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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3:41:52

精选章节

1 刹那浮梦

夜色如一块巨大的、被墨汁浸透的丝绒,温柔而沉重地覆盖着海城。在这片丝绒的顶端,地标性建筑“天穹塔”的第118层,一场决定着未来香氛界格局的盛宴——“未来之息”国际香氛大赏,正进行到最后的高潮。

聚光灯下,空气中浮动着无数种昂贵、复杂、前卫的香气分子,它们彼此交织、碰撞,试图取悦在场每一位最挑剔的鼻子。然而,此刻,所有的喧嚣与浮华,似乎都为最后一位登台者而静止。

舒云站在台侧的阴影里,手心冰凉,指尖却微微发烫。她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设计极简的墨晶色玻璃瓶,瓶中装着的是她耗尽心血的作品——《刹那浮梦》。

这不是她第一次参加比赛,但却是最重要的一次。

“下面,有请最后一位决赛入围者,来自‘云庭香’的独立调香师,舒云小姐!”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舒云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混杂着一丝后台尘埃和干冰的味道,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挺直了背脊,一步步走向那片足以将人吞噬的光明。

她的出现,像是在一杯昂贵的香槟里滴入了一滴清晨的露水,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纯粹。她没有穿其他设计师那种争奇斗艳的高定礼服,只是一袭素雅的月白色长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优美的天鹅颈。她的美丽是安静的,像一朵在午夜悄然绽放的昙花,不为取悦谁,只为完成自己的生命。

台下,评委席上坐着香氛界的泰斗和各大奢侈品牌的首席闻香师。然而,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会掠过最中央那个位置。

那里坐着的男人,才是这场盛宴真正的主宰。

凌曜。

曜世集团的掌舵人。

这个名字,在海城的商界,等同于神谕。他以雷霆之势,在短短数年内,将曜世从一个精密的科技公司,拓展成一个横跨人工智能、生物科技、未来消费等多个领域的庞大帝国。而“未来之息”大赏,正是他麾下新消费版图的一次高调亮相。

他今天穿着一身手工定制的纯黑色西装,面料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丝光,仿佛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线。他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冷削的锁骨线条。他的五官如同被古希腊最顶级的雕塑家精雕细琢过,每一分线条都完美得近乎冷酷。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对前面几位选手的作品,都只给出了一个字的评价:“可。”或者“否。”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整个会场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凝滞。

舒云的目光不敢在他身上停留超过半秒。她知道,决定她和她整个家族命运的,就是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云庭香”,这个曾经在老海城颇负盛名的百年香坊,是她爷爷毕生的心血,也是她父亲坚守一生的执着。他们坚持使用最古老的蒸馏和脂吸法,从天然植物中提取最纯粹的香气。但在工业化、合成香料大行其道的今天,这种固执显得不合时宜,甚至可笑。

父亲积劳成疾,庞大的医疗费用和香坊的运营亏损,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银行的催款单比情书还要准时。这次“未来之息”大赏的冠军,不仅有巨额奖金,更重要的是,能获得曜世集团的直接投资与渠道扶持。

这是“云庭香”唯一的生机。

“舒小姐,请开始你的阐述。”评委席上一位白发苍苍的法国老先生和蔼地说道。

舒云点点头,走近发言台。她清澈的嗓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带来的作品,名为《刹那浮梦》。”

“它的灵感,来源于昙花。”

她没有说那些复杂的香调结构,前调、中调、后调,也没有罗列珍稀的香料成分。她只是开始讲一个故事。

“古人说,昙花一现,只为韦陀。这是一种极致的、不求回报的绽放。我的曾祖母告诉我,在昙花盛开的那个瞬间,屏住呼吸,你能听见花瓣舒展的声音,能闻到它灵魂的香气。那种香,不是为了留存,不是为了炫耀,它只是为了告诉世界,它曾经来过。”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浮躁的宴会厅,似乎真的安静了下来,人们仿佛能透过她的描述,看到一朵圣洁的白花,在月光下,用尽一生的力气,缓缓打开自己的心扉。

“《刹那浮梦》试图捕捉的,就是那个瞬间。它不是一种‘香水’,而是一种‘情绪’。它代表着生命中最绚烂,也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些瞬间——可能是童年夏日午后的一场暴雨,可能是爱人第一次笨拙的告白,也可能是在绝望中看到的第一缕晨光……”

“这些瞬间,构成了我们之所以为我们的独一无二的记忆。它们短暂,却永恒。这,就是我想表达的,‘未来之-息’。未来,不应仅仅是科技的冰冷叠加,更应该是人性的、温暖的、情感的回归。”

说完,她微微鞠躬。

全场寂静了数秒,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连那位苛刻的法国评委都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舒云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她将自己最真诚的理念,融入了这瓶香水中。她相信,真正懂得香气的人,能够明白。

主持人适时上前:“感谢舒云小姐充满诗意的阐述。现在,有请我们的工作人员,将《刹那浮梦》的试香纸分发给各位评委。”

一名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从舒云手中接过那个墨晶瓶。

然而,就在礼仪小姐转身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侧方的T台边缘,一位刚刚落选、满脸不甘的设计师正愤愤离场,她走得太急,高跟鞋的鞋跟不小心踩到了舒云长裙的裙摆。

“啊!”

舒云身体一晃,下意识地向前倾倒。而那位礼仪小姐为了避开她,也惊慌地后退了一步。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墨晶瓶从托盘上滑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一滩深琥珀色的液体,迅速地蔓延开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瞬间爆炸开来。

那不是普通香水那种富有攻击性的、层次分明的味道。它像一阵清晨穿过竹林的微风,带着露水的湿润和植物的清苦;又像一本被翻阅了无数遍的旧书,沉淀着时光的静谧;最终,它化为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婴儿皮肤的温暖奶香,温柔地包裹住你所有的感官。

整个空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所有人都惊呆了。舒云更是脸色煞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唯一的、也是最后一瓶《刹那浮梦》,就这么……没了。没有了样品,评委们要如何评判?她甚至没有机会让自己的作品被“闻”到。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坐在中央的凌曜,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一座冰雕的男人,突然动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有看地上的狼藉,也没有看惊慌失措的众人。他的目光,第一次,精准地、牢牢地锁在了舒云的身上。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像一头在暗夜中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闻到了寻觅已久的猎物的气息。深沉、锐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他迈开长腿,一步步地,朝着舒云走来。

他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他走过的地方,人们都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路。

舒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感觉自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在她面前站定。他太高了,舒云必须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近在咫尺,她才发现,他的瞳孔颜色极深,像是最纯粹的黑曜石,能吸走人所有的心神。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下身。

舒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以为他要斥责她,或者当众宣布她的出局。

然而,他只是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近乎怜惜地,拂过她刚才为了稳住身体而撑在地上的手背。

那里,不小心溅到了一滴《刹那浮梦》的原液。

然后,他将手指放到自己的鼻端,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个动作,虔诚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外人无法读懂的惊涛骇浪。

“这个味道……”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像大提琴最底的那根弦,“叫什么?”

“……《刹那浮梦》。”舒云的声音有些颤抖。

凌曜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极淡,却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弧度。

“很好。”

他直起身,转向评委席,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道:

“冠军,是她。”

2 魔鬼的契约

凌曜的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整个“天穹塔”宴会厅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什么?”

“这……这不合规矩吧?样品都毁了,怎么评判?”

“凌总是不是太武断了?连基本的流程都不走?”

