
深吸一口气,抬脚踩上溪头村的土地。
刚走没几步,路边一个端着破碗、倚着土墙晒太阳的老妇人就斜着眼看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我耳朵:
“啧,瞧见没?就是她!京城里来的,说是啥侯府小姐呢!得罪了贵人,被撵回来了!啧啧,那细皮嫩肉的,能干啥活儿?”
旁边一个纳鞋底的妇人接话:“可不是嘛!听说投奔赵老蔫家?老蔫家自己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哪还养得起个白吃饭的娇小姐?”
“哼,瞧着吧,有她受的!咱这地界儿,可不兴养闲人!”
我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手指掐进掌心,有点疼。
侯府小姐?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我是沈青禾,溪头村新来的庶人。
路过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盯着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那些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挺直了背脊。
走到村子最东头,果然看到一株蔫头耷脑的老枣树,树下是两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院墙塌了一半,用些树枝勉强堵着。
院门开着,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短褂、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正蹲在院子里,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几颗干瘪的种子。
这就是我那“表舅”赵老蔫了吧。
我清了清嗓子:“请问,是赵表舅家吗?”
男人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见我,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蹭地站起来,搓着手,脸上挤出几分局促又惶恐的笑:
“哎…哎!是…是青禾外甥女吧?快…快进来!”他慌慌张张地让开身,又觉得不妥,想去拍打那唯一一条瘸腿板凳上的灰,“家里…家里简陋,你…你别嫌弃…”
“表舅。”我打断他,语气尽量平静,“以后要麻烦您了。”
他连声说:“不麻烦不麻烦!就是…就是…”他搓着手,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又看看我身上虽然粗麻但还算整洁的衣服,窘迫得说不出话。
这时,里屋门帘一掀,一个同样干瘦、脸色蜡黄的妇人探出头,是表妗子王氏。她上下打量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没什么温度:
“哟,贵人来了?咱家庙小,可容不下大佛。柴房倒是空着,收拾收拾能住人。” 她努努嘴,指向院子角落那个堆满杂物、摇摇欲坠的破棚子。
赵老蔫急了:“孩子她娘!怎么能让青禾住柴房!她…”
“不住柴房住哪?跟你我挤一炕?还是跟七丫头挤那半张破床板?”王氏声音拔高,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泼辣劲儿,“有地方遮风挡雨就不错了!真当还是侯府呢?”
赵老蔫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歉意又无奈地看着我。
我看着那漏风的柴房,又看看王氏那张刻薄的脸。
初来乍到,寄人篱下。
我点点头:“好,麻烦表妗子,柴房我自己收拾。”
王氏哼了一声,甩下帘子进去了。
赵老蔫唉声叹气,想帮我,被我婉拒了。
花了半天功夫,才把柴房里乱七八糟的农具、柴草清出来,勉强铺了点干草当床。躺在上面,能透过屋顶的破洞看见几颗星星。
又冷又硬。
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从昨晚到现在,就啃了半个冷馒头。
我起身,走到主屋门口。里面传来喝稀粥的声音和七丫头吸溜面条的声响。
“表舅,表妗子,”我站在门外,“有吃的吗?”
里面静了一瞬。
王氏的声音响起:“哟,贵人饿了?咱家晚饭就是这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还有两个野菜团子,可没精细点心伺候。你要吃就进来,不吃拉倒。”
我推门进去。
昏暗的油灯下,一张破桌子,中间摆着一盆灰绿色的糊糊,几个黑乎乎的野菜团子。表舅、王氏、还有他们那个瘦得像豆芽菜的女儿七丫头,正捧着碗喝糊糊。
王氏眼皮都没抬,七丫头怯生生地偷看我。
我默默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冰冷的野菜团子。又冷又硬,带着一股土腥气和苦涩味。
我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用力嚼着。
粗糙,刮嗓子,难以下咽。
但我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把它吃完了。
王氏斜眼瞅着我,大概想看我出丑或者抱怨,但我只是安静地吃完,然后说:“谢谢表妗子。明天有什么活计,您吩咐。”
王氏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平静,撇撇嘴:“哼,算你识相。明儿个鸡叫头遍,起来去村东头河滩那边挖野菜,去晚了,好地方都被人占了!”
“知道了。”我应下。
回到冰冷的柴房,躺在干草堆上。
身体的疲惫和饥饿像潮水一样涌来,但心里的那口气,却撑得我更清醒。
溪头村的第一夜,就在干草硌背的疼痛和腹中的饥饿感中度过。
鸡叫第一遍,天还黑蒙蒙的。
我立刻起身,用瓦罐里冰凉的存水胡乱抹了把脸。柴房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主屋那边毫无动静。
我拿起昨天王氏扔给我的一个豁了口的破篮子和一把生锈的小铲子,按照她的指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东头的河滩走。
清晨的冷风直往脖子里钻,冻得我一个激灵。
河滩上已经影影绰绰有了人影,大多是些半大的孩子和上了年纪的老妪。她们看到我,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眼神里带着探究和疏离。
我找了个看起来野菜稍微多点的角落,蹲下身,学着旁边一个老婆婆的样子,用小铲子去挖那些贴着地皮长的、灰绿色的荠菜和苦麻子。
泥土湿冷,不一会儿手指就冻得通红僵硬。
动作笨拙,效率极低。旁边那个老婆婆挖一把的时间,我才勉强挖出几棵,还连带着根上大块的泥巴。
“哎哟,这不是京城来的小姐吗?也来挖野菜啦?”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我抬头,是昨天村口那个端着破碗的老妇人,人称“快嘴李婆”。她挎着篮子,站在几步开外,斜睨着我。
“啧啧,瞧瞧这手,嫩得跟葱白似的,哪是干活的料?别把野菜根都撅断了,糟蹋东西!”她声音不小,引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几个半大孩子也跟着起哄:
“就是,小姐,您认得哪个是野菜哪个是草吗?别挖错了吃死人哦!”
“哈哈哈,看她那样子,挖得还没我家老母鸡刨食快!”
我抿紧嘴唇,没理会那些刺耳的声音,低下头,继续和冻硬的泥土、顽固的草根较劲。
手指被锋利的草叶划破了,渗出血珠,混着泥巴,生疼。
肚子饿得一阵阵发慌。
挖了小半个时辰,篮子底才勉强铺了一层,还夹杂着不少泥块杂草。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青禾…青禾姐?”
我抬头,是表舅家的七丫头。她挎着个更小的破篮子,小脸冻得发青。
“我娘…我娘让我也来挖点…”她小声说,蹲在我旁边,动作麻利地挖起来,小手虽然也冻得通红,但明显熟练得多。
“你看,要挑这种叶子肥的,根浅,好挖…”她小声地教我,递过来几棵她刚挖好的、干干净净的荠菜。
我心里微微一暖,低声说:“谢谢。”
有了七丫头的指点,我的速度快了一些。但我们的收获,加起来也只有小半篮子。
回去的路上,七丫头小声告诉我:“青禾姐,你别理李婆子她们,她们就是嘴碎…还有,河滩南边那片洼地,野菜其实多点,就是…就是有点邪性,村里人不太敢去,说以前淹死过人…”
我默默记下。
回到赵家,把野菜交给王氏。
她瞥了一眼,撇撇嘴:“就这么点?够谁塞牙缝?磨蹭一早上,白费力气!” 说着,把野菜倒进一个破盆里,舀了点水随便涮了涮,就扔进锅里煮糊糊。
早饭依旧是灰绿色的糊糊,每人一碗,稀得能数清里面的米粒。野菜煮得发黑发烂,苦涩味更重了。
我默默喝完,放下碗。
“表妗子,家里有地吗?”我问。
王氏愣了一下,没好气地说:“有啊,村西头那两亩薄田,石头比土多!怎么?你还想去种地?”
“我想去看看。”我说。
赵老蔫叹了口气:“唉,青禾啊,那地…贫得很,去年就没收多少粮食…”
“看看总行。”我坚持。
王氏嗤笑一声:“行啊,看吧看吧,看你能看出朵花来!”
