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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3:4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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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手杀死了我自己

军统特工“鹞子”接到绝密任务:顶替刚被处决的汉奸张敬尧。 他潜入张宅书房,却发现张敬尧本人正坐在书桌后。 “等你很久了。”张敬尧冷笑着举起枪。 鹞子瞬间明白——自己才是被设计的猎物。 枪响前,书房暗门突然打开:“住手!” 日本特高课安插在张家的女佣芳子持枪出现。 三方对峙中,鹞子突然高喊:“芳子小姐!他才是假货!” “证据在他书桌暗格里!” 张敬尧下意识摸向抽屉——这个动作暴露了他的身份。 真正的张敬尧,根本不知道暗格的存在。

冰冷的雨水,带着初冬特有的、能渗进骨头缝里的寒意,从铅灰色的夜幕里倾泻下来,狠狠地砸在青石板路面上,溅起一片迷蒙而污浊的水雾。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湿木头、陈年灰尘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铁锈气味的阴冷气息。1943年的深秋,沦陷区的夜,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鹞子微微佝偻着背,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无声地贴在高墙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他身上的黑色呢子大衣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坠着,水珠沿着衣角不断滴落,在他脚边积起一小片水洼。眼前这座宅邸,在雨幕中只剩下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轮廓,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这里是张敬尧的府邸,那个刚刚被军统“利刃”行动队处决于城西“醉仙楼”雅间里的汉奸头目的巢穴。

任务指令简洁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在鹞子的神经上:“目标张敬尧已清除。‘鹞子’即刻顶替,接管其身份、情报网络及资产。钥匙在信箱夹层。暗号:夜枭三啼。时限:黎明前。”

顶替。一个死人。一个千夫所指、连骨头缝里都渗出油污的汉奸。鹞子胸腔里那颗被无数任务磨砺得近乎麻木的心,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泛起一阵强烈的、生理性的厌恶。他见过张敬尧的照片,那张油滑世故的脸,那双藏着狡狯和贪婪的眼睛,还有那标志性的、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油亮背头。现在,他要把这张皮囊,生生套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强行压下胃里翻腾的不适感。这是命令。军统的命令。他没有选择。

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贴着湿漉漉的砖墙移动,动作轻巧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绕过正门昏黄的灯光和打着哈欠的伪军守卫,他熟稔地找到后院墙根一处被茂密藤蔓半掩着的、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松动的砖块。手指探入冰冷滑腻的缝隙,几块青砖被无声地卸下,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狭窄洞口。他像蛇一样滑了进去,落在院内松软的泥地上,溅起的泥点沾湿了裤脚。

后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雨点打在芭蕉叶和屋顶瓦片上的单调声响。空气中那股铁锈味似乎更浓了,还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像腐败的花朵。鹞子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快速穿过回廊,目标明确——二楼那间位于走廊尽头、门楣上雕刻着繁复花纹的书房。那是张敬尧的权力核心,也是情报指令里明确提到的“身份接管点”。钥匙插进锁孔,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轻轻旋动,推开沉重的橡木门。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昂贵的雪茄烟丝和旧书纸张的霉味,猛地扑面而来,呛得鹞子喉头发紧。书房内一片狼藉。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几本散落的大部头书籍浸泡在深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液体里。一张红木椅子翻倒在地,椅腿断裂。巨大的红木书桌后面,那张象征着张敬尧身份的高背皮椅背对着门口,椅背顶端,隐约可见一绺被发蜡固定得纹丝不乱的、油亮的黑发。

成功了?鹞子心中微微一松,任务简报里的画面似乎得到了印证。他反手轻轻关上门,将外面的雨声和寒意隔绝。脚下踩到了什么粘稠的东西,低头一看,是血。暗红色的血,在地毯绒面上蜿蜒,一直延伸到书桌后面。他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近书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他需要确认,需要亲眼看到那张脸。

就在他距离书桌只有三步之遥时,那把沉重的高背皮椅,竟毫无征兆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皮革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如同鬼魅的低语。

鹞子的血液在那一刻瞬间冻结,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浑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瞳孔在惊骇中急剧收缩。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活人。

一个穿着考究的深紫色绸缎睡袍,头发用发蜡梳得一丝不苟、油光可鉴的男人。那张脸,鹞子在照片里看过无数遍,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印在脑中——略显浮肿的眼袋,薄而下撇的嘴唇,还有左眉骨上那道浅浅的旧疤。张敬尧!