议论声此起彼伏。评委席上的几位专家也面面相觑,那位法国老先生更是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种打破规则的独断行为感到不满。

然而,凌曜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那缕萦绕在鼻端的、奇异的香气,以及眼前这个脸色煞白、眼神倔强的女孩。

他再次看向舒云,目光比刚才更加深沉,带着一种评估货品般的审视,让她很不舒服。

“你不愿意?”他问,语气平淡,却带着天生的压迫感。

舒云的脑子一片混乱。她当然愿意!冠军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是拯救“云庭香”的唯一稻草。可是,以这种方式得到……

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接受这种不清不楚的“施舍”。

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凌总,我很感谢您的……赏识。但是,我的作品已经毁了,无法接受评测。以这种方式获得冠军,对其他参赛者不公平。我……”

“公平?”凌曜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低,却充满了嘲弄,“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公平。”

他的话语,狂妄到了极点,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绝对的自信。因为他是凌曜,他有说这话的资本。

“我不需要试香纸,也不需要所谓的流程。”他伸出手指,再次指向舒云的手背,那里残留的香气依旧在顽强地散发着最后的余韵,“我的鼻子,我的判断,就是最终的结果。你有意见?”

舒云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她能有什么意见?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的意志渺小得可笑。

“至于其他人……”凌曜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全场,所有接触到他视线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曜世集团的投资,只给最独特的灵魂,不给平庸的流水线产品。谁不服,可以现在就撤出曜世未来的所有合作项目。”

一句话,让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前途和整个公司的命运开玩笑。

那位法国评委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事情就以这样一种荒诞而强硬的方式,尘埃落定。

舒云在所有或嫉妒、或鄙夷、或同情的复杂目光中,浑浑噩噩地被请上了领奖台。当那座象征着冠军的水晶奖杯被交到她手中时,她感觉到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她知道,从凌曜宣布结果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脱离了原有的轨道。

颁奖典礼结束后的酒会上,舒云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许多人端着酒杯,带着虚伪的笑容上前来攀谈,试图通过她,搭上曜世集团这条大船。

舒云不胜其烦,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她找了个借口,躲到露台的角落里,贪婪地呼吸着高空中清冷的空气。

“看来你不太适应这种场合。”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舒云猛地回头,看到了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凌曜。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露台,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轻轻晃动。他没有看她,而是望着脚下灯火璀璨、如同星河般的海城夜景。

“凌总。”舒云礼貌而疏离地打了声招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怕我?”凌曜转过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没有。”舒云嘴上否认,身体却很诚实地保持着安全距离。眼前的男人,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危险。他就像一只优雅而致命的黑豹,看似慵懒,却随时可能亮出利爪。

“你的香水,叫《刹那浮梦》?”他没有在意她的戒备,自顾自地问道。

“是。”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他缓缓说出这八个字,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暗,“一个很美的故事。可惜,我不信神佛,也不信刹那。”

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舒云。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舒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杂着高级古龙水和淡淡酒气的味道。

“我只信我能握在手里的东西。”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舒云的脸上,“比如,你。”

舒云心头一跳,警惕地看着他:“凌总,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不必明白。”凌曜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随意地放在露台的栏杆上,“冠军的奖金和投资协议,明天我的助理会联系你。但,我有一个额外的条件。”

来了。

舒云的心沉了下去。她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份从天而降的“幸运”,必然标好了昂贵的价码。

“什么条件?”她冷静地问。

凌曜的目光,变得极具侵略性。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拂过她的手背,而是用指尖,轻轻挑起了她的一缕发丝。

发丝上,还残留着《刹那浮梦》的尾调。

“我要你,为我一个人调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最亲密的耳语,内容却冰冷得像一份不容拒绝的商业合同,“我要你,重新复制出《刹那浮梦》的味道。不,我要你做出比它更完美的味道。一种……只属于我的味道。”

舒云被他的话惊得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玻璃护栏上,退无可退。

“这不可能!”她脱口而出,“《刹那浮梦》是我在特定的心境和状态下创作出来的,是灵感的产物,它是唯一的,无法复制!”

“我不管它是什么产物。”凌曜的语气不带一丝波澜,“我是商人,我只看结果。我给你钱,你给我东西。天经地义。”

“这不是东西!这是创作,是艺术!”舒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一个可以随时根据指令生产香水的机器吗?

“艺术?”凌曜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词汇,“舒小姐,别太天真了。你所谓的艺术,在我眼里,和流水线上生产的一颗芯片,没有本质区别。它们都只是为了满足某种‘需求’而存在的商品。”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而现在,我的‘需求’,就是你的香。你的家族企业‘云庭香’,负债三千七百万,你父亲在市中心医院特护病房,每天的费用是五位数。我说的对吗?”

舒云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

他……他竟然调查了她!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这个男人的审视之下。所有的窘迫、所有的挣扎,在他眼中,都成了可以利用的筹码。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签了这份协议,”凌曜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和一支万宝龙的钢笔,递到她面前,“你父亲会得到最好的治疗,‘云庭香’的债务会一笔勾销,你甚至可以拥有曜世集团旗下最顶级的香水实验室,全世界最珍稀的香料,任你使用。”

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像是伊甸园里那条引诱夏娃的蛇。

“而你要付出的,很简单。”

“成为我的,专属调香师。”

“随时随地,响应我的需求。直到,我满意为止。”

那份文件,在舒云眼中,仿佛是一份卖身契。签下它,她将失去自由,失去尊严,失去作为一个创作者最宝贵的灵魂。

可是,不签呢?

父亲的病等不起,岌岌可危的“云庭香”也等不起。

现实,是一张冰冷而坚硬的网,将她所有的骄傲和挣扎都死死地困在其中。

她看着凌曜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商人对猎物志在必得的冷静和笃定。

许久许久,舒云伸出了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支冰冷的钢笔。

笔尖,重如千斤。

“我希望……凌总能遵守承诺。”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凌曜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当然。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舒云不再看他,她低下头,在那份文件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舒云。

两个字,写下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生命中某种重要的东西,也随之被永远地典当了出去。

这份契约,不是和天使,而是和魔鬼。

3 黄金囚笼

第二天,舒云就深刻地体会到了凌曜口中的“效率”和“承诺”是什么意思。

早上九点,曜世集团的法务和财务团队就出现在了“云庭香”那间破旧的小院里。他们彬彬有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处理完了所有的债务转移和注资手续。银行的催款电话,戛然而止。

紧接着,市中心医院打来电话,通知她父亲已经被转入了最顶级的VIP病房,由国内最权威的心血管专家团队接手治疗。

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舒云站在小院的桂花树下,看着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们进进出出,感觉自己像一个旁观者。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空气中永远飘着熟悉的、淡淡的植物香气。可从今天起,它好像已经不属于她了。

下午,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小院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得体、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气质干练而沉稳。

“舒云小姐,您好。”男人向她微微鞠躬,自我介绍道,“我叫秦风,是凌总的特助。从今天起,由我负责您的一切日常事务。”

秦风。这个名字,舒云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是凌曜的左膀右臂,是曜世集团决策层里,除了凌曜之外最重要的人物。现在,他却成了她的“管家”。

舒云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凌曜这是在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告诉她,她有多“重要”,以及,她被监视得有多彻底。

“秦特助,你好。”舒云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凌总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新的住处和实验室,请您收拾一下必要的个人物品,我们现在就出发。”秦风的语气,永远是那么客气,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指令性。

舒云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最重要的东西,是爷爷留下来的那些调香笔记,和她自己多年来积累的香料样本。她将它们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木箱里,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宝贵的财富。

当她抱着箱子走出小院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块写着“云庭香”三个字的褪色牌匾,心中百感交集。

她以为自己是去拯救它的,却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先行离开了它。

劳斯莱斯平稳地行驶在海城的公路上,将破旧的老城区甩在身后,驶向了代表着财富和权力的城市新中心。

最终,车子停在了一栋耸入云端的摩天公寓楼下。这里是“天境壹号”,海城最顶级的豪宅,据说住在这里的,非富即贵,而且隐私性极好,连一只狗仔队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秦风领着舒云,乘坐专属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门打开,呈现在舒云面前的,是一个三百六十度全景的空中平层。

整个空间大得惊人,设计是极致的现代简约风,主色调是黑、白、灰,就像凌曜那个人一样,冷静、克制,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触手可及的云层和整个海城的壮丽景色。