赵老蔫最终还是带着我去了村西头的地。
确实贫瘠。
两亩地,夹杂在一片坡地上,土色发黄发白,里面果然混杂着不少碎石块。地里的麦苗稀稀拉拉,蔫头耷脑,黄瘦得可怜,比起旁边别人家地里绿油油的苗子,差了一大截。
“看吧,就这地,能长出啥?”赵老蔫蹲在地头,愁苦地抽着旱烟。
我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捻了捻。
土质干燥、板结,毫无粘性,砂石感很重。典型的贫瘠沙壤土。
“表舅,这地一直这样?”
“可不是嘛!多少年了,靠天吃饭,雨水好点,还能收点口粮,天旱点,颗粒无收也是常事。”赵老蔫吧嗒着烟袋锅子,“村里好地都让几户人家占着,轮不到咱。”
我看着这片贫瘠的土地,又抬头看看远处连绵的荒山和近处浑浊的小河。
一个念头在心底慢慢滋生。
光靠挖野菜和这点薄田,饿不死,但也绝活不好。更别提还要看王氏的脸色。
我得想办法,自己弄块能养活自己的地。
可钱呢?我身上那点铜板,连一斗粮都买不起。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重复而艰难。
鸡叫起床,挖野菜,喝糊糊,忍受王氏的冷言冷语和村民异样的目光。偶尔跟着赵老蔫去那两亩薄田里拔拔草,松土都费劲。
手上的水泡磨破了,结成硬茧。粗粝的麻布衣服磨得皮肤生疼。
晚上躺在冰冷的柴房干草堆上,听着老鼠在角落窸窸窣窣,我一遍遍想着出路。
七丫头偶尔会偷偷塞给我一小块她省下来的、硬邦邦的杂粮饼子,或者告诉我哪里能摘到稍微甜一点的野果子。
这点微小的善意,成了支撑我的暖意。
这天,又去河滩挖野菜。
人比往常少,大概都去忙田里的活了。
我想起七丫头说的南边洼地。
犹豫了一下,还是挎着篮子,小心翼翼地往那边走。
洼地确实更潮湿些,野菜长得也茂盛不少,荠菜、马齿苋、灰灰菜,一丛丛的。
我心中一喜,赶紧蹲下挖起来。
正挖得起劲,脚下松软的泥土突然一陷!
我重心不稳,惊呼一声,整个人朝旁边歪倒,篮子脱手飞了出去。
预想中摔进泥水里的狼狈没有发生。
一只骨节分明、沾着污泥和血迹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稳住了我的身形。
那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我惊魂未定地站稳,转头看去。
抓住我的人,就倒在离我不到两步远的芦苇丛里。
是个男人。
非常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劲装,上面布满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污泥。脸上也糊满了泥污和血痂,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像寒潭里的星子,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带着浓烈的警惕和审视。
他伤得很重。我能看到他胸口一道狰狞的翻卷伤口,还在微微渗着血,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
“你是谁?”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但那股冷冽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
“我…我叫沈青禾,住溪头村。”我定了定神,尽量平静地回答。目光扫过他紧抓着我胳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还有几道新鲜的擦伤。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假,眼神里的杀意慢慢褪去,但警惕丝毫未减。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问,声音虚弱了一些,但依旧冷硬。
“溪头村东边的河滩洼地。”
他眉头紧锁,像是在回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和痛苦。
“你…需要帮忙吗?”我试探着问。他看起来随时会昏过去。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又变得锐利:“你为何在此?”
“挖野菜。”我如实回答,指了指掉在不远处、撒了一地的野菜篮子。
他似乎这才注意到我的穿着和手里的破铲子,眼神里的审视淡了些许,但依旧充满不信任。
“不需要。”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试图松开我的手,自己撑起来,但刚一动,就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起来。
我看着他惨白的脸和不断渗血的伤口。
把他扔在这里,他必死无疑。
可带他回去?王氏会怎么闹?村里人会怎么说?他身份不明,浑身是伤,明显惹了大麻烦。
我犹豫着。
他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地瞪着我,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带着最后的倔强和防备。
最终,我还是叹了口气。
“你伤得很重,动不了。这洼地偏僻,但偶尔也有人来。你留在这里,要么失血而死,要么被人发现,后果难料。”我冷静地分析,“我住村东头赵家,柴房还算隐蔽。你若信我,我带你回去,至少能处理下伤口,找点草药。”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似乎在权衡利弊,判断我是否值得信任。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开始涣散。
“你…图什么?”他用尽力气问。
“不图什么。”我坦然地看着他,“就当是…你刚才拉我那一下的回报。或者,你好了能走时,给我点钱粮当报酬也行。”
我说得直白又市侩。
他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因为疼痛而扭曲。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
“好。”一个几不可闻的字。
我知道他同意了,也耗尽了最后的气力。
接下来的事情异常艰难。
他个子很高,虽然精瘦,但骨架沉。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半拖半抱,才把他从泥泞的洼地里弄出来。
他中途痛醒过几次,牙关紧咬,一声不吭,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淋漓。
我自己的衣服也彻底被泥污和血渍染脏。
避开人多的路,专挑偏僻小道,走走停停,回到赵家院子时,天色都快擦黑了。
七丫头在院门口张望,看到我拖着个血糊糊的人回来,吓得小脸煞白:“青禾姐!这…这是谁啊?”
“路上捡的,伤得很重。”我喘着粗气,“七丫,帮姐看着点人,别声张。”
七丫头惊恐地点点头,帮忙望风。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沉重的男人拖进我那间四处漏风的柴房,安置在还算厚实的干草堆上。
刚放下他,主屋的门帘就掀开了。
王氏叉着腰站在门口,看到柴房里的情形,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沈青禾!你搞什么鬼?!这血糊糊的是个什么东西?你从哪弄回来的死人?你想害死我们全家是不是?!”
她这一嗓子,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他没死,只是受伤晕过去了。”我挡在柴房门口,尽量平静地说,“表妗子,救人一命…”
“救个屁!”王氏气得跳脚,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扫把星!自己晦气不够,还往家里捡野男人?还是个半死不活的!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是不是逃犯?是不是江洋大盗?官府要是追来,我们全家都得跟着你掉脑袋!”
赵老蔫也闻声跑出来,看到柴房里的景象,吓得腿都软了:“青…青禾啊…这…这可使不得啊!快…快把人弄走!”
“表舅,他伤得很重,现在弄走就是让他死。”我看着赵老蔫,“您放心,等他醒了,能走了,我立刻让他离开。绝不会连累家里。他要是坏人,等他醒了,我自己去报官。”
“报官?”王氏尖叫,“等他醒了杀我们灭口还差不多!我不管!赵老蔫!你死人啊!快把这瘟神弄走!不然我跟你没完!”
赵老蔫看看凶神恶煞的婆娘,又看看柴房里气息奄奄的人,再看看我,急得团团转,最后一跺脚:“青禾啊…这…这真不行啊!算表舅求你了,快…快把人弄出去吧!”
周围已经有邻居听到动静,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了。
快嘴李婆那尖利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哎哟!不得了了!赵老蔫家捡了个血葫芦回来!啧啧,我就说这京城来的小姐不是个省油的灯!刚来几天就招祸事!”
“就是!瞧那样子,指不定惹了啥大麻烦呢!”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过来。
我知道,今天不把这个男人弄走,王氏能闹翻天,赵家我也待不下去了。
我看着柴房里昏迷不醒的人,又看看外面指指点点的村民。
一咬牙。
“好,我把他弄走。”我盯着王氏,“但我一个人弄不动,表舅,你帮我抬到村外土地庙去。这总行了吧?”
王氏哼了一声:“赶紧的!别脏了我家地!”