他端坐在那里,右手随意地搭在书桌光滑的桌面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雪茄,袅袅青烟盘旋上升。他的左手,则稳稳地平放在桌面上,握着一把乌黑锃亮、枪口幽深的勃朗宁M1910手枪。枪口,不偏不倚,正对着鹞子的胸膛。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惊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以及一丝……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等你很久了。”张敬尧的声音响起,低沉,带着一种长期浸淫权力而养成的、不容置疑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清晰又寒冷。

鹞子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冰冷的汗珠瞬间从额角和脊背渗出,浸透了贴身的衣物。陷阱!一个精心布置、天衣无缝的陷阱!军统的行动队失手了?不,不可能!那份处决成功的密报和随之而来的“顶替”指令……是诱饵!自己才是那个被钓上钩的鱼!所谓的“清除”,所谓的“顶替”,根本就是把他送入虎口的催命符!是谁?是谁出卖了他?是行动队?还是……更高层?

张敬尧嘴角那丝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似乎很满意于鹞子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僵硬。他缓缓吸了一口雪茄,烟头的红光在昏暗中明灭不定,映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很意外?”张敬尧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醉仙楼’雅间里那个替死鬼,演得还不错吧?花了我不少心思。就为了钓出你们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耗子。”他微微向前倾身,睡袍的绸缎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枪口纹丝不动,“让我猜猜……军统?中统?还是延安那边派来的?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他顿了顿,手指搭上了冰冷的扳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死人不需要身份。”

那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深渊的凝视,瞬间攫取了鹞子全部的感官。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还有窗外雨点击打玻璃的单调节奏。死亡的气息,浓烈得如同书房里散不开的血腥味,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之中,书房右侧墙壁那排高大的檀木书架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咔哒”声,像是精巧的机簧被弹开。

鹞子和张敬尧几乎是同时猛地转头。

书架中间一块不起眼的区域,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门。门后阴影里,一个身影持枪而立,枪口稳稳地指向书房中央的两人。

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张家佣人常见的深蓝色土布棉袄、系着白色围裙的女人。她身形不高,略显瘦削,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圆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清秀却没什么表情的脸。正是张家厨房里那个沉默寡言、手脚麻利的女佣,芳子。

然而此刻,她脸上那种惯有的、近乎木讷的顺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像手术刀般精准的锐利。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女佣的怯懦,只有一种职业性的、毫无感情的审视,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她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把小巧却致命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王八盒子”,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蓝光。

“住手!”芳子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瞬间打破了书房里紧绷的死亡对峙。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鹞子和张敬尧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那冰冷的枪口微微移动,指向了坐在书桌后的张敬尧。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显然,眼前两个“张敬尧”的诡异场面,让她瞬间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

三方鼎立!枪口互指!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叶的痛感。书桌后,张敬尧脸上的玩味和掌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凝重,他握着勃朗宁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枪口在鹞子和芳子之间微微晃动。鹞子则像一尊石雕,浑身肌肉绷紧到极致,大脑却在极度的死亡压力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生机!这突然出现的第三方,这诡异的僵持,是他唯一的、稍纵即逝的生机!

芳子冰冷的视线再次扫过鹞子,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信任,只有纯粹的评估和随时准备扣动扳机的决绝。她的枪口虽然指向张敬尧,但鹞子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任何异动,那把“王八盒子”会第一时间在自己身上开个窟窿。他必须立刻打破这个僵局!必须把水彻底搅浑!必须让芳子的枪口,死死钉在书桌后面那个人身上!