任何一件家具,都是来自意大利顶级品牌的设计师作品,墙上挂着的,是看不懂但感觉很昂贵的当代艺术画作。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冷冰冰的、用金钱堆砌起来的艺术馆。一个华丽的、黄金打造的囚笼。

“舒小姐,这里是凌总为您准备的住所。”秦风介绍道,“东侧是您的起居室和卧室,西侧,是您的专属实验室。”

他推开了西侧一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

门后,是一个让全世界任何一个调香师都会为之疯狂的空间。

那是一个比舒云之前整个“云庭香”的院子还要大的专业实验室。从最先进的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到各种精密的分子蒸馏设备,再到恒温恒湿的香料储存库……所有的一切,都是世界最顶级的。

而最让舒云震惊的,是实验室中央,那个巨大的、如同图书馆书架般的香料陈列墙。

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成千上万种香料原精。

大马士革的玫瑰,格拉斯的茉莉,印度的晚香玉,马达加斯加的香草,索马里的乳香,还有极其罕见的龙涎香、天然麝香……甚至有一些,是舒云只在古籍上见过的、被认为已经绝迹的传奇香料。

“这里的‘香料管风琴’(Perfumer's Organ),收录了目前地球上已知的、全部四千多种天然和合成香料。”秦风平静地介绍着,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您有任何清单之外的需求,可以随时告诉我,曜世的全球采购链,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为您找到任何您想要的东西。”

舒云站在原地,久久无法言语。

她走上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装着珍贵液体的棕色小瓶。每一瓶,都代表着一种独一无二的灵魂,一段被浓缩的时光。

这是地狱,也是天堂。

凌曜用最粗暴的方式,剥夺了她的自由和尊严。却又用最慷慨的方式,给了她一个创作者所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创作环境。

他是一个魔鬼,一个懂得如何精准地、同时给予痛苦和甜蜜的魔鬼。

“凌总什么时候回来?”舒云收回手,问道。

“凌总的行程很满,他不一定会住在这里。但是,”秦风推了推眼镜,“他要求,您必须住在这里。二十四小时待命。”

“我知道了。”舒云点了点头。

“您的三餐,会有米其林厨师负责。您的起居,会有专业的家政团队打理。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秦风的目光,落在了舒云抱着的那个木箱上。

“尽快,重现《刹那浮梦》的香气。”

日子,就在这个黄金囚笼里,一天天地过去。

舒云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也极其单调。

白天,她把自己关在那个巨大的实验室里。她尝试着回忆那天在会场上,香水瓶破碎瞬间,那股复杂的香气。

她分析着自己当初的配方笔记,一遍又一遍地称量、稀释、调配。

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百分之百地重现那个味道。

她做出来的香水,在仪器分析下,成分和比例都与原始配方无限接近。但闻起来,却总是少了一点东西。

少了一点……灵魂。

她知道为什么。

当初创作《刹那浮梦》,是在她最绝望、也最怀念过去的时候。那种心境,是背水一战的孤勇,是对美好瞬间的极致渴望。

而现在,她住着豪宅,用着顶级的设备,衣食无忧,却像一只被拔掉了羽毛的金丝雀。她的心是空的,是麻木的。没有了情感的注入,调配出来的香水,自然也只剩下了一具空洞的、美丽的躯壳。

凌曜没有出现。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掌控着她的一切,却从不轻易露面。

但他又无处不在。

每天早上,秦风会准时送来一份报告,上面是“云庭香”重建的进度,和她父亲最新的康复报告,图文并茂,详细到每一次心率的变化。

这是提醒,也是鞭策。

有时候,深夜,当舒云在实验室里工作到筋疲力尽时,会突然接到一个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

她知道是他。

电话那头,通常是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他清浅的、似乎有些压抑的呼吸声。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

有时候,他会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还没有好吗?”

“……快了。”她只能这样回答。

“我没有太多的耐心,舒云。”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然后,电话就会被挂断。

这样的午夜通话,发生过几次之后,舒云渐渐发现了一个秘密。

凌曜,似乎有很严重的失眠症。

她能从他电话那头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烦躁的翻动纸张的声音中判断出来。他似乎在深夜里,也在工作,但那种状态,充满了焦虑和疲惫。

这个发现,让舒云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个看似无所不能、掌控一切的男人,原来也有着自己的脆弱和挣扎。

他为什么会执着于《刹那浮梦》的香气?

颁奖典礼那天,当那股香气弥漫开来的时候,舒云曾不经意地瞥见,凌曜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迷茫的……安宁。

是的,是安宁。

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

难道说,那个味道,让他感到了片刻的放松?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舒云的脑海中,慢慢形成。

或许,她不应该再去执着于“复制”《刹那浮梦》。

或许,她应该做的,是为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被失眠和焦虑困扰的灵魂,量身定做一款,真正能安抚他的香。

她要调制的,不是香水。

是解药。

这个念头,让舒云重新燃起了一丝斗志。她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执行命令的工具,而是回到了一个创作者的身份。

她开始通过秦风,不动声色地了解凌曜的一切。

他的饮食习惯,他喜欢的颜色,他日常的作息,甚至,她让他描述凌曜办公室的味道。

秦风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地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

“凌总的办公室,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有……电子设备运行时,那种冰冷的金属和臭氧的味道。”秦风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大量的咖啡。非常浓的黑咖啡。”

冰冷的金属,刺激的咖啡因。

这是一个用理性和意志力,将自己武装到牙齿的男人。他拒绝一切柔软的、感性的东西。

舒云开始在她的实验室里,进行全新的尝试。

她放弃了昙花那种缥缈而脆弱的主题。

她选择了雪松、岩兰草、橡木苔这些沉稳的、如同大地般可靠的木质香调作为基底,它们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然后,她加入了少量的、产自普罗旺斯的真实薰衣草。不是那种常见的、气味尖锐的杂交薰衣草,而是生长在海拔一千米以上的高地薰衣草,它的香气更加柔和、甘甜,带着一丝草本的清香,有最好的镇静安神效果。

为了中和木质的坚硬和草本的清冷,她又极其小心地,加入了一丝……鸢尾根。

鸢尾,需要经过三到五年的地下生长和风干,才能提炼出香气。它的味道,带着淡淡的泥土芬芳和类似紫罗兰的粉质感,温暖、昂贵,被誉为“液体黄金”。它能让整个香气,变得柔软、贴肤,像一件最舒适的羊绒衫。

最后,她没有加入任何柑橘类的、提神的前调。

她要的,不是一款让人“闻起来”很香的香水。

她要的,是一款能让人“感觉”到平静的氛围香氛。

经过上百次的调整和尝试,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当最后一滴鸢尾根原精滴入烧杯中时,舒云知道,她成功了。

她将这款香氛,命名为——《寂静深海》。

它闻起来,就像你潜入一千米以下的深海,周围是绝对的黑暗和寂静,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只有你自己平稳的心跳声。

温暖,而安全。

当天晚上,她没有等来凌曜的电话。

她主动,将一小瓶《寂静深海》的样品,交给了秦风。

“请把它,交给凌总。”她说,“告诉他,这不是《刹那浮梦》。但是,我希望他能试一试。”

4 午夜的访客

秦风将那瓶名为《寂静深海》的香氛交到凌曜手上时,后者正在曜世集团顶层的办公室里,批阅一份关于欧洲区AI业务并购的紧急文件。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海城永不熄灭的灯火。而在这间办公室里,空气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冰原。

凌曜的眉头,已经紧锁了超过四十八个小时。

连续两夜的彻夜工作,加上跨时区的视频会议,让他的神经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琴弦,随时都可能崩断。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尖锐的疼痛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桌上的咖啡,已经换了第三杯。浓黑的液体,除了让他的胃部感到灼烧,已经无法再提供任何有效的刺激。

他患有严重的、慢性的失眠症,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很难入睡。他的大脑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超级计算机,即便在深夜,依旧有无数的数据、模型、推演在疯狂运转。闭上眼,就是各种纷乱的画面和冰冷的数字。

医生给他开过各种各样的安眠药,但那些药物只会让他第二天陷入更深的、混沌的疲惫中。作为一个需要时刻保持绝对清醒的决策者,他不能依赖那些东西。

所以,他只能靠意志力,硬扛。

当他在“未来之息”的会场上,闻到那股名为《刹那浮梦》的香气时,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宁静”。

那短短的几秒钟,他脑中那些疯狂叫嚣的噪音,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抚平了。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奇异的、被治愈的感觉。

所以,他不惜用最霸道的方式,也要将那个能创造出这种感觉的女孩,禁锢在自己身边。

他要的,就是那份宁静。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他等来的,却不是《刹那浮梦》。

“《寂静深海》?”

