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替身
我被迫截下抗日志士的双手,换上他的指纹成为日军情报官清水和彦。 手术前他笑着说:“截肢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72小时内,我必须用他的身份窃取绝密名单。 成功进入情报部后,却发现“清水和彦”早已被标记为叛徒。 更致命的是——门外传来敲门声,另一个清水和彦正微笑站立:“听说你在找我?”
手术刀冰冷的锋刃切开皮肉,发出一种黏腻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浓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狭窄地下室的每一寸空气里,几乎凝成实体。惨白的无影灯光像舞台追光,冷酷地打亮手术台上那个被皮带紧紧缚住的身影。
他的右手手腕被固定在特制的金属支架上,苍白的手掌无力地摊开着,掌纹清晰得刺眼。我穿着无菌手术服,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像两口深井,竭力不让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泄露分毫。我的手指异常稳定,手术刀沿着预定好的路径,精准地剥离着皮肤与皮下组织,避开重要的血管和神经束。鲜血很快涌出,又被一旁助手及时用吸管吸走,发出“嘶嘶”的轻响。
“清水君,专注。”旁边一个同样穿着手术服的日本军医,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是这场血腥仪式的监督者。
手术台上的人没有麻醉。他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牙齿深深咬进下唇,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每一次抽吸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瞳孔深处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火焰。
我的指尖细微地颤了一下,几乎无法察觉。但我知道,那细微的抖动并非源于手术的精密要求,而是灵魂深处本能的抗拒与撕裂。刀锋继续深入,切断肌腱,暴露出发白、带着血丝的腕骨。空气里弥漫的铁锈味更浓了。
“截肢,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突然撕裂了手术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的手猛地一顿,手术刀尖几乎刺偏。抬头,正对上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哀求,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玉石俱焚的决绝。他嘴角扯开一个极其惨淡、却又带着莫名力量的弧度,重复道:“截肢,是为了更好地活着,同志。”
“同志”两个字,他用的是中文,极轻,却像两枚烧红的钢钉,狠狠凿进我的耳膜。
旁边的日本军医显然没听懂,只是不耐烦地催促:“清水和彦少佐!请加快速度!大佐阁下在等结果!”
清水和彦。这个名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皮肤上。从今天起,它将取代我原本的名字——陈默。眼前这双被一点点剥离身体的手,连同上面独一无二的指纹,将是我披上这张恶魔人皮的唯一通行证。为了拿到日军华中派遣军司令部那份即将转移的绝密潜伏人员名单“樱花册”,为了无数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同胞,我必须成为他,也必须……毁掉他。
我强迫自己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那只残破的手腕上,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恶心与悲愤。刀锋再次落下,冰冷而坚决。骨头断裂的脆响,在死寂的手术室里格外惊心。
那只曾经握笔、握枪、或许也握过同志温暖手掌的右手,终于完全脱离了主人的躯体,带着淋漓的鲜血,被助手迅速放入旁边准备好的、盛满冰块的金属托盘里。断腕处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骨茬。台上的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陷入休克般的死寂,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很好。”监督的军医点点头,声音里透着一丝满意,“立刻处理指纹移植。时间紧迫,清水少佐,您只有七十二小时。”
我没有回应,目光死死钉在托盘里那只断手上。皮肤已经开始失去血色,指甲泛着青灰。助手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整片食指指腹的皮肤剥离下来,薄得像一层半透明的蝉翼。接着是拇指、中指……每一片都承载着独一无二的、开启地狱之门的密码。
“躺下,少佐。”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冰冷。
我躺上旁边另一张手术台。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手术服渗入脊背。强光刺得我眯起眼。助手将那片取自断指的食指皮肤,覆盖在我同样被仔细清理过的食指指腹上。皮肤边缘涂抹着特殊的生物粘合剂。军医拿起细如发丝的特制缝线,在显微镜的辅助下,开始一针针将这片来自烈士的皮肤缝合在我鲜活的手指上。
细微的刺痛感传来,但更尖锐的是灵魂深处一种被强行扭曲、拼接的剧痛。我看着自己原本光洁的指腹,被缝合上一块带着陌生纹理的皮肤,边缘渗着淡淡的组织液。这不是伪装,这是彻底的、不可逆的替换。从此,我的指纹将不再是陈默的指纹,而是清水和彦的烙印。
“记住,少佐,”监督的军医一边盯着显微镜操作,一边低沉地开口,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神经上,“指纹只是第一步。他的习惯,他的笔迹,他走路的样子,说话的语气,甚至他思考问题时的微表情……你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成为他。真正的清水少佐,已经‘意外身亡’,尸体就在隔壁。你必须完美无缺地走进他的办公室,他的公寓,他的……位置。”
助手又将一片拇指皮肤覆上我的拇指。缝合的针脚细密而精准,如同最残酷的艺术品。
“情报部里,怀疑无处不在。任何一个微小的破绽,都会让你和你身后的整个网络,灰飞烟灭。”军医的声音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脖颈,“你的时间,从现在开始倒数。”