赌!赌一个在无数情报碎片里拼凑出的、未经证实的猜测!

鹞子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一种近乎撕裂的、充满惊惶和指控的尖利嗓音,朝着芳子嘶吼出声:

“芳子小姐!别信他!他才是假的!他是军统派来的杀手!”

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炸开,如同平地惊雷!

芳子的瞳孔骤然收缩,枪口猛地一颤,瞬间牢牢锁定了书桌后的张敬尧!她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如同淬了毒的针。

书桌后,“张敬尧”脸上的肌肉明显地抽搐了一下,握着勃朗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里闪过一丝被揭穿般的慌乱,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厉声反驳:“八嘎!胡说八道!芳子,别听他的!他是支那间谍!快开枪毙了他!”声音依旧维持着张敬尧的腔调,但那份刻意维持的沉稳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色厉内荏的咆哮。

鹞子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猛地一颤!赌对了!对方露怯了!他立刻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机会,不给对方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时间,用更大的声音,更急促的语速,手指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指向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

“证据!证据就在他书桌的暗格里!他根本不知道在哪里!那是只有真正的张先生和芳子小姐您才知道的绝对机密!”

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芳子的眼神瞬间锐利到了极点,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死死钉在“张敬尧”脸上。枪口纹丝不动。

而书桌后,“张敬尧”的反应,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鹞子喊出“暗格”这个词的瞬间,他脸上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彻底崩塌,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惊恐!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完全不受控制地、飞快地扫向书桌靠近自己左手边的那个雕花抽屉!仿佛那里真的藏着什么致命的证据!

这个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眼神移动,在芳子那双受过特高课最严苛训练的眼睛里,被无限放大!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极地寒冰!那眼神里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评估,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种被愚弄的暴怒!

“蠢货!”芳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异变陡生!

书桌后的“张敬尧”眼中凶光爆闪!他并非束手待毙之人!在芳子眼神变化的刹那,他已知身份彻底败露,再无转圜余地!他猛地发出一声困兽般的狂吼,身体如同被强力弹簧弹起,完全不顾芳子致命的枪口,竟在极近距离内,将手中的勃朗宁猛地调转方向,枪口死死指向了离他更近、似乎也更容易得手的鹞子!他要在临死前,拉这个揭穿他身份的军统特务垫背!

“去死吧!”

“砰!”

枪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震耳欲聋!

几乎就在“张敬尧”调转枪口、手指扣下扳机的同一瞬间,芳子手中的南部十四式也喷出了致命的火舌!她的动作更快、更狠、更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两颗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在狭窄的书房内交错而过!

鹞子在那声狂吼响起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没有思考,只有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他猛地向左侧的地面扑倒,身体蜷缩成一团,以一个狼狈不堪却最大限度减少受弹面积的战术翻滚动作,试图避开那致命的一击!他能感觉到滚烫的气流擦着头皮掠过,子弹打在身后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噗”声和木屑爆裂的声响。

与此同时,另一颗来自芳子枪口的子弹,精准无比地钻入了“张敬尧”的右肩胛骨下方!

“呃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张敬尧”身体剧震,整个人被子弹强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踉跄,重重撞在高背皮椅的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手中的勃朗宁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鲜血如同被拧开的红漆,瞬间浸透了他深紫色的绸缎睡袍,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令人心悸的印记。他痛苦地佝偻着身体,右手死死捂住左胸下方靠近腋窝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脸上因剧痛而扭曲变形,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鹞子从翻滚中迅速半蹲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是要炸开。他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勃朗宁,距离自己只有两步之遥,但他强行压制住了扑过去的冲动。芳子那冰冷的枪口,在击倒假张敬尧之后,没有丝毫松懈,如同毒蛇的信子,依旧稳稳地指向了他!那眼神里的警惕和杀意,丝毫没有因为击倒一个目标而减弱。