赵老蔫如蒙大赦,连忙过来帮忙。
土地庙在村外一里地的山坡上,早就破败不堪,只剩个四面漏风的破棚子,平时连乞丐都不愿去。
我和赵老蔫用家里唯一一块破门板,艰难地把人抬到土地庙。
放下他时,他已经气息微弱,脸色白得像纸。
赵老蔫放下人,像避瘟疫一样,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又看了看破庙外黑沉沉的夜色。
叹了口气。
回到赵家,王氏直接把柴房门从外面锁上了,恶狠狠地说:“今晚你别想再出去!晦气东西!”
我没争辩。
等到夜深人静,估摸着所有人都睡了。
我悄悄从柴房那扇破窗户爬了出去。
怀里揣着我仅有的几枚铜钱,和白天挖的、洗干净晾在柴房角落的几把草药——车前草、蒲公英,都是乡下人常用的止血消炎的东西。还有偷偷藏起来的半碗凉水和一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子。
摸黑跑到土地庙。
他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探了探鼻息,很微弱。
我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裙下摆,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身上的泥污和血痂。借着月光,才看清他的脸。
虽然布满污垢和伤痕,但轮廓深邃,鼻梁高挺,眉眼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峻和贵气,绝非普通农夫或流民。
他胸口那道刀伤很深,皮肉外翻,边缘红肿。腿是摔断的,肿得老高。
我用清水小心清洗他的伤口,把嚼烂的草药敷上去,再用布条紧紧包扎。处理腿伤时,他痛得在昏迷中抽搐,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把杂粮饼子掰碎了,沾了点水,一点点塞进他干裂的嘴唇里。他似乎本能地吞咽了一点。
做完这些,我累得几乎虚脱。
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看着这个素不相识、身份成谜的男人。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他能活下来,然后,给我报酬。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我和王氏斗智斗勇的日子。
白天,我依旧要按时挖野菜、干活,忍受她的挑剔和谩骂。
晚上,等他们睡熟,我就偷偷爬窗溜出去,带着省下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口粮和找到的草药,跑去土地庙。
他的生命力很顽强。
第三天晚上,我再去时,他醒了。
那双寒星般的眼睛在昏暗的破庙里睁开,直直地看着我,带着初醒的茫然,随即转为锐利的警惕。
“是你。”他认出了我,声音依旧嘶哑,但清晰了一些。
“嗯。”我把一块省下来的、只有拇指大小的杂粮饼递过去,“吃点东西。”
他没接,只是盯着我:“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还来?”
“我说过了,要报酬。”我坦然地把饼子塞到他没受伤的那只手里,“你看起来不像穷人。等你好了,给我钱,或者粮,能买一亩薄田的钱粮就行。”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大概没见过把“要钱”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又直白的女人。
他沉默地接过饼子,艰难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我叫萧砚。”他忽然说。
“沈青禾。”我回了一句。
接下来几天,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
我每次带去的东西极其有限,但他从不抱怨,给什么吃什么。草药敷上去,他也忍着疼,一声不吭。
他话很少,大部分时间沉默地靠在墙边,眼神望着破庙外沉沉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会问我几句溪头村的情况,或者外面的年景。
我也只捡些无关紧要的说。
我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建立在“报酬”之上的合作关系。
他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胸口的伤口开始结痂,断腿虽然还不能动,但肿消了不少。脸色也好了些。
这天晚上,我又偷偷溜过去。
刚走近破庙,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进去一看,萧砚靠在墙边,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我伸手一摸他额头,滚烫!
发烧了!
伤口感染引起的炎症。
我心里一沉。缺医少药,高烧不退,在这破庙里,他熬不过去!
“得给你弄点退热的药…”我喃喃道。
村里只有一个半吊子郎中,姓孙,住在村北头,脾气古怪,诊金要得高。我身上那点铜板,连半副药都买不起。
“不用。”萧砚睁开眼,声音虚弱但很坚决,“死不了。”
“烧成这样还嘴硬!”我有点恼火,“你死了,我的报酬找谁要去?”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又闭上了眼睛,但呼吸明显粗重急促。
我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又急又无奈。
目光扫过破庙角落里散落的、我之前带来的、已经蔫掉的蒲公英。
蒲公英…清热退烧…
一个念头闪过。
我猛地站起来:“你等着!”
说完,我冲出土地庙,没有回村,而是朝着白天挖野菜的河滩方向跑去。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
我跑得气喘吁吁,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那些常见的、有药用价值的野草。
车前草(利尿消炎,或许能缓解一点炎症?)、蒲公英(清热解毒)、野菊花(疏散风热)、还有…对了,芦苇根!清热生津!
我像疯了一样,借着微弱的月光,在河滩边、洼地里、荒草丛中摸索,辨认。
手指被草叶割破,被荆棘划伤,也顾不上疼。
终于,我抱着一堆湿漉漉、沾着夜露的野草跑回土地庙。
“快,把这些嚼碎!”我把野草塞给萧砚,自己也抓起一把蒲公英和野菊花,胡乱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苦涩、辛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的汁液瞬间充斥口腔,难吃得我想吐。
但我忍着,把嚼烂的草泥吐出来,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脖子上。
又抓起芦苇根,用力掰断,挤出里面微带甜味的汁液,一点点滴进他干裂的嘴里。
“咽下去!”我命令道。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奇异,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但他还是顺从地吞咽着那苦涩的汁液。
我不断地更换他额头上的草药泥,给他喂芦苇根汁。
折腾了大半夜。
天快亮时,他额头上的温度,终于降下去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我累得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被汗水和露水湿透,嘴唇因为咀嚼草药而麻木发苦,手上全是细小的伤口。
萧砚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谢谢。”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不用谢。”我累得不想动,声音有气无力,“记得我的报酬就行。一亩薄田的钱粮。”
他沉默了片刻。
“好。”他应道,声音似乎比之前柔和了一丝,“等我。”
这句话,莫名地让我心里安定了一点。
至少,我的“投资”暂时没打水漂。
日子在提心吊胆中滑过。
萧砚的烧退了,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得惊人,那条断腿也渐渐有了知觉,能勉强拄着我给他找来的粗树枝当拐杖,在破庙里慢慢活动了。
我依旧每晚偷偷送吃的过去,量很少,但省下我自己的那份,总能让他饿不死。
他话依旧不多,但看我的眼神,少了最初的冰冷和审视,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这天晚上,我照例揣着省下的半个杂粮饼子溜去土地庙。
刚走到庙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说话声!
不止一个人!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难道是追杀他的人找来了?还是被村里人发现了?
我屏住呼吸,悄悄贴近破败的窗棂,借着缝隙往里看。
昏暗的月光下,庙里除了萧砚,果然还有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大健硕,穿着深色的劲装,单膝跪在萧砚面前,低着头,姿态恭敬无比。
“殿下!属下来迟,罪该万死!”那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激动和自责。
殿…殿下?!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萧砚靠坐在墙边,即使衣衫褴褛,拄着树枝,身上那股无形的、凛然的气势却再也无法掩饰。他微微抬手,示意那人起来。
“无妨。情况如何?”他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平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淡漠。
“京中已布置妥当。‘那些人’以为您已葬身山崖,暂时松懈。属下等一直在暗中搜寻您的踪迹,今日才循着暗记找到此处。您的伤…”
“死不了。”萧砚打断他,语气平淡,“此地不宜久留。安排一下,明日入夜,接我离开。”
“是!殿下!”那人应道,随即又问,“此地…可有人见过您?是否需要处理?” 声音里透着一丝寒意。
处理?
我浑身一僵,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们要灭口?!
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
“不必。”萧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村里…有个农女,无意中帮了我。不必惊扰。”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藏身的窗棂方向。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土地庙,一路狂奔回赵家,从窗户爬进柴房,扑倒在冰冷的干草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殿下…他是皇子?!还是王爷?
我竟然把一个身份如此显赫、又显然处于权力倾轧漩涡中心的人,藏在破庙里,还大言不惭地跟他要一亩薄田的报酬?
我简直是在阎王殿前蹦跶了无数个来回!