凌曜从文件中抬起头,接过那个小小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玻璃瓶,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望。

“她说什么了?”

“舒小姐说,这不是您要的《刹那浮梦》,但希望您能试一试。”秦风如实回答。

“自作主张。”凌曜冷哼一声,随手将瓶子扔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他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告诉她,如果明天我见不到满意的东西,我们的协议,可以提前中止了。”

“是。”秦风点了点头,准备退下。他知道,凌总所谓的“中止协议”,并不意味着放舒云自由,而是意味着,“云庭香”和她父亲的优渥待遇,将化为泡影。

这是一种无声的、残酷的威胁。

然而,就在秦风转身的瞬间,凌曜却又开口了。

“等等。”

他盯着那个被他扔在桌角的瓶子,鬼使神差地,又将它拿了回来。

他拔开瓶塞,没有像品鉴香水那样,使用试香纸,而是直接将瓶口凑到鼻端,随意地闻了一下。

一股极其低调、沉静的香气,缓缓地逸散出来。

没有前调的冲击,没有中调的绚烂,它就像……一阵来自遥远森林的风,带着泥土和树木的沉稳气息,不动声色地,钻入了他的呼吸。

雪松的冷静,岩兰草的踏实,橡木苔的微苦……这些味道,并不讨喜,甚至有些严肃。但奇怪的是,它们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凌曜那根紧绷的神经,似乎在接触到这股香气的瞬间,被极轻微地、拨动了一下。

那尖锐的、嚣张的疼痛,仿佛被一层柔软的、厚实的天鹅绒,轻轻地包裹住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又闻了一下。

这一次,他捕捉到了隐藏在木质香调之下的,那一丝丝温暖的、带着粉质感的鸢尾气息。

那味道,不像是香水,更像是一个人,在经历了一整天的疲惫之后,回到家中,泡进浴缸里,皮肤上蒸腾出的那种最放松、最舒缓的体温。

凌曜紧锁的眉头,在不知不觉中,舒展开来。

他挥了挥手,示意秦风可以离开了。

秦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巨大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下凌曜一个人。

他没有再去看那份紧急文件。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将那个小小的瓶子,放在自己的鼻端,一遍又一遍地,贪婪地呼吸着那股沉静的香气。

脑海中那些疯狂运转的数字和模型,似乎真的慢了下来。

嚣张的、让他无法喘息的焦虑感,也像是被潮水,一点点地,带离了海岸。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然在椅子上,睡着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但却是他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在没有酒精和药物的辅助下,自然地入睡。

醒来后,头痛消失了,精神也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似乎比刚才更加深沉。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两点。

他站起身,拿起那瓶《寂静深海》,没有任何犹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舒云是被一阵持续不断的门铃声吵醒的。

她睡得很浅,以为又是那个没有来电显示的午夜骚扰电话。

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时针正指向凌晨两点半。

谁会在这个时候,按她公寓的门铃?

秦风?不可能,他一向守礼,绝不会在深夜打扰。

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披上一件外衣,赤着脚,穿过冰冷的大理石客厅,走到门口。

可视门禁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她既熟悉又畏惧的脸。

凌曜。

他竟然来了!

他站在门外,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按了一下门铃。

舒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夜到访,是为了《寂-静深海》?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怪她自作主张,没有交出他想要的《刹那浮梦》?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凌总。”

门外的男人,带着一身深夜的寒气,走了进来。

他没有换下工作时的西装,只是领口的扣子解得更开了些,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他的头发有些微乱,少了几分白日里的精致和冷硬,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疲惫和慵懒。

尤其是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此刻在客厅柔和的灯光下,似乎没有了那种咄咄逼人的攻击性,反而深得像一片沉寂的海。

“你调的?”他晃了晃手中那个小小的瓶子,开门见山地问。

“是。”舒云点了点头,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凌曜没有说话,只是迈开长腿,径直走到了客厅中央那张巨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将自己重重地扔进柔软的沙发里,仰起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显得极为疲惫。

舒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过来。”他闭着眼,命令道。

舒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太远了。”他依旧没有睁眼,声音低沉而沙哑。

舒云只好又向前挪了两步,几乎已经站在了他的膝前。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属于《寂静深海》的、沉静的木质香气。看来,他用了。

“这个味道……”他终于开口,缓缓地说道,“还不够。”

舒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不够?她已经用了自己能找到的、最顶级的原料,配比也调整到了她认为最完美的程度。还不够?

“哪里不够?”她忍不住问道。

凌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突然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近在咫尺的距离,牢牢地锁住了她。

“它缺少了……一种东西。”他缓缓地坐直身体,向她逼近。

舒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想后退。

然而,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滚烫得惊人,和她冰凉的皮肤一接触,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缺少了……活的载体。”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恶魔的耳语。

在舒云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猛地一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了他的怀里。

“啊!”

舒云一声惊呼,天旋地转间,她已经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双臂,像铁钳一样,从身后圈住了她的腰,将她死死地禁锢在他怀中。

这个姿势,亲密得令人心惊。

舒云的后背,紧紧地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背脊。

属于他男性的、霸道的荷尔蒙气息,混合着《寂静深海》的木质香调,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

舒云的大脑,一片空白。

“凌曜!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她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剧烈地挣扎。

“别动。”他的下巴,搁在了她的肩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后,让她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冰冷的、命令式的腔调,反而带着一丝……近乎脆弱的恳求。

“就一会儿,别动。”

他的力气太大了,舒云的挣扎,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徒劳无功。

她渐渐地,放弃了抵抗。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她感觉到,身后这个男人的身体,在极其轻微地……颤抖。

他……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舒云僵着身体,问道,“为什么偏偏是我的……气味?”

凌曜沉默了很久。

久到舒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将脸,更深地埋进了她的颈窝,像一头受伤的、寻求庇E所的野兽。

“我睡不着。”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充满了不为人知的疲惫和脆弱。

“很多年了。”

“只有你的味道……”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能让我的世界,安静下来。”

无论是那天的《刹那浮梦》,还是今晚的《寂静深海》。

舒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那个无所不能的商业帝王,那个冷酷无情的魔鬼,竟然被最寻常的、人类最基本的睡眠需求,折磨到了这个地步。

而她,或者说她的作品,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的稻草。

这一刻,她对他的恐惧,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类似于……同情的情绪。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两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和窗外永恒的风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云感觉到,身后圈着她的手臂,力道渐渐地,松了。

耳边传来了凌曜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声。

她僵硬地、小心翼翼地,偏过头。

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靠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

他的睡颜,褪去了所有的锋利和冷漠,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竟有几分……像个孩子。

一个疲惫到了极点,终于找到安身之所的孩子。

舒云的心,彻底乱了。

她该怎么办?推开他?可他似乎睡得很沉,很安稳。

不推开他?就这么让他抱着,坐一夜?

这个男人,用最粗暴的方式,闯入了她的生活,将她的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此刻,却又用最脆弱的一面,毫不设防地,呈现在她面前。

你的气味,我的荆棘。

舒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对他来说,她的气味,是能让他获得片刻安宁的解药。

可对他来说,她这个人本身,却又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拔不掉的刺。

而对她来说呢?

这个男人,是摧毁她骄傲的魔鬼,也是拯救她家族的“恩人”。

他,又是她的什么?