“别动。”芳子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掌控,“动一下,下一颗子弹,打穿你的膝盖骨。”她的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上,南部十四式的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纹丝不动。

鹞子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像一头被猎人围困的孤狼,肌肉绷紧,呼吸粗重。他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地上痛苦呻吟的假张敬尧,又落回到芳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书房里只剩下假张敬尧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芳子向前谨慎地踏了一步,枪口始终不离鹞子。她的目光锐利地在鹞子脸上逡巡,似乎要穿透那层精心伪装的面皮,看清他真实的面目。

“你,”芳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审讯般的压迫感,“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暗格的事?”她的目光扫过鹞子那张与张敬尧几乎别无二致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鹞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决定生死。他必须给出一个能暂时取信于这个冷酷女特工的理由。

“军统,代号‘鹞子’。”鹞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坦诚,“奉命……奉命顶替张敬尧。”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地上蜷缩的人,“至于他……我不清楚。但情报显示,真正的张敬尧行事极为谨慎,对书房暗格的设置和位置视为最高机密,除了他自己和一个……一个绝对信任的影子护卫,无人知晓具体细节。”他巧妙地停顿了一下,没有直接点出芳子,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刚才,我赌了一把。他听到‘暗格’时的反应,证明了我的猜测——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张敬尧!”

芳子冰冷的目光在鹞子脸上停留了数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然后,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地上那个因为失血和剧痛而脸色惨白、身体不断抽搐的冒牌货。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愚弄的愤怒,有任务失败的懊恼,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猎物的杀意。

她再次向前一步,走到书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冒牌货。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猫科动物的优雅和致命感。

“说,”芳子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冰锥一样刺入冒牌货的耳膜,“真正的张敬尧,在哪里?”枪口微微下移,精准地指向了冒牌货另一侧完好无损的膝盖。

冒牌货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痛和恐惧让他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芳子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冷酷的耐心。她微微歪了歪头,似乎觉得对方的声音不够清晰。

“看来,你需要一点……帮助。”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毫无预兆!

南部十四式的枪口爆出一团火光。子弹精准地射入了冒牌货完好的左腿膝盖!

“啊——!!!”

凄厉得不像人声的惨嚎瞬间炸响,充满了整个书房,盖过了窗外的雨声!冒牌货的身体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摔落在地毯上,疯狂地翻滚、抽搐!他双手死死抱住被打碎的膝盖,指缝间鲜血狂涌,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地毯。剧烈的疼痛让他眼球暴突,额头上青筋虬结,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嘶鸣。浓重的血腥味和失禁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鹞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他强迫自己死死盯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和冷静。芳子……这个女人,根本就是一台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

芳子对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令人作呕的气味恍若未闻。她甚至微微俯下身,凑近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涕泪横流的脸,声音依旧冰冷平稳,如同在询问今天的天气:

“现在,可以说了吗?真正的张敬尧,在哪里?或者……已经死了?”她的枪口,慢慢移向冒牌货唯一完好的右手。

“不…不…别…”冒牌货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恐惧,“我说…我说…他…他没死…他…他在…在……”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就在冒牌货即将吐露真相的刹那,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那个蜷缩在地上、因为剧痛而抽搐翻滚的冒牌货,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似乎失去了所有理智。他的眼睛猛地瞥见鹞子脚边不远处——那把之前掉落在地毯上的勃朗宁手枪!距离他只有不到两臂的距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肉体的剧痛和对芳子的恐惧!他那双被血丝和泪水模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困兽般的疯狂光芒!

“去死吧!!”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拖着两条被打断的腿,猛地向那把勃朗宁扑去!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芳子眼神一厉!几乎在冒牌货身体启动的同一刹那,她的枪口已经闪电般调转!手指毫不犹豫地再次扣下扳机!