更可怕的是,他手下那个“处理”的眼神…如果不是他开口阻止…
恐惧和后怕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那一晚,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第二天,我魂不守舍。
挖野菜时差点挖到自己的手,王氏骂我,我也没心思顶嘴。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今晚就要走了。
走了好!走了就彻底安全了!
可我的报酬呢?我那心心念念的一亩薄田的钱粮呢?
想到这个,心里又有点憋闷。难道就这么算了?白忙活一场,还担惊受怕?
不行!该要的还得要!他是殿下怎么了?殿下就能赖账吗?
我给自己打气。
好不容易熬到夜深人静。
我犹豫再三,还是揣上最后一点点食物,壮着胆子,再次走向土地庙。
远远地,就看到破庙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但明显很结实的青篷马车。两个穿着普通短打、但身形挺拔、眼神锐利的汉子守在外面,像两尊门神。
看到我走近,他们的目光立刻扫射过来,带着审视和警惕。
我脚步顿住,心又提了起来。
“让她进来。”萧砚的声音从庙里传出。
那两个汉子才微微侧身。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破庙里点起了一盏小小的风灯。
萧砚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青色布衣,虽然料子普通,但穿在他身上,依旧难掩那份清贵之气。他拄着拐杖站着,身形挺拔如松,脸上虽然还有些病容,但那双眼睛,在灯光下锐利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旁边站着昨晚那个劲装汉子,此刻正恭敬地垂手而立。
看到我进来,萧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来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定了定神,把手里那点可怜的食物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给…给你带的。听说你今晚要走。”
他看了一眼那点东西,没接,只是看着我:“你知道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昨晚不小心听到一点…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急忙保证。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的劲装汉子也看着我,目光带着探究。
空气有点凝滞。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他:“那个…殿下…您答应我的报酬…还算数吗?” 声音有点发颤,但我还是说完了。
萧砚似乎愣了一下。
旁边的劲装汉子更是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大概没想到有人敢这么直接跟“殿下”要钱。
萧砚的嘴角,忽然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淡、极短暂,但确实存在的笑意。
“自然算数。”他开口,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你想要什么?钱粮?还是…别的?”
“钱粮!”我立刻回答,生怕他反悔,“能买一亩薄田的钱粮就行!”
他点点头,对旁边的汉子吩咐道:“玄七,取五十两银子给这位姑娘。”
五十两?!
我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五十两银子!在乡下,省着点花,够买好几亩好田了!
那个叫玄七的汉子也愣了一下,但立刻应道:“是!” 转身从马车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鼓鼓囊囊的布包,感觉像做梦一样。
“太…太多了…”我有点手足无措,“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萧砚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应得的。救命之恩,岂是区区银钱能衡量的。”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认真:“沈青禾,你可愿随我离开此地?京城虽风波未平,但我可保你一生衣食无忧,平安顺遂。”
离开?去京城?跟着他?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意味着什么?荣华富贵?一步登天?
但瞬间,昨晚那“处理”的冰冷话语又回响在耳边。还有他深不可测的身份,京城那看不见的腥风血雨…
我几乎立刻摇头:“不!我不去!”
萧砚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玄七更是惊讶地看着我。
“为什么?”萧砚问。
“京城…不适合我。”我老实回答,“我笨,不会说话,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我就想在这乡下,有块自己的地,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看着他,眼神坦然:“殿下,您给我的钱,够我买地,够我好好活了。这就够了。”
萧砚静静地看了我半晌。
他眼中的那点温和渐渐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深邃和清冷。
“好。”他点点头,没有强求,“人各有志。”
他拄着拐杖,在玄七的搀扶下,慢慢走向马车。
临上车前,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沈青禾,记住。这银子,是你买地的本钱。若他日…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坎,拿着这个,到京城任何一家挂着‘萧’字徽记的铺子,自会有人帮你。”
一块温润冰凉的东西被玄七塞进我手里。
我低头一看,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牌,入手温润细腻,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萧”字。
再抬头,马车已经启动,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和冰凉的玉牌,提醒着我,这一切不是梦。
我抱着银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赵家柴房。
锁还挂着,王氏大概以为我还在里面。
我小心地藏好银子和玉牌,从窗户爬进去。
躺在干草上,摸着怀里硬邦邦的银块,心潮澎湃。
五十两!
我的地!我的自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我揣着银子,直接推开了主屋的门。
王氏和赵老蔫刚起来,看到我,王氏习惯性地就要开骂:“你个死丫头…”
“表妗子,表舅。”我打断她,声音平静而有力,“这些日子,多谢收留。我找到落脚的地方了,今天就搬走。”
王氏和赵老蔫都愣住了。
“搬走?你搬哪去?”王氏狐疑地看着我,“就你一个孤女,身无分文,能去哪?”
“这就不劳表妗子费心了。”我懒得跟她废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银角子,大概二两重,放在桌上,“这是这些天的饭钱和柴房的租金,还有我弄脏您家门板的赔偿。多谢了。”
说完,我转身就回柴房收拾我那点可怜的行李——其实就一个小包袱。
王氏看着桌上那白花花的银角子,眼睛都直了!她一把抓过去,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的,脸上瞬间堆满了难以置信和贪婪。
“青禾!青禾外甥女!”她追出来,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带着谄媚,“你看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钱不钱的!快别走了,就在家里住着!表妗子给你收拾正屋去!”
赵老蔫也搓着手:“是啊青禾,外头不安全…”
我背上包袱,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
“不必了。”
身后传来王氏懊恼的跺脚声和赵老蔫的叹息。
走出赵家破败的院门,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自由了!
第一件事,买地!
我没找里正,直接找到了村里最大的地主——钱有财。
钱有财家是青砖大瓦房,养着好几条恶狗。他本人肥头大耳,小眼睛滴溜溜转,看人总带着三分算计。
听说我要买地,他叼着旱烟袋,上下打量我:“哟,这不是赵老蔫家那个京城来的外甥女吗?买地?你有钱?”
我没废话,从怀里摸出十两一个的大银锭,“啪”地拍在他家油腻腻的桌子上。
“要村西头那片靠河滩的荒地,连着后面那个小土坡,一共多少亩?开个价。”
钱有财看到那白花花的银锭,小眼睛瞬间放光,烟袋都忘了抽。
“哎哟!沈姑娘!快坐快坐!上茶!”他立马换了副面孔,笑得见牙不见眼,“您说那片河滩地啊?哎呀,那可是…那可是好地方啊!就是…就是石头多了点,薄了点…”
“直说,多少银子。”我懒得听他废话。
钱有财搓着手,眼珠乱转:“那片…少说也有三十来亩吧?虽然薄是薄了点,但地方大啊!这样,看沈姑娘你爽快,我也不多要,三十两!连那土坡都算给你!”
我心里冷笑。那片地全是砂石,贫瘠得鸟不拉屎,平时白送都没人要,他敢开口三十两?真当我是冤大头?
“十两。”我面无表情地还价。
“十两?!”钱有财差点跳起来,“沈姑娘!你这砍价也太狠了!二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八两。”我又降。
“二十两!最低了!”
“五两。”我作势要拿回桌上的银锭。
“哎哎哎!别别别!”钱有财急了,一把按住银子,“十五两!十五两!真的不能再少了!沈姑娘,您也得让我喝口汤不是?”
“十两。”我看着他,语气斩钉截铁,“就这个价。卖,现在就立字据按手印。不卖,我找别人,村里荒地多的是。”
钱有财肉痛得脸都扭曲了,看看我,又看看那诱人的银锭,最终一咬牙:“行!十两就十两!沈姑娘,您真是…会做生意!”
签了地契,按了手印。
我成了溪头村西头那片三十多亩荒滩坡地的新主人。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村。
所有人都惊呆了。
“啥?沈青禾买了钱扒皮那片石头滩?还花了十两银子?她疯了吧?”
“我的老天爷!十两银子啊!买那破地?种金子也长不出来啊!”
“她哪来的钱?不会是…不会是偷的吧?还是捡了那个野男人的钱?”