夜,还很长。

舒云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她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命运,已经以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挣脱的方式,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

5 破晓的余温

时间,在那个特殊的夜晚,仿佛被拉长成了无尽的丝线,每一缕都缠绕着舒云的呼吸和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许更久。她的腿已经麻木,肩膀也因为长时间承受着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而酸痛不已。但她不敢动。

她怕惊醒他。

更怕的,是惊醒那个好不容易才暂时平息下来的、名为“凌曜”的漩涡。

窗外的天色,从浓郁的墨黑,一点点地,被稀释成了深沉的藏青。海城的轮廓,在晨曦的微光中,渐渐清晰起来。

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射入这间位于云端的、冷清的客厅,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明亮的光斑。

光线,似乎惊扰了沉睡中的人。

舒云感觉到,靠在她肩上的那个头颅,微微动了一下。

他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

然后,凌曜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冰冷,也没有了昨夜的疲惫和脆弱。初醒的瞬间,他的眼神是迷茫的,空洞的,像一个刚刚从深海中浮上水面的人,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舒云的脸。看到了她眼中的紧张、担忧,以及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疲惫。

他的大脑,似乎宕机了几秒钟。

然后,记忆回笼。

他想起了自己昨晚的失控。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闯入她的空间,强行将她禁锢在怀中,然后……在她身上,汲取着那份久违的安宁,沉沉睡去。

“轰——”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羞耻和狼狈,瞬间席卷了他。

他是凌曜。是那个永远冷静、永远自持、永远掌控一切的凌曜。他从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可是昨晚,他却在这个女孩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之大,让舒云都踉跄了一下。

“谁允许你……碰我的?”

他开口,声音冰冷得像是能将空气冻结。那张恢复了精致面具的脸上,写满了嫌恶和疏离,仿佛昨晚那个脆弱的男人,只是舒云的一场幻觉。

舒云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刺得心口一痛。

她咬着唇,没有说话。她能说什么?说他自己强行抱着她不放?说他像个无尾熊一样赖在她身上睡了一整夜?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真相,往往是最苍白无力的。

凌曜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在她身上来回切割。他似乎想要从她的表情里,找出哪怕一丝的嘲笑或者鄙夷。

但是没有。

舒云的眼神很复杂,有委屈,有疲惫,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些情绪。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像一潭被投入石子后,又渐渐恢复平静的湖水。

这种平静,让凌曜更加烦躁。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演砸了的小丑,而她,是台下唯一看穿了他所有窘迫的观众。

“昨晚的事,忘了它。”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语气生硬得像一块石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靠近我三米之内。”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西装,大步流星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公寓。

门,被“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舒云缓缓地,瘫坐在地毯上。晨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温暖。

她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硬而酸痛不已。但更痛的,是心里。

那是一种被利用完后,就随意丢弃的、空洞的屈辱感。

她以为,在他展露出脆弱的那一刻,他们之间,至少有了一丝作为“人”的平等交流。

现在她才明白,她错了。

在凌曜的世界里,她舒云,依旧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会散发香味的、有温度的、可以让他安眠的、活生生的工具。

仅此而已。

然而,生活并没有如舒云所想的那样,回归到之前那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凌曜,再也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失控地闯入她的私人空间。

但是,他开始“回家”了。

不再是之前那样,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他几乎每天都会回来。虽然时间依旧很晚,通常都在午夜之后。

他回来后,从不和舒云说话。

他会径直走进书房,处理他的公务。或者,就坐在那个他曾经睡着的沙发上,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威士忌,看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他遵守着自己定下的“三米”规则,从不靠近她。

但他又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强迫她,必须存在于这个空间里。

如果舒云早早地回卧室休息,他会在客厅里,故意制造出各种声响。比如,把文件重重地摔在桌上,或者,把酒杯磕碰得叮当作响。

直到,舒-云受不了,从卧室里出来,默默地坐在客厅另一头的单人沙发上,捧着一本书,或者在平板上研究她的香料配方。

只要她出现,整个空间里的那种焦躁和压抑的气氛,就会奇迹般地,慢慢平息下来。

然后,凌曜就会在那个巨大的沙发上,在酒精和疲惫的共同作用下,在与她共享的、这片被《寂静深海》的尾调和她自身气息所笼罩的空气里,渐渐地,沉入他那片刻的、浅浅的睡眠。

这成了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需要她的“存在”,作为他的安眠药。

而她,用自己的“存在”,换取着父亲的安康和家族的喘息。

他们像两只被困在同一个玻璃鱼缸里的刺猬,既无法靠近,又无法远离。只能隔着一段尴尬而安全的距离,彼此对峙,彼此……依存。

舒云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生活。

她甚至,能在凌曜那张冷漠的面具下,读懂一些细微的情绪。

比如,当他眼下的乌青特别重时,说明他前一天有跨国会议,几乎没有合眼。

当他回来时,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高级餐厅的烟火气时,说明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并不愉快的商业应酬。

而当他破天荒地,在凌晨一点前就回来,并且一言不发地开始喝闷酒时,那通常意味着……曜世集团的股价,又创造了新的历史高点。

这个男人,似乎习惯了用痛苦和焦虑,来填满自己的所有缝隙。成功,对他而言,不是喜悦,而是另一场战斗的开始。

舒云开始觉得,他很可怜。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同情凌曜?那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可是,每当深夜,她看着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的、卸下所有防备的身影时,那种怜悯,又会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滋生出来。

她开始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做一些小小的、不着痕迹的“反抗”。

她会趁凌曜不在的时候,在他的书房里,用香薰机,滴上几滴有松弛神经作用的罗马洋甘菊精油。

她会说服负责饮食的米其林大厨,在凌曜的晚餐里,加入一些有助于睡眠的食材,比如杏仁和温牛奶。

她甚至,在他最常坐的那个沙发靠垫里,塞进了一个装满薰衣草和缬草干花的小香包。

她做这些,不是为了取悦他。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让他能更快地入睡,这样,她自己也能早点回房休息。她只是在……优化自己的工作环境。

然而,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6 看不见的硝烟

平静的、诡异的共存,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已经在舒云不知道的地方,悄然打响。

导火索,是“未来之息”那场备受争议的评选结果。

凌曜用最强硬的手段,压下了当晚所有的异议。但是,压得越狠,反弹得就越厉害。

一开始,只是在一些小众的香氛爱好者论坛里,有人匿名发帖,标题耸人听闻:

《惊天内幕!“未来之息”冠军竟是资本大佬的枕边人?百年香坊的清誉,被一纸契约出卖!》

帖子内容,写得绘声绘色。它将舒云描绘成一个为了金钱和名利,不惜出卖色相、依附权贵的“捞女”。将凌曜,描绘成一个色令智昏、为博红颜一笑而践踏比赛规则的昏君。

帖子里,还附上了几张偷拍的照片。

一张,是颁奖典礼当晚,在露台上,凌曜将那份“魔鬼契约”递给舒云的侧影。照片角度刁钻,看起来,就像是凌曜在亲昵地抚摸她的脸。

另一张,是劳斯莱斯停在“云庭香”破旧的小院门口。舒云抱着箱子上车的画面,被解读为“被金主打包带走”。

最致命的,是发帖人还曝光了舒云父亲重病的内情,以及“云庭香”的巨额债务。将舒云的选择,钉死在了“为钱卖身”的耻辱柱上。

“难怪啊,我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怎么可能打败那么多国际大牌。”

“呵呵,什么《刹那浮梦》,我看是《刹那飞上枝头变凤凰》吧!”

“最恶心的是打着‘艺术’的旗号做这种龌龊事,简直是对我们这些真正热爱调香的人的侮辱!”

“抵制舒云!抵制被资本玷污的‘云庭香’!”