“砰!”

子弹精准地钻入了冒牌货的后心!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扑出的身体猛地钉在了地毯上!他伸向勃朗宁的手,在距离枪柄只有几寸的地方,无力地垂落,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动了。眼睛依旧死死地圆睁着,凝固着最后的不甘和疯狂。

鹞子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子弹穿透骨骼和内脏的沉闷撕裂声。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那把近在咫尺的勃朗宁,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知道,自己哪怕有一丝一毫靠近那把枪的意图,芳子的下一颗子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送进自己的脑袋!

芳子缓缓垂下枪口,枪管因为连续射击而微微发烫,冒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她看也没看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眼睛兀自圆睁的尸体,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聚焦在鹞子身上。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两具尸体——那个被鹞子误以为是张敬尧的、倒在书桌下的尸体,以及这个刚刚被芳子处决的冒牌货——横陈在昂贵的地毯上,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残酷。

芳子的目光在鹞子那张与张敬尧酷似的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秒。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又像是在权衡利弊。鹞子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脸上每一寸皮肤的游移,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眼神坦然地迎向芳子。他知道,自己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终于,芳子那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你,跟我走。”

不是商量,是命令。不容置疑。

鹞子心头猛地一沉。跟她走?去哪里?特高课的刑讯室?那将比死亡更可怕。但他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流露出的、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感激:“好……好!谢谢芳子小姐救命之恩!”

芳子对他的“感激”没有任何反应,眼神依旧冰冷。她微微侧身,枪口示意了一下书房门口的方向:“走前面。别耍花样。我的枪,很快。”

鹞子缓缓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僵硬而疲惫,仿佛也被刚才的生死搏杀耗尽了力气。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血泊和尸体,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沉重的橡木门。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刀尖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和那把随时可能喷出火焰的枪口,如同附骨之疽,紧紧锁定着他的后心。

就在他伸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即将拉开房门的那一刻——

芳子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等等。”

鹞子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再次凝固。他保持着握住门把手的姿势,缓缓地、一点点地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难道她发现了什么破绽?难道她改变了主意?

芳子站在书桌旁,目光并没有看他,而是落在了书桌后那张高背皮椅上。确切地说,是落在椅背上那绺油亮整齐的黑发上——那个最早倒在椅子后面的、被鹞子误认为是张敬尧的尸体。

“处理掉他。”芳子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吩咐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连同地上这个废物。弄干净点。”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鹞子去处理那两具尸体。她的枪口,依旧若有若无地对着他。

鹞子瞬间明白了。这是考验。也是投名状。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处理“同僚”的尸体,手上沾血,彻底断绝后路。同时,也是防止他趁机在尸体上做手脚。

一股寒意从鹞子的尾椎骨直冲头顶。他看着芳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这个女人心思的缜密和狠毒,远超他的想象。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是。”鹞子应了一声,声音干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走向书桌后面。

他先弯腰,用力拖拽起书桌下那具穿着仆役衣服的尸体。尸体很沉,软绵绵的,脖颈处被利刃切开的口子狰狞外翻,血迹已经半凝固。鹞子忍着强烈的反胃感,将他拖到那个被芳子击毙的冒牌货旁边。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几乎让他窒息。

接着,他走向那个被芳子打死的冒牌货。近距离看到那张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以及胸前和膝盖上血肉模糊的伤口,鹞子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腾。他伸出手,抓住尸体的衣领,准备将他拖到仆役尸体旁边。

就在他用力拖动尸体的瞬间,也许是动作牵扯,也许是尸体临死前的无意识痉挛,那只垂落在勃朗宁手枪附近的、沾满鲜血的右手,小指猛地向外弹了一下!指尖,正好碰到了勃朗宁冰冷的枪柄!