“我看啊,指不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赵老蔫和王氏也找上门来。
王氏一改之前的刻薄,笑得像朵菊花:“青禾啊!我的好外甥女!听说你买了地?哎呀,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跟表妗子说一声!你一个姑娘家,哪会种地啊?来来来,搬回来住!让你表舅帮你打理!咱们一家人…”
“不必了。”我冷冷打断她,“我的地,我自己管。”
赵老蔫搓着手:“青禾啊,那地…那地真不行啊!种不出东西的!十两银子打水漂啊!听表舅的,退了,把钱拿回来…”
“退不了。”我指着地契,“钱货两讫。”
把他们打发走,我站在我那片新买的、广袤而贫瘠的“领地”上。
阳光刺眼,风卷着沙土吹在脸上。
三十多亩地,一眼望不到头。大部分是平坦的河滩,砂石混杂,只有零星的杂草。后面连着一个小土坡,坡上也是光秃秃的。
村里人都觉得我疯了。
连七丫头都偷偷跑来,担忧地说:“青禾姐,那地…真的不行啊!我爹说,以前也有人想开荒,累死累活刨了一年,收的粮还不够种子钱…”
我拍拍她的肩:“七丫,信姐。姐能让它长出东西来。”
第一步,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我在靠近土坡、背风向阳的地方,选了个位置。
雇人?没钱了。银子得省着花。
自己干!
我跑到土坡上,用捡来的破锄头,吭哧吭哧地挖土,和泥,脱土坯。
这活儿比挖野菜累一百倍。
挖土,担水,和泥,摔进模子,脱成型,再一块块搬到空地上晾晒。
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手上全是血泡,浑身像个泥猴子。
村里人路过,指指点点,嘲笑声不断。
“瞧见没?侯府小姐脱土坯呢!哈哈哈!”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那破泥巴房子,能住人?”
“白费力气!冬天一场雪就压塌了!”
我充耳不闻。
白天脱坯,晚上就睡在露天,用树枝和破草席搭个简易窝棚,点一堆篝火驱寒防狼。
七丫头有时会偷偷跑来,帮我挖会儿土,或者给我带个烤红薯。
“青禾姐,歇会儿吧…”她看着我被磨破的手,心疼地说。
“没事。”我咬着牙,继续摔泥巴。
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
脱了整整半个月,土坯终于够用了。
我又开始挖地基。
没有牲口拉石碾子压实,我就自己抱着块大石头,一遍遍地夯。
肩膀磨破了皮,渗出血,混着汗水,火辣辣地疼。
房子一点点垒起来。
墙不高,只有一人高。屋顶用砍来的树枝做檩条,铺上厚厚的茅草。
门窗是最简陋的,用树枝编成框,糊上泥巴挡风。
当最后一块土坯垒上去,我站在自己亲手盖起来的、歪歪扭扭的泥坯茅草屋前,看着巴掌大的小院和远处属于我的大片荒地。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成就感,油然而生。
虽然简陋得像狗窝。
但这是我的窝。
我的地盘。
第二步,解决地的问题。
这砂石地,直接种粮,确实不行。
得改良。
我想起以前在侯府书房翻杂书时,看过一些农书,提到过“淤田法”——引富含淤泥的河水灌溉贫瘠沙地,能增肥。
溪头村边上那条小河,虽然浑浊,但雨季时确实会带来淤泥。
我扛着锄头,沿着河滩走,观察地势。
河滩地整体比河面略高一点,需要挖渠引水。
又是一项大工程。
我一个人,一锄头一锄头地挖。
从河边挖一条浅浅的引水沟,一直通到我的地里。然后在田里,又挖出纵横交错的小沟渠,把地块分成一块块方格子。
工程量巨大。
挖得我手上血泡叠着血泡,最后都变成了厚厚的硬茧。
肩膀肿了消,消了又肿。
累了就躺在刚挖的土沟里歇会儿,渴了就喝口浑浊的河水。
村里人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荒滩上挖沟,嘲笑得更厉害了。
“这沈青禾是真疯了吧?在那破石头上挖沟?等着天上掉馅饼呢?”
“我看她是魔怔了!白瞎了那十两银子!”
连赵老蔫都忍不住跑来劝:“青禾啊,别挖了!没用的!听表舅的,那地没救!”
“表舅,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抹了把汗,继续挥锄头。
快嘴李婆更是逢人就说:“等着瞧吧!等雨季来了,她挖的那些沟,全得被冲垮!白忙活一场!”
我不理会。
心里憋着一股劲。
我要让这片荒地,长出粮食来!我要让所有嘲笑我的人,闭嘴!
沟渠终于挖好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雨季的来临。
等待那浑浊的河水,带来肥沃的淤泥。
等待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日子在等待和劳作中过去。
我开垦了屋后一小片相对肥沃点的坡地,种了些萝卜白菜。
又在河边水草丰茂的地方,用树枝围了个小圈,抓了几只瘦弱的小野鸭养起来。
虽然依旧清贫,但至少不用再挖野菜度日,不用看人脸色。
我的小泥屋,也渐渐有了点家的样子。
雨季,终于来了。
先是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挖的沟渠里,慢慢积起了浑浊的泥水。
村里人开始担忧田里的庄稼。
而我,每天都要跑到我的荒滩地头去看。
看着浑浊的河水,顺着我挖的沟渠,缓缓流进那一块块方格里。
水带着泥沙,慢慢沉淀下来。
一层薄薄的、富含养分的淤泥,覆盖在了原本贫瘠的沙石地上。
成了!
我按捺住激动,继续等待。
大雨倾盆的时节到了。
河水暴涨,变得汹涌浑浊。
我挖的引水渠发挥了作用,将大量裹挟着泥沙的河水引入田中。
洪水退去后,我跑到田里。
只见每一块方格里,都沉淀下了厚厚一层、深褐色的、细腻肥沃的淤泥!
原本灰白贫瘠的沙石地,仿佛被盖上了一层肥沃的毯子!
成了!淤田法成了!
我兴奋得在泥地里跳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翻耕,把这些淤泥和底下的沙土混合。
翻地需要力气,也需要工具。
我手里的钱不多了。
咬咬牙,用剩下的银子,去邻村买了一头瘦弱的老黄牛和一副最便宜的旧犁。
当那头老黄牛拉着犁,在覆盖了淤泥的田里,犁开第一道深褐色的泥浪时。
我知道,希望,真的在这片荒地上,生根发芽了。
消息再次震惊了全村。
“听说了吗?沈青禾那片石头滩,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油泥!黑得发亮!”
“真的假的?她挖的那些沟,真有用?”
“我亲眼看见的!那地,看着就肥!”
“我的老天爷!那丫头…神了?”
嘲笑声变成了惊疑和难以置信。
快嘴李婆酸溜溜地说:“哼,瞎猫碰上死耗子!等种上庄稼才知道!那地底下还是石头呢!”
我不在乎。
精心挑选了耐瘠薄、生长期短的粟米(小米)和豆子做种子。
赶着老黄牛,一遍遍地犁地,把淤泥和底下的沙土充分混合。
然后,播下种子。
种子发芽了。
嫩绿的幼苗,破土而出。
在深褐色的新土上,星星点点,连成一片。
充满了生机。
我像呵护珍宝一样,每天守在地头。
除草,捉虫。
天旱时,就用从河里挑来的水,一瓢一瓢地浇灌。
汗水滴进泥土里。
看着禾苗一天天长高,抽穗,变得金黄饱满。
心里的满足感,难以言喻。
秋收时节。
我的三十多亩“荒地”,迎来了前所未有的丰收!
金黄的粟穗沉甸甸地压弯了腰,豆荚饱满。
村里人彻底沸腾了!
“我的娘哎!快看沈青禾的地!那谷穗,比我家好田里的还大!”
“豆子结得跟葡萄串似的!这得收多少粮啊!”
“神了!真是神了!那丫头咋做到的?”
“人家是京城来的小姐!读过书的!有见识!”