七十二小时。三天三夜。我要用这双沾满同志鲜血、缝着同志皮肤的手,去窃取那份价值千条性命的名单。手术灯的光晕在我眼前晃动,渐渐模糊,只剩下那句带着血沫的遗言在脑海中轰鸣回荡,成为支撑我堕入深渊的唯一支柱:
“截肢,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三天后,清晨。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军部情报处那栋森严的灰色大楼,在厚重的水泥台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湿冷粘腻,弥漫着雨水、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我穿着笔挺的日军少佐军服,肩章上的樱花在晦暗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雨水顺着帽檐滴落,滑过脸颊,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左手提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公文包,右手——那只被彻底改造过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指尖冰凉。
每一步踏在湿漉漉的石阶上,都仿佛踏在薄冰之上。心脏在肋骨后面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缝合处的隐痛。我竭力模仿着资料中描述的清水和彦的姿态:微昂着头,下颌习惯性收紧,步伐带着一种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特有的、略显刻板的节奏。眼神必须保持一种内敛的锐利和淡漠,这是情报军官的标志。
大楼入口的卫兵如同两尊铁铸的雕像。我递上证件——伪造得完美无缺,连最细微的纸张纹理和油墨气味都经过精心复刻,更重要的是,那上面贴着的照片,是我现在这张脸,一张经过特殊化妆、与真正的清水和彦有九分相似的脸。卫兵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证件,又扫过我的脸,最后落在我递出证件的手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倍。雨水顺着钢盔边缘流下,在卫兵毫无表情的脸上划出一道水痕。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那只递出证件的右手,缝合的皮肤在雨水和紧张的双重作用下,似乎正隐隐发烫,仿佛随时会剥落,暴露出下面属于陈默的真实血肉。
“啪!”证件被用力盖上清晰的钢印。卫兵将证件递还,手臂猛地抬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少佐阁下!”
紧绷的弦骤然一松,几乎让我站立不稳。我微微颔首,用鼻腔里挤出一个短促、冷淡的“嗯”,接过证件,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进大楼内部。身后沉重的铁门关闭的闷响,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却将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冰冷包裹上来。
情报处的走廊狭窄而漫长,墙壁刷着惨淡的灰绿色油漆,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旧纸张和烟草混合的沉闷气味。皮鞋踩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洞而响亮的回音。偶尔有穿着同样军服的人匆匆擦肩而过,彼此间眼神短暂交汇,带着审视与疏离。没人主动打招呼,这是情报部门的规矩,也是生存法则。
我强迫自己融入这片冷漠的灰色。依据记忆中的平面图,走向属于“清水和彦”的办公室。走廊尽头,拐角处悬挂的“肃静”木牌,油漆已经斑驳剥落。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我掏出另一把钥匙——从“意外身亡”的清水和彦尸体上搜出的公寓钥匙复制品,上面还残留着公寓门牌号“307”。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感,我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我推开门。
一股浓重的、陈旧的烟味混杂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窗帘紧闭着,室内光线昏暗。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刻板:一张宽大的橡木办公桌,一把高背皮椅,一个塞满了文件的铁皮档案柜,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华中地区军用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各种箭头和符号。
这就是清水和彦的世界。一个情报军官的巢穴。
我反手关上门,背脊紧紧抵住冰凉的门板,才敢让一直强行绷紧的身体稍稍松懈。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衬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成功了?第一步……竟然就这样走出来了?
不!不能松懈!七十二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燃烧!
我猛地站直身体,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个陌生的空间。那份“樱花册”会在哪里?清水作为情报参谋官,经手过无数机密,他必然有自己藏匿最核心秘密的地方。办公桌?档案柜?还是……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张巨大的橡木办公桌上。桌面异常整洁,只有一支插在墨水瓶里的钢笔,一个黄铜烟灰缸,里面堆满了扭曲的烟蒂,以及一个不起眼的、蒙着薄灰的木质相框,背朝外放着。
一种近乎直觉的冲动驱使我绕过桌子。我拿起那个相框,手指拂去灰尘。相框里镶嵌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张泛黄的宣纸。纸上用遒劲有力的毛笔字写着一句汉字:
“潜龙勿用。”
《易经》乾卦的初爻爻辞。意思是巨龙潜伏于深渊,不宜施展才用。这……是清水的笔迹?一个日本军官,为何会在自己办公桌上摆放这样的中国古语?是附庸风雅?还是……另有所指?