鹞子的动作猛地一僵!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的背上!他甚至能想象出芳子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正在微微收紧!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他强迫自己保持拖拽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细微的触碰。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尸体拖离了那把危险的勃朗宁,与仆役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整个过程,他低垂着头,只专注于“处理”,不敢有任何多余的眼神或动作。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微微喘着气,看向芳子,脸上带着询问。

芳子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两具尸体,又缓缓移到鹞子脸上。她的眼神依旧冰冷,看不出任何情绪。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她微微颔首,枪口再次示意了一下房门:“走。”

鹞子心中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微微松弛了一丝。他再次握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力拉开沉重的橡木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比书房内稍亮一些,但也依旧昏暗。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更浓的灰尘味道涌了进来。

鹞子抬脚,正要迈出门槛——

异变,在绝对意想不到的时刻发生!

就在鹞子拉开房门,身体处于门框位置,芳子的注意力也随着他移动的瞬间——

书房内侧,靠近巨大落地窗的那面厚重丝绒窗帘,毫无征兆地剧烈抖动了一下!

紧接着,“哗啦”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起!

厚重的丝绒窗帘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撕开!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中暴射而出!速度之快,带起一股凌厉的劲风!

那黑影的目标,赫然是背对着窗帘方向的芳子!

鹞子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那是一个穿着和张敬尧几乎一模一样深紫色睡袍的男人!那张脸!那张浮肿的眼袋,薄而下撇的嘴唇,左眉骨上那道浅浅的旧疤……张敬尧!真正的张敬尧!他竟然一直藏在那里!像一条最阴险的毒蛇,潜伏在死亡的帷幕之后,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的瞬间!

张敬尧的脸上布满了怨毒和疯狂,一双眼睛因为极度的恨意而赤红!他手中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裁纸刀!刀身狭长而锋利,在昏暗中闪烁着死亡的冷光!他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疯兽,直扑向毫无防备的芳子后心!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嘶吼:

“贱人!给我死!!”

距离太近了!芳子刚刚处理完冒牌货,精神正处于掌控局面后的微妙松弛期,加上开门声和鹞子移动的干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定在鹞子身上!她只来得及在眼角余光瞥见窗帘异动的刹那,身体做出本能的反应——猛地向侧面旋身!

但是,太迟了!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皮肉的闷响!

寒光闪过!

那把锋利的裁纸刀,没有刺中芳子的后心,却狠狠地、斜着扎进了她持枪的右臂肩窝!刀身几乎完全没入!

“呃!”芳子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一个趔趄,手中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再也无法握持,“当啷”一声掉落在坚硬的地板上,滑出去老远。

剧痛瞬间淹没了她!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肩窝的伤口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蓝色棉袄!她的脸色在剧痛和失血下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因剧痛和突如其来的打击而摇晃,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痛苦!

而张敬尧,这个一直隐忍潜伏、此刻终于爆发出全部凶性的汉奸头子,脸上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同归于尽的疯狂!他根本不给芳子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击得手,他猛地拔出裁纸刀,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他嘶吼着,再次扬起血淋淋的利刃,不顾一切地扑向因剧痛而暂时失去抵抗力的芳子!目标直指她的咽喉!他要将这个日本主子安插在他身边的毒牙彻底撕碎!

“去死!!”

这兔起鹘落、血腥残酷的突变,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鹞子的身体,在门框的位置,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的大脑在最初的震惊后,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疯狂运转!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混乱!绝对的混乱!芳子重伤,张敬尧彻底疯狂!这是摆脱控制、甚至……完成最初任务的唯一机会!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战场——芳子痛苦踉跄,右臂鲜血淋漓,战斗力锐减;张敬尧状若疯魔,挥舞着染血的裁纸刀扑向芳子,后背完全暴露;地上,那把芳子掉落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五步的地方!还有……那把之前掉落在地毯上的勃朗宁!

鹞子动了!