快嘴李婆挤在人群里,看着那金灿灿的谷浪,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赵老蔫和王氏也来了。
王氏看着那丰收的景象,再看看我新建的、虽然依旧简陋但整齐干净的泥坯院子和里面堆成小山的粮食,眼神复杂极了,有羡慕,有嫉妒,还有一丝悔意。
赵老蔫搓着手,喃喃道:“青禾…你…你真出息了…”
丰收的喜悦还没散去。
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席卷而来。
从深秋到第二年开春,滴雨未下。
小河干涸见底。
土地龟裂,像一张张饥渴的大嘴。
往年绿油油的冬小麦,今年连苗都出得稀稀拉拉,枯黄一片。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溪头村蔓延。
“老天爷啊!这是要绝我们的活路啊!”
“井都快干了!明年吃啥啊!”
“完了完了…要饿死人了…”
粮价,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
镇上的粮店门口,天天排着长队,为了一点粮食争抢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恐慌的情绪在蔓延。
我的地,因为是新淤的田,底墒还算足,加上我种的是耐旱的粟和豆,虽然也减产,但比起村里那些几乎绝收的麦田,情况好太多了。
屋后的菜地,靠着之前存的一点水浇灌,萝卜白菜也勉强收了一些。
加上秋收的存粮,我的小粮仓里,堆着不少粮食。
这成了黑暗中最诱人的目标。
先是有人上门,低声下气地求购。
“青禾妹子,行行好,卖点粮给我吧,娃饿得直哭…”
我心软,按之前的价格卖了一些。
但很快,闻风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沈家妹子,我家也揭不开锅了,匀点粮吧!”
“青禾姑娘,你行行好…”
我意识到不对了。这样下去,我的粮很快就会被掏空。
我果断关门:“不卖了!我自己也要吃!”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呸!黑心烂肺的!囤着粮想饿死我们吗?”
“就是!有钱买地,有粮不卖!想发灾难财!”
“她一个外来的,心肠忒狠毒!”
流言蜚语像毒箭一样射来。
快嘴李婆叫得最凶:“我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狼心狗肺!看着村里人饿死!”
甚至有人半夜往我院子里扔石头,砸破了我存水的大缸。
紧张的气氛,像一根绷紧的弦。
这天下午。
我正在院子里给那几棵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白菜浇水。
院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一群人涌了进来,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却带着一种疯狂的赤红。
领头的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赵四喜和他几个同样游手好闲的兄弟。
“沈青禾!把粮食交出来!”赵四喜手里拎着根木棍,恶狠狠地瞪着我。
“对!交出来!”
“不交粮,今天就砸了你这黑心窝!”
人群跟着鼓噪起来,一步步逼近。
我握紧了手里的水瓢,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的粮,凭什么给你们?”我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有点发颤。
“凭什么?”赵四喜狞笑,“就凭大家都要饿死了!就凭你一个外来的贱丫头,不配有那么多粮!兄弟们,跟她废什么话!抢!”
他一声令下,那几个二流子就率先朝我的小粮仓冲去!
人群也骚动着要跟上!
眼看就要失控!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我辛辛苦苦开荒,累死累活种出来的粮!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凭什么?!
“我看谁敢动!”我猛地抄起墙边靠着的锄头,横在身前,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声音尖利,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竟然一下子把冲在前面的人镇住了。
“赵四喜!”我死死盯着领头的,眼睛发红,“你敢动我粮仓一粒米,我今天就跟你拼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沈青禾贱命一条!你敢抢,我就敢剁了你的爪子!”
我挥舞着锄头,状若疯虎。
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让赵四喜和他那几个兄弟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人群也被我吓住了,一时僵在原地。
“大家别听她的!她就一个人!怕什么!”赵四喜色厉内荏地喊。
“对!她就一个人!”
“抢粮!”
人群又开始骚动。
就在这时。
“住手!”
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声音响起。
老里正拄着拐杖,在几个还算明事理的村民搀扶下,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
“干什么!都想造反吗!”老里正气得胡子直抖,拐杖重重顿地,“抢粮?还有没有王法了!赵四喜!又是你带头闹事!给我滚出去!”
赵四喜梗着脖子:“里正爷!大家都要饿死了!她沈青禾囤着那么多粮不卖,心太黑!”
“放屁!”老里正怒斥,“沈丫头的粮是她自己开荒种出来的!是她一滴汗摔八瓣换来的!她不偷不抢!凭什么非得卖给你们?谁规定的?”
他环视着众人,痛心疾首:“你们一个个有手有脚!不想着怎么共渡难关,倒想着欺负一个孤女?脸都不要了!都给我滚回去!再敢来沈家闹事,别怪我不讲情面,捆了送官!”
老里正在村里威望很高。
他这一发火,加上我刚才那副拼命的架势,大部分村民都怂了,低着头,讪讪地往外退。
赵四喜几个虽然不甘心,但也不敢跟里正硬顶,骂骂咧咧地走了。
人群散去。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老里正。
我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身脱力,后背全是冷汗。
“沈丫头,受惊了。”老里正叹了口气,“这帮混账东西!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再来。”
“谢谢里正爷爷。”我真心实意地道谢。
“唉,这灾年…”老里正看着干裂的土地,愁容满面,“村里的存粮,撑不了多久了。镇上粮价飞涨,根本买不起…再不下雨,真要出人命了…”
他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走了。
我看着他苍老的背影,又看看院子里被砸破的水缸。
心沉甸甸的。
粮食,成了烫手山芋。
藏着,是众矢之的。
拿出来…怎么拿?
灾情越来越严重。
井水彻底枯竭。
村里开始有人饿晕,老人和孩子最先扛不住。
哭声,哀叹声,弥漫在死寂的村庄上空。
绝望的气息,笼罩着每一个人。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粮仓里的粮食。
这些粮食,能救很多人。
但…就这样白给?我做不到。我不是圣人。这些粮食是我的命根子,是我在这乱世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且,升米恩,斗米仇。白给,只会养出更多像赵四喜那样的白眼狼。
可眼睁睁看着村里人饿死?
我闭上眼,想起七丫头饿得发绿的眼睛,想起老里正佝偻的背影…
一个念头,渐渐清晰。
第二天一早。
我敲响了老里正家的门。
“里正爷爷,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沈丫头,你说。”老里正眼窝深陷,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好。
“我粮仓里的粮,可以拿出来。”我开门见山。
老里正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真的?沈丫头!你…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但是,”我打断他,语气坚决,“不是白给。”
老里正愣了一下:“那…那你的意思是?”
“换。”我清晰地说出我的计划,“用劳力换粮。”
“劳力换粮?”
“对。”我指着村外那条早已干涸的小河,“挖渠!挖一条更深的渠,从上游的黑龙潭引水!黑龙潭在山里,水深,没那么容易干。只要能引水下来,村里的田,就还有救!”
我拿出早就画好的、歪歪扭扭的草图。
“我出粮,雇人挖渠。壮劳力,一天管两顿饱饭,再给一升粟米带回家。半劳力、妇孺,帮着做饭、送水、搬土,一天管一顿饱饭,给半升粟米。渠挖通,水引来,大家都有活路!”
老里正看着我的草图,听着我的话,激动得胡子直抖。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沈丫头!你这法子好!以工代赈!既救了急,又干了实事!好!太好了!我这就去召集大伙儿!”
消息传开。
如同在滚油里滴进了一滴水。
整个溪头村炸开了锅!
“啥?挖渠就有饭吃?还有粮拿?”
“真的假的?沈青禾肯出粮?”
“里正爷说的!还能有假?快!快去报名!”