网络上,充满了恶意的揣测和不堪入目的谩骂。

这些言论,像病毒一样,迅速地从线上蔓延到线下。

一些合作的原料供应商,开始以各种借口,推迟给“云庭香”供货。一些老街坊,看到舒云的母亲时,也开始在背后指指点点。

甚至,连舒云父亲病房里的护工,都开始阴阳怪气地旁敲侧击。

舒云第一次看到那些帖子时,是在一个下午。她当时正在实验室里,试图将白兰花的香气,融入到新的安神配方中。

当她看到那些扭曲事实的文字和照片,看到那些恶毒的评论时,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手中的玻璃滴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她可以忍受凌曜的霸道和冷漠,可以忍受被囚禁在这座黄金囚笼里的孤独。

但是,她不能忍受,别人如此践踏她的尊严,侮辱她的作品,玷污她家族的百年清誉!

她知道这是谁干的。

除了那个在赛场上,对她充满了敌意的、亚军的获得者——林薇安,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林薇安家世优越,自己也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网红调香师,她有资源,也有动机,去做这件事。

那天晚上,当秦风将一份打印出来的、网络舆情监控报告放在她面前时,舒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这些帖子,最早都指向同一个IP地址,属于林薇安的工作室。”秦风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平静,但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却透着一丝冷意,“凌总已经下令,法务部会立刻对她提起诽谤诉讼,公关部也会在半小时内,清除网络上所有的负面信息。”

“不!”舒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秦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不能这么做!”舒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们越是这样用强硬的手段去删帖、去告她,就越是坐实了那些谣言!别人只会觉得我心虚,只会认为凌曜是在用权力替我掩盖丑闻!”

秦风沉默了。他知道,舒云说的是对的。这是公关领域,最棘手的“塔西佗陷阱”。当权力和资本下场,无论你做什么,在民众眼中,都是错的。

“那……舒小姐您的意思是?”

舒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要见她。”她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光芒,“我要和林薇安,当面对质。用我们调香师的方式。”

凌曜是在一场国际视频会议的间隙,听秦风汇报这件事的。

当他听到舒云要亲自去见林薇安时,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否决。

“不行。”

他的声音,比会议室的空调温度还要冷。

“这种跳梁小丑,不值得她浪费时间。让法务部直接处理,让她在业内,永无翻身之地。”

这就是凌曜的方式。简单,粗暴,高效。他习惯了用绝对的力量,去碾碎一切他看不顺眼的障碍。

“可是,凌总,”秦风鼓起勇气,说道,“舒小姐她……坚持这么做。她说,这是她作为调香师的尊严,她要亲手拿回来。如果我们强行干预,只会让她更难堪。”

“尊严?”凌曜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她的尊言,是我给的。我能给她,就能收回来。她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话虽如此,他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舒云那张倔强的脸。

他想起了她第一次在台上阐述《刹那浮梦》时的样子,安静,却充满了力量。

他想起了她在他怀里睡着后,第二天早上,那双写满了委屈却不肯低头的眼睛。

这个女人,像一根柔韧的藤蔓。看似纤细,却有着惊人的、向阳而生的力量。

用强权去压制她?

或许,真的会折断她心中,最宝贵的东西。

凌曜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沉默了许久。

“……让她去。”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ah觉的……妥协,“但是,把地点,约在曜世的地盘。另外,准备好直播设备。”

秦风愣了一下:“直播?”

凌曜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属于猎食者的光芒。

“她不是喜欢在网上煽动舆论吗?”

“那我就给她一个更大的舞台。”

“让她,当着全网的面,身败名裂。”

7 记忆的碎片

对质的地点,定在曜世集团总部大楼的一间多功能媒体厅。

林薇安接到“战书”时,先是惊讶,随即而来的是一阵狂喜。她以为舒云是沉不住气,要来求饶。而凌曜安排的“全网直播”,在她看来,更是愚蠢至极。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将事情彻底闹大的最好机会吗?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画着精致却又显得楚楚可怜的妆容,提前半小时,就带着自己的团队,来到了媒体厅。

而舒云,依旧是一袭素雅的白裙,未施粉黛。

当两人在聚光灯下相对而立时,那种强烈的对比,让所有在线观看直播的网友,都下意识地,将同情票投给了看起来更像是“受害者”的林薇安。

“舒云小姐,你终于肯出来回应了。”林薇安率先发难,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本以为,你也是一个有艺术追求的人。没想到,你为了名利,竟然……唉,你太让我失望了,也太让‘云庭香’蒙羞了!”

她一上来,就给舒云扣上了道德的枷锁。

舒云没有理会她的表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问道:“林小姐,我们是调香师。调香师之间,唯一的交流语言,应该是作品,而不是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你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比?怎么比?”林薇安嗤笑一声,抱着手臂,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很简单。”舒云指向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两张桌子。每张桌上,都摆放着上百种一模一样的香料原精。“我们就用现场的这些香料,在规定时间内,各自调制一款香水。主题,就叫‘初心’。”

“然后,我们不署名,将两款作品,交给现场和线上的观众来盲测、投票。谁输了,就永远退出香氛界。你,敢吗?”

舒云的话,掷地有声。

林薇安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擅长的是营销,是包装,是讲故事。论真正的调香功底,她自己心里清楚,和舒云这种浸淫在原料堆里长大的科班出身,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更何况,主题还是“初心”。

她的初心是什么?是名利,是虚荣。这种东西,要如何用香气来表达?

“这……这不公平!你背后有曜世集团最顶级的实验室,有凌总为你搜罗的全世界最好的香料,我怎么跟你比?”林薇安立刻找到了狡辩的理由。

“所以,我们现在用的,是完全一样的原料。我们站的,是同一起跑线。”舒云步步紧逼,“你不敢吗?还是说,你所谓的才华,只是一个需要靠谎言和诽谤来维持的泡沫?”

直播间里,风向开始变了。

“我去,这个舒云有点刚啊!”

“对啊,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林薇安要是真有本事,怕什么?”

“感觉林薇安有点虚了……”

林薇安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她知道,如果今天拒绝,那她之前所有的抹黑,都会不攻自破。

“好!比就比!”她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比赛开始。

林薇安立刻陷入了慌乱。她看着满桌的瓶瓶罐罐,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习惯了用现成的、昂贵的、稀有的香基去堆砌,让她从零开始创作,她根本无从下手。最后,她只能选择最大众化、最不容易出错的玫瑰和茉莉,胡乱地调配在一起,试图做出一款甜美的、讨好大众的花香调。

而另一边,舒云却显得无比从容。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初心。

她的初心是什么?

是爷爷在桂花树下,教她分辨第一种香料时,那满院的芬芳。是父亲为了保留最古老的脂吸法,熬得通红的双眼。是她自己,第一次成功蒸馏出纯露时,那种无与伦比的喜悦和成就感。

她的初心,是“云庭香”那个小小的院子。是阳光,是泥土,是植物最质朴、最本真的气息。

她没有去碰那些昂贵的玫瑰和茉莉。

她选择了最基础的、最便宜的几种原料。

几滴清新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绿叶醇,模拟雨后初晴的草地。

一点点温暖的、像阳光晒过被子味道的葵子麝香。

一丝丝清甜的、仿佛童年记忆的桂花净油。

最后,她加入了一种非常特别的,也是她从“云庭香”带来的、自己的独家原料——经过特殊处理的、陈年的“宣纸”酊剂。

那是一种带着淡淡墨香和时光沉淀感的味道。

是书卷气,是传承,是“云庭香”的灵魂。

一个小时后,两款作品完成。

经过盲测投票,结果,毫无悬念。

林薇安的作品,被评价为“甜腻、庸俗、没有灵魂的商业街香”。

而舒云的作品,被命名为《庭院深深》。

一位资深的香评人,在直播中,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我闻到的,不是一款香水。我闻到了一个故事。我闻到了夏日午后,一个孩子在老宅的院子里打盹,闻到了奶奶蒲扇的风,闻到了石板缝里青苔的味道,闻到了书房里,宣纸和墨的味道。这款香,它没有取悦任何人,它只是在安静地,讲述着自己的过往。这,才是真正的‘初心’。”

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林薇安面如死灰。

她输了。

当着全网数百万观众的面,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舒云走到她面前,眼神清澈而坚定。

“现在,你该履行你的诺言了。”

林薇安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不!这不可能!你作弊!你一定作弊了!”