潜龙勿用……潜伏……
心中猛地一跳!难道是指潜伏名单?这句爻辞本身,是否就是一个指向“樱花册”藏匿位置的暗示?
我立刻放下相框,手指仔细抚过相框的木质边缘。没有夹层,没有暗格。目光再次投向桌面,最终锁定在那个堆满烟蒂的黄铜烟灰缸上。它沉甸甸的,造型古朴。我尝试着旋转它,纹丝不动。轻轻抬起,底部也没有任何异常。
不对……线索不在这里?还是我理解错了?
我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上层是一些常用的文具和空白文件纸。中层是几份普通的军务报告和往来公文。最下层……抽屉被锁住了。一把小巧的铜锁。
钥匙!公寓钥匙!我立刻拿出那把从清水尸体上复制的钥匙串,上面有几把形态各异的钥匙。我一把把尝试,屏住呼吸。
“咔哒。”第三把钥匙,顺利插入了锁孔,轻轻一拧。
锁开了。
我拉开抽屉。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深蓝色的、用厚绒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硬壳盒子,像是用来装贵重仪器的。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取出,放在桌面上。解开绒布包裹,露出里面一个精致的乌木盒,盒盖上没有任何标识。
就是它了吗?樱花册?!
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乌木盒的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名单文件。
盒子里铺着柔软的黑色丝绒,丝绒上静静躺着一本深棕色皮面的笔记本。笔记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磨损,散发出纸张和皮革混合的陈旧气味。
不是名单?我的心沉了一下,但立刻又提了起来。清水的私人笔记?这或许比名单本身更有价值!
我拿起笔记本,沉甸甸的。翻开硬质的封面,扉页上用同样遒劲的日文写着:
“清水和彦手记:帝国之影。”
字迹透着一股冰冷的锋芒。我快速翻动纸页。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地点、代号、事件概要……是清水经手的重要情报和行动的私人记录!有些地方用红笔圈出,旁边写着简短的批注或疑问。
突然,我的目光被其中一页吸引住了。日期是大约一个月前。上面用红笔醒目地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旁边记录着:
“代号‘竹影’情报线异常。信号中断。疑点指向内部。‘樱花册’安全级别提升至‘影’。转移程序启动,密钥……(此处字迹被刻意涂黑)……唯帝国命运所系。”
樱花册!安全级别提升至“影”!转移程序已启动!密钥被涂黑!
我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名单不仅转移了,而且安全级别提到了最高!密钥信息被清水自己刻意抹去了!这简直是最坏的消息!七十二小时?时间可能根本不够!
我强压住翻腾的焦虑,继续往下翻看笔记,希望能找到关于转移地点或密钥的蛛丝马迹。纸页沙沙作响。翻到后面几页,字迹似乎变得有些凌乱,墨水的颜色也深浅不一。
一行字突兀地撞入眼帘:
“……‘影武者’计划启动。他们需要一个影子,在最黑暗的时刻,代替本体承受毁灭。而我,或许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影子。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黑暗中疯长。我嗅到了终结的气息。”
影武者?影子?代替本体承受毁灭?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这是什么意思?清水在笔记里提到的“影武者”计划……难道指的就是……我现在的处境?!他们知道会有人冒充他?所以提前启动了转移,甚至……把他标记为“影子”,一个注定要被牺牲的诱饵?!
“咚咚咚。”
清晰、平稳、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谁?这个时候谁会来找“清水和彦”?他的秘书?同僚?还是……
冷汗瞬间布满额头。我猛地合上笔记本,以最快的速度将它塞回乌木盒,盖上盒盖,重新用绒布包好,塞回抽屉底层,“咔哒”一声锁好。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声。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为了通过检查,我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耐心。
“咚、咚、咚。”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模仿清水的声音回应?假装不在?哪一种风险更大?情报军官的办公室,门被反锁本身就引人怀疑!
没有选择了。
我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清水和彦惯常的、那种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冷淡:“进来。”
门把手转动。
门被缓缓推开。
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一个穿着同样笔挺日军少佐军服的身影。身形挺拔,肩章上的樱花清晰可见。他缓步走进昏暗的办公室,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咔嚓。”门锁合拢的轻响,如同最后的审判钟声。
他站在门口阴影里,暂时看不清面容。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单调声响。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那个身影向前迈了一步,恰好站在从窗帘缝隙透入的一束惨淡光线下。
一张脸清晰地暴露出来。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彻底冻结!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张脸……
那张脸,和我现在镜子里看到的脸,一模一样!同样的轮廓,同样的五官,甚至连眼角那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旧伤疤,都如同复刻!