生的希望,瞬间点燃了死气沉沉的村庄。
老里正威望高,很快组织起来。
壮劳力们扛着锄头、铁锹,妇孺们架起大锅,烧水做饭。
黑龙潭在几里外的山脚,引水渠要穿过一片荒地。
工程浩大。
但,在活下去的希望面前,一切困难都不算什么。
我打开了粮仓。
看着金黄的粮食一袋袋搬出去,心疼吗?疼!这都是我的血汗。
但看着村口那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那些原本麻木绝望的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看着妇孺们因为一顿饱饭而露出的笑容…
又觉得,值了。
我亲自监工,安排调度。
哪里进度慢了,哪里需要加派人手。
亲自盯着大锅,确保粮食不被克扣,每个人都能吃到实实在在的饭。
赵四喜那几个二流子也来了,畏畏缩缩。
“青禾妹子…我们…我们也能干…”赵四喜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看了他一眼:“行。去那边挖土。规矩一样,干多少活,吃多少饭,拿多少粮。偷懒耍滑,一粒米都没有。”
“哎!哎!保证好好干!”赵四喜如蒙大赦,赶紧拉着他的兄弟跑去干活了。
快嘴李婆也扭扭捏捏地过来,帮着烧火。
“青禾啊…以前…以前婶子嘴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她难得地说了句软话。
“干活吧。”我没多说什么。
渠,一天天向前延伸。
汗水,混着希望,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
就在水渠挖通大半,即将连接到黑龙潭出水口的时候。
出事了。
一群穿着统一黑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溪头村!
他们直奔挖渠的工地,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冷厉的中年汉子,眼神锐利如鹰隼。
“停下!都给我停下!”他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我们停下?”一个挖渠的汉子不满地喊道。
“凭什么?”那中年汉子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黑龙潭的水,是上游几个庄子共用的!谁准你们私自开渠引水?断了别人的水源,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话一出,工地上瞬间安静下来。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恐慌。
是啊,他们只想着引水自救,忘了这水不是他们一村的!
那中年汉子目光如刀,钉在我身上:“听说,是你这个女子在领头挖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老里正赶紧上前:“这位…这位大人,您听我说,我们实在是…”
“不必说了!”中年汉子不耐烦地打断,“立刻停工!填平水渠!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身后那些劲装汉子,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村民们吓得脸色发白,纷纷后退。
完了!
所有人的心头都涌上绝望。
辛辛苦苦挖了这么久,眼看就要成功,却要功亏一篑?
还要填平?
那之前的付出,全都白费了!粮食也白吃了!
我站在人群前面,看着那中年汉子和他身后杀气腾腾的护卫,心也沉到了谷底。
黑龙潭的水,确实不是溪头村独有。
是我考虑不周。
可事到如今,停工填渠?那等于断了全村最后的生路!
“大人,”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引水之事,是我们村情急无奈之举。大旱之年,颗粒无收,再无水,全村老少皆成饿殍。我们并非想独占水源,只求一线生机。可否请大人通融…”
“通融?”中年汉子冷笑,眼神轻蔑,“天灾无情,自有朝廷法度!岂是尔等刁民私自截流、祸害邻村的理由?再敢狡辩,连你一起拿下!”
他身后的护卫“唰”地一声,佩刀出鞘半截!
寒光闪闪!
村民们吓得一片惊呼,瑟瑟发抖。
赵四喜那几个二流子,早就缩到了人群最后面。
老里正急得直跺脚,却毫无办法。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没有活路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清冷低沉、却仿佛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玄五,你的刀,是拿来对着灾民的吗?”
这声音…
我浑身一震,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神骏大马上,缓缓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依旧清俊,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深沉和久居上位的威仪。
萧砚!
竟然是萧砚!
他怎么会在这里?
“殿…主上!”那个叫玄五的中年汉子看到萧砚,脸色大变,瞬间收起所有倨傲和杀气,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惶恐,“属下不知主上驾临!属下…”
他身后的护卫也齐刷刷下马跪倒一片。
“主上恕罪!”
整个工地,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傻傻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骑在马上、如同天神降临般的年轻男子,又看看跪在他面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黑衣首领。
老里正张大了嘴,手里的拐杖“啪嗒”掉在地上。
赵四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快嘴李婆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我站在原地,看着马上的萧砚。
他也正看着我。
目光深邃,复杂,带着一丝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起来吧。”萧砚淡淡开口,目光扫过跪地的玄五等人,“黑龙潭水源分配,自有章程。溪头村引水自救,情有可原。此事,我已知晓,会着人妥善处理,确保各村水源分配公平,共渡旱灾。”
“是!属下遵命!”玄五额头冒汗,恭敬应道。
萧砚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沉稳,一步步朝我走来。
墨色的衣袍下摆在干裂的土地上拂过,带着无形的压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看着他走近,心砰砰直跳。
他在我面前站定。
离得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尘土和松墨的气息。
“沈青禾。”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工地,“你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呆滞的村民,扫过那即将挖通的水渠,最后又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力量:
“这条渠,继续挖。黑龙潭的水,引下来。”
“我保证,无人再敢阻拦。”
话音落下。
短暂的死寂。
随即,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有水了!有水了!”
“老天开眼啊!我们有救了!”
“谢谢贵人!谢谢青禾姑娘!”
村民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倒在地。
老里正更是老泪纵横,对着萧砚连连作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活命之恩啊!”
萧砚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
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灼热。
“跟我来。”他低声说了一句,转身朝我那泥坯小院走去。
我定了定神,在一片感激和敬畏的目光中,跟在他身后。
玄五等人恭敬地守在小院外。
破旧但干净的泥坯屋里。
萧砚坐在我那张唯一的、用树墩做的凳子上,姿态依旧从容,仿佛坐在金銮殿上。
我站在他对面,有点局促。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殿下。”我主动开口。
“我也没想到。”萧砚看着我,眼神锐利,“更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弄出这么大动静。开荒淤田,以工代赈…沈青禾,你一次次让我意外。”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只是…想活下去。”我实话实说。
“活得很好。”萧砚的嘴角似乎又弯了一下,那点笑意转瞬即逝,“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旱灾严重,朝廷赈济尚未到位。你这里的法子,很好。以工代赈,既安民心,又兴水利。我会让人在周边受灾的村镇推行。”
“殿下英明。”我低声道。
“不必说这些虚的。”萧砚摆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跟我回京。”
又是这句话。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殿下,我说过了,京城不适合我。”
“你在这里做的,比在京城一个深闺女子能做的,多得多。”萧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的见识,你的胆魄,你的…心性,不该埋没在这乡野。跟我回去,你能做更多事。”
他的眼神很认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邀请。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动了一下。
更高的位置,更大的力量,或许真的能帮到更多人…
但很快,昨晚那冰冷的“处理”二字,京城那无形的漩涡,还有这乡间自由的风…
我摇了摇头。
“殿下,”我看着他,眼神坦荡而坚定,“您看这溪头村,看这刚挖通的水渠,看这三十多亩荒地变良田…它们很小,很不起眼。但这就是我的根,是我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
我指了指窗外那片金黄的、等待收割的粟米地。
“我在这里,能脚踏实地,能看见每一粒粮食是怎么长出来的,能帮到身边看得见的人。这就够了。”
我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京城太大,水太深。我这条小泥鳅,还是待在我这一亩三分地的泥塘里,自在。”
萧砚静静地看了我很久。
他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有欣赏,有遗憾,有不解,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一闪而逝的弧度,而是一个真真切切、带着些许无奈和释然的笑容。
“好一个‘小泥鳅’。”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低矮的泥屋里显得有些局促,却依旧挺拔。
“沈青禾,我记住你了。”
他走到门口,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好好做你的地主婆。”
“这天下,需要你这样的人,留在该留的地方。”
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院外传来马蹄声,渐渐远去。
我走到门口,看着那队人马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土路尽头。
阳光照在刚挖通的水渠里,清澈的黑龙潭水,正汩汩地流淌下来,浸润着干渴的土地。
村民们欢呼着,沿着水渠奔跑。
七丫头兴奋地朝我挥手:“青禾姐!水来了!水真的来了!”