就在这时,媒体厅的大门,被推开了。

凌曜,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看都-没看林薇安一眼,径直走到舒云身边,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动作,自然而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我的女人,需要作弊吗?”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媒体厅,也传遍了所有直播终端。

一句话,让全场,瞬间死寂。

“我的女人”……

这四个字,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量。比任何公关稿,都更具冲击力。

这是一种最高调的、最霸道的宣告。

是的,她是我的人。那又怎样?

我的人,就是有资格拥有一切。我给的,她就配得上。

直播间的弹幕,在沉寂了几秒钟后,彻底爆炸了。

“卧槽!!!!!我听到了什么?”

“霸道总裁现实版啊!我磕到了,磕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凌总好帅!这男友力MAX!”

“所以,谣言是真的?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反感,反而觉得好甜?”

“楼上的,因为舒云小姐姐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啊!她配得上!强强联合,这叫神仙爱情!”

风向,在瞬间,彻底逆转。

林薇安瘫倒在地,她知道,她彻底完了。她不仅输掉了比赛,输掉了名誉,还得罪了整个海城,最不能得罪的男人。

而舒云,则完全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身边这个男人。

他披在她肩上的西装,还带着他滚烫的体温。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寂静深海》和冷冽气息的味道,将她团团包围。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说……我是他的女人?

事情结束后,回去的车上,气氛有些尴尬。

舒云攥着那件西装外套,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曜也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假寐。但舒云能看到,他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的一丝不自在。

车子停在“天境壹号”楼下。

下车后,凌曜突然开口:“刚才在台上,表现得不错。”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正面地、肯定她。

舒云的脸,微微一红:“谢谢。”

“但是……”他又话锋G一转,恢复了那种霸道的语气,“以后,不准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你的手,是用来调香的,不是用来跟人打赌的。”

“还有,”他走到她面前,逼视着她,“记住你今天在台上说的话。”

“什么话?”舒云有些茫然。

凌曜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调香师之间,唯一的交流语言,应该是作品’。”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她的话。

“我的失眠症,很严重。”他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眼神,却变得深不见底,“《寂静深海》,只是镇定剂,不是解药。”

舒云的心,猛地一跳。她好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偶尔……会做噩梦。”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梦里,总是下着雨,闻到……一种很甜,又很腻的味道。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剖开自己的一丝伤口。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条缝隙。

但对舒云来说,却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他内心世界的、沉重的大门。

雨,甜腻的味道,黑暗……

这些记忆的碎片,像一把钥匙,瞬间解锁了舒云心中所有的疑惑。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她。

因为她的《刹那浮梦》,是那么的纯粹,干净,空灵。像一片净土,能让他暂时逃离那个被污染的、充满噩梦的世界。

她也终于明白,她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我知道了。”舒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畏惧和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我会为你,找到解药。”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调制一款香水。

她要做的,是以香为舟,渡他,脱离那片名为“记忆”的苦海。

8 以香为舟,渡你苦海

从那天起,舒云的工作重心,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她不再是被动地、等待凌曜的“需求”,而是主动地,开始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溯源”之旅。

她要寻找的,是凌曜噩梦中,那个“甜腻的味道”。

那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她开始像一个侦探一样,搜集着关于凌曜的一切信息。

她把他所有的西装、衬衫,都拿进实验室,用最精密的顶空分析技术,去捕捉上面残留的、最微量的气味分子。

她让秦风,将凌曜从小到大,所有生活过的地方的照片,都找了过来。老宅,学校,第一间办公室……她试图从那些静态的画面中,找到与“气味”相关的蛛丝马迹。

秦风对她的行为,感到无比困惑,但凌曜下过死命令:“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不准问,不准拦。”

于是,秦风成了舒云最得力的“情报员”。

然而,调查,一度陷入了僵局。

凌曜的生活,像一杯纯净水,干净、克制到了极点。他不用任何有明显香味的个人用品,不接触任何花草,他周围的世界,仿佛是一个被刻意营造出来的“无香”环境。

他像一只受过重伤的动物,本能地,规避着一切可能再次伤害到他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舒云在整理秦风送来的一箱凌曜的“遗物”时——那里面都是些他少年时代用过的东西——她发现了一本硬壳的、带锁的日记本。

锁,是那种最老式的、小小的铜锁,早已锈迹斑斑。

舒云没有钥匙。

但她有调香师的鼻子。

她将日记本,凑到鼻端,闭上眼,仔细地分辨着。

上面有旧纸张的、好闻的木质香,有尘埃的味道,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已经散逸殆尽的、淡淡的甜香。

那味道,很熟悉。

舒云在她的香料库里,疯狂地寻找着。

终于,她在“白花系”的角落里,找到了它。

栀子花。

不是那种用现代溶剂萃取法得到的、气味清新的栀子花原精。

而是用最古老的、宫廷里才会使用的“脂吸法”得到的、栀子花香膏。

这种香膏,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花朵的香气,会加入少量的动物脂肪作为介质。因此,它的味道,在清甜之外,会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奶油的、丰腴的“腻”。

甜,而腻。

就是它!

找到了气味的源头,舒云却感到了更深的寒意。

栀子花,在东方文化里,象征着纯洁的、永恒的爱。它是最美好的意象之一。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少年,对这种美好的味道,产生如此深重的心理创伤?

她必须,打开那本日记。

她没有去撬锁。她用最温柔的方式,用特制的溶剂,一点点地,将锁芯里的锈迹,溶解开来。

几个小时后,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那本尘封了十几年的日记,被打开了。

日记本的主人,是一个叫“凌曜”的、十五岁的少年。

字迹,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和锐气。

里面的内容,断断续续。

记录着他对天文的喜爱,对未来的憧憬,对一个严厉的、几乎不苟言笑的父亲的敬畏。

以及……对一个温柔的、爱笑的、喜欢在院子里种满栀子花的母亲的、深深的依恋。

“……妈妈说,栀子花开的时候,就是她最想念我的时候。”

“……今天,妈妈又用她做的栀子花香膏,擦了我的手。她说,这样,她就能一直‘闻’到我了。”

“……爸爸又和妈妈吵架了。我讨厌他。他不懂妈妈。”

日记,一页页地翻过。

直到,最后一页。

那一页,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字迹潦草,被泪水晕开,几乎无法辨别。

“1998年6月22日。大雨。”

“如果那天,我没有跟她要那瓶最新的、她亲手做的栀子花香膏……她是不是,就不会为了去拿它,而错过了……那三秒钟。”

舒云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

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一场惨烈的车祸。一个爱美的、温柔的母亲,为了满足儿子一个小小的愿望,在最关键的时刻,分了心。

从此,天堂地狱。

那瓶甜腻的、代表着母爱的栀子花香膏,成了少年心中,永远无法拔除的、淬了剧毒的刺。

他有多爱他的母亲,就有多恨那个味道,多恨……那个因为索要了那个味道,而间接导致悲剧发生的、无知的自己。

原来,这才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

他不是失眠。

他是在用一种自虐的方式,惩罚自己。惩罚自己,不配拥有安宁的睡眠。

舒云合上日记本,泪水,已经无声地,滑落了满脸。

她终于,窥见了这个男人,在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那颗血肉模糊的、从未愈合过的心。

那天晚上,凌曜回来的时候,发现公寓里的气氛,很不一样。

没有开着他习惯的、冷白色的顶灯。

只留了几盏温暖的、昏黄的落地灯。

空气中,也没有了那股熟悉的、让他安心的《寂静深海》的味道。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闻过的、极其复杂,又极其温柔的香气。

舒云就坐在客厅的中央,她的面前,放着一台正在工作的、小小的冷喷式香薰仪。白色的、细腻的香雾,正从中,缓缓地,弥漫开来。

“你做了什么?”凌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本能地,对这种未知的、陌生的气味,感到警惕。

“坐下。”舒云没有回答他,只是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他,靠近。

凌曜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闻到了吗?”舒云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月光一样。

凌曜闭上眼,仔细地分辨着那股香气。

那味道……很奇怪。

最先捕捉到的,是阳光的味道。那种夏日的午后,白衬衫被晒得暖烘烘的、干净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紧接着,是一股温暖的、带着淡淡甜意的奶香。像一杯温热的牛奶,在睡前,由最亲近的人,递到你的手上。

然后,他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旧书卷的木质香气。那是时光的味道,是知识沉淀下来的、理性的、让人平静的味道。

这些味道,温柔地,一层又一层地,将他包裹起来。

像一个最安全的、最温暖的茧。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放松下来的瞬间,他的鼻腔,突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甜香。

是栀子花!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

所有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记忆深处,那场滂沱的大雨,刺耳的刹车声,飞溅的鲜血……如同猛兽,挣脱了牢笼,就要将他吞噬!