他没有冲向最近的南部十四式,而是如同猎豹般猛地向书房内扑去!目标,赫然是那把躺在血泊边缘的勃朗宁M1910!这个选择极其冒险!因为这意味着他要冲入两个疯狂厮杀的人中间!但他别无选择!南部十四式虽然近,但芳子就在旁边,她即使重伤,临死反扑也足以致命!勃朗宁虽然远一点,但那里是战场的边缘!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身体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右手如同铁钳般伸出,一把抓住了勃朗宁冰冷沾血的握把!

就在他抓住枪的瞬间——

“噗嗤!”

又是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鹞子猛地抬头!

只见张敬尧手中的裁纸刀,狠狠地扎进了芳子格挡的左臂!刀尖穿透了棉袄和小臂的肌肉,从另一侧透了出来!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被巨大的力量钉得向后撞在巨大的红木书桌上!沉重的书桌都被撞得移了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张敬尧脸上露出嗜血的狞笑,他完全不顾芳子另一只还能活动的手正疯狂地抓挠撕打他的脸,双手死死握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去!刀刃切割着肌肉和骨骼,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他要将这柄利刃,彻底钉穿芳子的身体,把她钉死在书桌上!

“啊——!”芳子的惨叫声已经变了调,充满了垂死的绝望。她美丽的脸庞因剧痛而扭曲,眼中充满了血丝和刻骨的仇恨,唯一还能活动的右手,指甲疯狂地在张敬尧的脸上、脖子上抓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鲜血淋漓!但她的力量正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飞速消逝。

鹞子半跪在地,手中紧握着冰冷的勃朗宁。枪身的触感传来一丝奇异的镇定。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两个浑身浴血、如同野兽般撕咬在一起的人,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他没有丝毫犹豫。眼神瞬间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般冰冷坚硬。机会只有一次!

他猛地抬臂,双手握紧勃朗宁,枪口稳稳地指向那个压在芳子身上、后背完全暴露、正疯狂施暴的身影——真正的张敬尧!

手指,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砰!

四声枪响!急促!连贯!震耳欲聋!如同死神的丧钟在狭窄的书房内疯狂敲响!

枪口喷吐着炽热的火焰!

四颗子弹,带着鹞子所有的决绝和任务赋予的冰冷意志,精准无比地钻入了张敬尧的后背!

噗!噗!噗!噗!

血花在深紫色的绸缎睡袍上接连爆开!如同瞬间绽放了四朵妖异而残酷的红梅!

张敬尧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压下去的动作猛地僵住!疯狂扭曲的脸上,那狰狞的杀意瞬间凝固,被一种极致的茫然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半跪在血泊中、举枪指向自己的鹞子。

“你……”一个破碎的音节从他满是血沫的嘴里溢出,充满了无尽的惊愕和不甘。

他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蜡烛,迅速黯淡下去。紧握着裁纸刀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地压在了被他刺穿手臂、钉在书桌上的芳子身上。

芳子被这沉重的躯体砸得又是一声痛苦的闷哼。她艰难地侧过头,看着压在自己身上、已然气绝的张敬尧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又缓缓抬起那双因失血过多而开始涣散、却依旧燃烧着刻骨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鹞子。

那眼神,如同地狱深渊爬出来的恶鬼,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诅咒。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染红了她苍白的下巴。

鹞子缓缓放下举枪的手臂。枪管滚烫,硝烟的味道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刺激着他的鼻腔。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芳子越来越微弱、带着血沫的倒气声。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眼前这幅地狱般的景象:张敬尧的尸体压在芳子身上,裁纸刀还深深扎在芳子的手臂里;地上,躺着仆役和冒牌货的尸体;地毯早已被粘稠的血液浸透,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深褐色。

鹞子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抓住张敬尧尸体的肩膀,用力将他从芳子身上掀开。尸体沉重地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芳子失去了压制,身体顺着书桌滑落,瘫软在地,靠着桌腿,胸膛微弱地起伏着,眼神死死地盯着鹞子,那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