我笑了。
弯下腰,捧起一捧清凉的渠水,洗了把脸。
水流过指缝,清凉,踏实。
旱灾,在水流进田里的那一刻,终于看到了尽头。
水渠通了,溪头村活了过来。
我的“地主婆”生涯,也真正步入了正轨。
有了水,我那三十多亩淤田,成了真正的宝地。
第二年开春,我精心规划。
十亩种上耐旱高产的粟米。
十亩种豆子,豆子能肥田。
剩下十多亩靠近水源的,我尝试着种了些这里罕见的蔬菜——菘菜(白菜)、蔓菁(萝卜),甚至托人从南边弄来了些耐寒的芜菁(大头菜)种子。
我还用萧砚留下的钱,买了几头小猪崽和一群小鸡小鸭,在屋后的坡地上圈养起来。
日子忙碌而充实。
秋收时,粮食堆满了仓。
蔬菜长得水灵,除了自家吃,还能挑到镇上去卖。
猪肥了,鸡鸭下了蛋。
我的小院,越来越像个样子。泥坯房加固了,屋顶换了新茅草,还围起了整齐的竹篱笆,院子里种上了花。
手里渐渐有了盈余。
我没停下。
溪头村的女人们,大多会织布,但都是自家用,织得粗糙,卖不上价。
我琢磨着,能不能改良一下?
我想起以前在侯府见过更细密的织法和花样。
我用粮食和鸡蛋做报酬,请村里手艺最好的七婆和几个年轻媳妇,按我说的法子,试着用更细的纱线,织一种更紧密、花纹更漂亮的粗布。
试验了几次,竟然成功了!
这种布,厚实耐磨,花样又比普通的粗布好看,拿到镇上布店,掌柜的眼前一亮,给出了比普通粗布高两成的价格!
消息传开,村里的女人们都沸腾了!
“青禾!青禾妹子!带带我们吧!我们也想织!”
“是啊!教教我们吧!家里也能多个进项!”
我顺水推舟,组织起了村里的妇女。
我统一收购她们纺的细纱线,统一提供改良的织布花样和技法指导,织出来的布,由我统一拿去镇上售卖。
这样,既保证了质量,又避免了她们被布店压价。
我赚个合理的差价,她们的收入也比以前高了不少。
渐渐地,“溪头布”在附近的镇子上,竟有了点小名气。
我的“地主”身份,也实至名归。
不仅有自己的田产,还成了村里织布生意的牵头人。
手里宽裕了,我又陆续买下了村西头另外几十亩荒地,雇了赵老蔫和村里几个老实肯干的汉子帮我开荒、种地。
工钱给得足,伙食管饱。
赵老蔫干活格外卖力,再也没了以前的愁苦相。
王氏见了我,远远就堆起笑脸打招呼,虽然那笑容还有点讪讪的。
快嘴李婆,现在成了“溪头布”最积极的宣传员,逢人就说:“青禾丫头!那可是我们溪头村的福星!能耐着呢!”
七丫头也长大了些,成了我织布坊的小管事,帮我管着纱线和记工,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朝气。
日子,像村头那条重新丰盈起来的小河,平静而欢快地流淌着。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教几个新来的小媳妇怎么纺出更匀细的纱线。
村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马蹄声阵阵,似乎来了不少人。
一个半大孩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兴奋地喊:“青禾姐!青禾姐!快去看!村口来了好多大马!可威风了!说是…说是京城来的大官!找你呢!”
找我?
京城来的大官?
我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萧砚?
我放下手里的纱锭,拍了拍身上的棉絮,定了定神,朝村口走去。
远远地,就看到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停着一队人马。
果然气派。
十几匹高头大马,膘肥体壮。护卫们穿着统一的青色劲装,腰佩长刀,肃然而立。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辆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青呢马车。
马车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玄七。
他看到我,立刻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沈姑娘!别来无恙!”
“玄七大人。”我点点头,心里猜到了几分。
玄七侧身,躬身对着马车:“主上,沈姑娘到了。”
车帘掀开。
萧砚弯腰走了下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玉冠束发,比上次见时少了几分风尘仆仆,多了几分清贵雍容。只是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他看着我,目光深邃依旧,却少了之前的锐利探究,多了几分温和。
“沈青禾。”他开口,声音清朗。
“见过殿下。”我屈膝行了个礼。
周围的村民远远看着,议论纷纷,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不必多礼。”萧砚虚扶了一下,目光扫过我身后整齐的院落,远处金黄的麦田,还有几个探头探脑、拿着纺锤的小媳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你这里,很好。”他由衷地说。
“托殿下的福。”我客气道。
“不是托我的福。”萧砚摇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认真,“是你自己挣来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我这次来,是替朝廷巡视旱灾后的民生恢复情况。路过此地,听闻溪头村不仅安然度过灾荒,还因势利导,发展起了织造,特来看看。”
他看向远处正在劳作的村民和整齐的田地。
“你做的,比许多朝廷命官都要好。”
“殿下过誉了。”我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求个温饱安稳。”
萧砚看着我,沉默了片刻。
他的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安稳…也好。”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我。
“这个,给你。”
我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
竟然是一张加盖了官府大印的地契!
上面清晰地写着,将溪头村西面、包括我开垦的荒地以及后面那一片连绵的荒山,共计三百余亩,全部划归我沈青禾名下!
我震惊地抬起头:“殿下!这…”
“别急着推辞。”萧砚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这并非我私人赠予。你开荒有功,赈灾有力,带动一方生计,此乃朝廷嘉奖。这三百亩荒山薄田,便是你的酬功。”
他看着我,眼神坦荡:“拿着吧。有了它,你的‘地主婆’,才算是名副其实。”
我握着那沉甸甸的地契,看着上面鲜红的官印。
三百亩!
虽然大部分是贫瘠的荒山,但…
这是朝廷认可的,真正属于我的产业!
“谢…谢殿下!谢朝廷恩典!”我声音有些发颤。
萧砚的嘴角又弯起了那抹熟悉的、极淡的弧度。
“好好经营。让这三百亩地,也变成良田沃土。”
“我会的!”我用力点头。
萧砚没再多留。
他只是在村子里随意走了走,看了看引水渠,看了看织布的妇人,看了看堆满粮食的谷仓。
临上马车前,他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
夕阳的金辉洒在他月白的锦袍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沈青禾。”
“嗯?”
“若哪天,你这‘地主婆’当腻了…”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或者,想看看更大的‘泥塘’…”
他没说完。
但我懂了他的意思。
我看着他,也笑了,笑容坦荡而明亮,像这乡间最灿烂的阳光。
“殿下。”
“我这一亩三分地的泥塘,水清鱼肥,自在得很。”
“怕是…舍不得挪窝了。”
萧砚看着我,看了很久。
最终,他也朗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越爽朗,回荡在溪头村的夕阳里,惊飞了一群归巢的鸟雀。
“好!好一个舍不得!”
他不再多说,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
青呢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辘辘远去,扬起一路尘土,渐渐消失在暮色四合的乡间土路尽头。
我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三百亩的地契。
晚风带着田野的清香拂过脸颊。
远处,炊烟袅袅升起。
七丫头和几个半大孩子挎着篮子,唱着不成调的歌谣从田埂上走来。
赵老蔫扛着锄头,跟几个帮工汉子说笑着收工回家。
织布坊里,传来“哐当哐当”有节奏的织机声。
快嘴李婆的大嗓门在村头响起:“青禾丫头!我家新腌的咸鸭蛋出油了!给你送几个尝尝!”
我深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泥土、青草和烟火气的空气。
笑了。
从侯府嫡女,到寄人篱下的庶人。
从荒滩求生,到如今手握几百亩田产、领着全村妇人织布的地主婆。
这一路,汗水摔八瓣,苦水里泡过,也被人指着鼻子骂过。
但,值得。
我的根,终于在这片曾经陌生的土地上,牢牢地扎了下去。
我的泥塘,不大。
但水清,鱼肥。
我这条小泥鳅,在这里,翻腾得正欢实呢。
转身,走向我那飘着饭香、亮着温暖灯火的泥坯小院。
脚步轻快。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的地,还等着我去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