“别怕。”

就在他即将被噩梦淹没的前一秒,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轻轻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是舒云的手。

“听我说,凌曜。”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你闻到的,不是让你痛苦的那个味道。你再仔细闻闻。”

凌曜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恐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嗅觉上。

是的,那里面,有栀子花的味道。

但是,它不再是记忆中那种孤立的、甜腻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味道。

它被阳光包裹着,被牛奶温暖着,被书卷沉淀着。

它不再是主角。

它只是……一个庞大的、温暖的、充满爱意的花园里,一朵普普通通的、被精心呵护着的花。

它不再代表着“失去”。

它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守护”。

“她不是因为你,才离开的。那是一场意外。”舒云的声音,像一剂良药,精准地,注入他灵魂的伤口。

“她如果知道,你因为这件事,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年,她会比任何人,都心痛。”

“她留给你的栀子花香,不是为了让你记住痛苦。是为了让你记住……她有多爱你。”

“她希望你,带着她的爱,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睡一个,安稳的觉。”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凌曜紧闭的眼角,滑落下来。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这个在商场上,从未有过败绩的男人;这个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这个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的男人……

在这一刻,在这一缕名为《晨曦花园》的香气里,在他身边这个女孩的轻声软语中,

终于,卸下了所有,坚硬的伪装。

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舒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他,轻轻地,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就像,当年他的母亲,拥抱那个十五岁的、徬徨无助的少年一样。

她以香为舟,终于,将他,渡离了那片,名为痛苦的,无边苦海。

9 撕碎的契约

那一夜之后,整个“天境壹号”的气氛,都变了。

那座冰冷的、华丽的黄金囚笼,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注入了人气和温度。

凌曜,依旧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商业帝王。但在舒云面前,他收起了所有的利爪和尖刺。

他不再睡沙发。

他会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在工作到深夜后,悄悄地,潜入舒云的卧室,在她床边的地毯上,铺上被子,和衣而卧。

只要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让他安心的气息,只要能感觉到,她就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均匀地呼吸着,他就能获得,前所未有的、深沉的睡眠。

舒云,也默许了这种行为。

她会为他,在床头,留一盏昏黄的小灯。

她会为他,在香薰机里,滴上几滴,他最喜欢的、混合着雪松和她气息的专属配方。

两人之间,没有炽热的告白,没有缠绵的亲吻。却有一种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动人的、温情脉脉的默契,在悄然流淌。

然而,就在一切都朝着岁月静好的方向发展时,最后的风暴,还是来临了。

被全网唾弃、被行业封杀的林薇安,并没有善罢甘休。

她像一条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将所有的怨恨,都归结在了舒云和凌曜的身上。

她通过收买曜世集团内部的一个清洁工,用微型摄像头,窃取到了舒云实验室里,关于《晨曦花园》的配方草稿。

她以为,这是她翻身的最后机会。

她将配方,高价卖给了曜世集团在欧洲最大的竞争对手——法国的“兰诺香业”。

兰诺香业如获至宝,立刻投入生产,并召开了盛大的新闻发布会,高调宣布,即将推出一款划时代的、名为“天使之梦”的治愈系香氛,并宣称,这是他们首席调香师的最新杰作。

消息传来,整个曜世集团,都震动了。

这不仅仅是商业机密的泄露,更是对曜世和舒云的、最恶毒的挑衅。

公司的董事会上,群情激愤。

“必须立刻起诉他们!告到他们破产!”

“凌总,下令吧!启动最高级别的商业战!”

所有人都看着主位上的凌曜,等着他下达一如既往的、雷霆万钧的指令。

然而,这一次,凌曜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坐在他身边的、被特许列席会议的舒云,问道:

“你怎么看?”

他把决策权,交给了她。

舒云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各位,不必惊慌。”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镇定,“因为,他们拿到的,是一个假的配方。”

原来,舒云早就料到,林薇安会狗急跳墙。

她故意在实验室的桌面上,留下了一份“特制”的配方。

那份配方,从表面上看,与《晨-曦花园》有九成的相似。但是,其中最关键的、用于“平衡”栀子花气息的那几味核心原料,被她悄悄地,替换成了另外几种气味相似,但化学性质完全相反的成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舒云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他们生产出来的‘天使之梦’,不但没有任何治愈效果。反而,在与空气接触超过二十四小时后,会分解出一种……类似臭鸡蛋的味道。”

“到时候,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兰诺香业,会成为全世界的笑柄。”

……

半个月后,事态的发展,正如舒云所料。

“天使之梦”在全球同步上市。第一天,凭借着兰诺香业强大的渠道和宣传,销量火爆。

然而,从第二天开始,全球各地的专柜,都爆发了大规模的退货潮。无数愤怒的消费者,在社交媒体上,po出了自己那瓶散发着恶臭的、昂贵的“天使之梦”。

#兰诺香业,史上最大臭鸡蛋丑闻# 的词条,登上了全球热搜榜首。

兰诺香业的股价,一天之内,蒸发了百分之三十。声誉,更是跌入谷底,百年基业,摇摇欲坠。

而林薇安,作为泄露假配方的“罪魁祸首”,被兰诺香业和曜世集团,同时提起了天价索赔的诉讼。等待她的,将是牢狱之灾和永世无法翻身的债务。

在兰诺香业焦头烂额地召开记者会,向全球消费者道歉的那天。

凌曜,也在“天境壹号”的客厅里,做了一件事。

他当着舒云的面,拿出了那份,当初在天穹塔露台上,他逼着她签下的、那份冰冷的“魔鬼契约”。

他看着舒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的、甚至带着一丝愧疚的深情。

“这份契约,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说着,双手用力。

那份象征着权力与禁锢的、改变了两人命运的合同,被他,一撕两半。然后,又被撕成了无数的、细小的碎片。

他将碎片,扔进了壁炉。

蓝色的火焰,瞬间,将那些纸片,吞噬殆尽,化为灰烬。

“舒云,”他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

这个让世界都为之侧目的男人,此刻,却以最谦卑的姿态,仰望着他的女孩。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

里面,不是钻戒。

而是一个小小的、用暖玉雕琢而成的、栀子花形状的香膏盒。

和当年,他母亲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以前,我用一份错误的契约,将你绑在我身边。充满了算计,充满了强迫。”

“现在,我想用一份全新的、以爱为名的契约,邀请你,成为我余生的合伙人。”

“我不需要你做我的专属调香师。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专属守护者。”

“舒云,嫁给我,好吗?”

窗外,是海城最美的黄昏。

金色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满了整个房间。

舒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片只为她一人而闪烁的、名为“爱”的星光。

她笑着,流下了眼泪。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

“我愿意。”

她俯下身,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带着阳光、牛奶、和淡淡栀子花香的,温柔的吻。

你的气味,曾是刺穿我梦境的荆棘。

如今,却是我赖以栖息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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