鹞子没有看她。他走到张敬尧巨大的红木书桌后,目光落在书桌光滑的桌面上。那里摆放着几份文件、一个黄铜台灯、一个墨水瓶,还有一面镶嵌在红木底座里的椭圆形镜子。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镜子上。

镜面映出一张脸。一张沾着几点暗红血渍、略显苍白、却与地上死去的张敬尧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浮肿的眼袋,薄而下撇的嘴唇,左眉骨上那道浅浅的旧疤,还有此刻被冷汗和灰尘微微弄乱的、油亮的背头。

鹞子看着镜中的倒影,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那只刚刚扣动扳机、终结了一条生命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

他拿起书桌上那个精致的、装着进口发蜡的银色小盒子。指尖挑出一小块凝固的、散发着浓郁古龙水香味的乳白色膏体。

然后,他对着镜子,开始一丝不苟地、重新梳理自己那有些凌乱的头发。动作平稳,专注,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梳齿划过发丝,将每一缕头发都精准地梳向脑后,抹上发蜡,固定得油光水滑,纹丝不乱。镜中的倒影,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地变得清晰、冷酷、油滑——越来越像张敬尧。越来越像那个刚刚被他亲手击毙的汉奸。

梳头的动作,僵硬而精准,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在重复设定好的程序。

镜子里,那张被精心打理过的、油滑冷酷的脸,倒映着书房里血腥的修罗场——仆役脖颈的豁口,冒牌货圆睁的双眼,张敬尧背后绽开的血洞,还有桌脚边,芳子那双至死都死死瞪着他、充满无尽怨毒的眼睛。

鹞子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他放下梳子,拿起桌上一条雪白的真丝手帕。他微微俯身,对着镜子,开始仔细地、一点点地擦拭脸上沾染的细小血点。手帕轻柔地拂过皮肤,血渍被一点点抹去,露出底下那张属于“张敬尧”的、苍白而冷漠的面孔。

当最后一点污迹被擦净,鹞子直起身。

镜子里,只剩下一个头发油亮、面容冷酷的男人。浮肿的眼袋下,那双眼睛里,属于“鹞子”的锐利和生气,如同燃尽的余烬,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空洞。一种彻底的虚无。

他不再是鹞子。

他是张敬尧。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锤子在不断敲击着棺木。书房内浓烈的血腥味,在这潮湿的雨夜里,发酵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腥。

鹞子——不,现在,他是张敬尧了——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书房里横陈的尸体,如同扫过一堆无关紧要的杂物。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扇紧闭的、通往外面世界的橡木门上。

他迈开脚步。

锃亮的皮鞋踩过粘稠的血泊,发出轻微而令人牙酸的“噗叽”声。他走过仆役僵硬的尸体,走过冒牌货圆睁的双眼,走过芳子那至死都凝固着怨毒诅咒的脸,最后,在那具真正的张敬尧——那个几分钟前还被他称为“目标”的汉奸——的尸体旁,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弯下腰,动作从容不迫,从真正的张敬尧那件深紫色睡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黄铜打造的印章。印章的顶端雕刻着一只面目狰狞的睚眦。他看也没看,将这枚还带着尸体余温的印章,放进了自己同样款式的睡袍口袋里。

然后,他直起身,再没有丝毫停留。皮鞋踏在地毯被血浸透后更显暗沉的花纹上,一步步走向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他伸出手,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黄铜的冷意透过皮肤传来。

他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在倾听门外雨夜的寂静,又仿佛只是在确认自己此刻的身份。然后,他用力,拉开了书房的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昏黄,空无一人。远处隐约传来大座钟沉闷的钟摆声。

“张敬尧”——这个刚刚诞生的、由谎言、背叛和死亡浇筑而成的幽灵——迈步走了出去,身影融入了门外的阴影。

沉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缓缓地合拢。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内那片无声的血色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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