他看着我,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温和的、甚至带着几分礼貌性的微笑。但那笑容深处,却像冰封的深渊,透出彻骨的寒意。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清晰得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腔调,正是我此刻竭力模仿的、清水和彦的声音:
“清水和彦少佐?久仰。听说……你在找我?”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缓慢而锐利地扫过我的全身,最后,定格在我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右手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皮肤、肌肉、骨骼,直接看到了那被缝合上去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指纹。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窗外的雨声、远处隐约的汽车喇叭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和他唇角那抹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微笑。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滑下,滴落在挺括的军服领口,冰冷刺骨。
“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向前又走了一步,离我更近了,那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冷冽须后水和硝烟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他的笑容加深了一些,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初次见面,忘了自我介绍。”
他微微颔首,动作标准而优雅,带着无可挑剔的军人仪态。
“我是清水和彦。”他清晰地说道,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凿在冰面上,“请多指教。”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他的脸上,大脑在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高速运转,试图寻找任何一丝破绽。光线勾勒着他侧脸的线条,那弧度,那阴影……完美得无懈可击。然后,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
他同样穿着少佐军服,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深渊沉去。
他的右手……那本该是完好无损的右手……
那双手的食指位置,赫然缠着一圈崭新的、刺眼的白色绷带。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沉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窗外单调的雨声被无限放大,敲打着耳膜,也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那张与我镜像般的脸上,温和的笑容像一层精心绘制的油彩,覆盖着深不见底的冰寒。
“我是清水和彦。请多指教。”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我最深的恐惧。他自称清水和彦!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解剖刀,正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我的军服,最后,牢牢锁在我那只无法抑制细微颤抖的右手上——那只缝着真正志士断指的、属于“清水和彦”的手。
冷汗沿着脊椎沟壑滑下,浸湿了内衬。大脑在极致的惊骇中飞速运转,榨取着每一丝冷静。不能慌!绝对不能慌!他出现,意味着“影武者”计划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他自称清水和彦,是在逼迫我承认自己是“影”,是那个注定被牺牲的替身!一旦露怯,万劫不复!
我强迫自己抬起下巴,模仿着清水笔记中流露出的那种近乎傲慢的孤冷,眼神凝聚起一丝刻意的不耐烦和被打扰的愠怒,声音刻意压得比平时更低哑几分,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找我?”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他,带着一丝审视的锐利,“你是哪个部门的?擅闯参谋官办公室,不知道规矩吗?” 我试图用身份和规矩来压制,制造出“真清水”面对冒犯者时应有的姿态。
“规矩?”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再次向前迈了一步,皮鞋踏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叩响,距离的拉近让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冷冽须后水和淡淡硝烟的气息更加清晰。他抬起左手,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右手手套的腕口——这个动作本身,就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从容和对细节的掌控。
“清水君,或者说……这位不知名的朋友,”他的视线再次落回我的右手,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肉,直视着缝合的皮肤,“在讨论规矩之前,我们是否该先确认一下,谁更有资格站在这里,代表‘清水和彦’少佐的身份?”
他的话语如同尖刀,直指核心。他不仅知道我是假的,而且明确点出了身份取代的事实!他故意展示右手的绷带,是在暗示什么?暗示他才是“本体”,而我手上的是“复制品”?还是……一种更可怕的嘲讽?
“资格?”我冷笑一声,声音里刻意掺入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和情报军官特有的那种阴鸷,“凭你空口白话,就想质疑帝国陆军参谋本部签发的军官身份?笑话!” 我猛地抬起右手,动作幅度稍大,让那缠着绷带的食指在昏暗光线下更加醒目——这是属于“清水和彦”的标记,也是我此刻唯一的、染血的凭证。缝合处的刺痛被刻意忽略,我要让这个动作显得理所当然,带着被质疑后的强硬反击。“倒是你,藏头露尾,连番号都不敢报!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的胆子!”
我一边厉声质问,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速扫视办公室。档案柜!就在他身后左侧!我记得资料里提过,清水习惯在档案柜底层暗格里放一把备用的南部式手枪!那是此刻唯一的生机!
他似乎被我这“理直气壮”的反击微微一顿,眼中那掌控一切的戏谑光芒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探究所取代。他大概没料到“影子”在绝境中还能表现得如此强硬,甚至反客为主地质问他。
“胆子?”他微微歪了歪头,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感,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我的胆子,来自于对帝国绝对的忠诚,以及对叛徒……零容忍的决心。” 他刻意加重了“叛徒”二字,目光如实质的冰锥,再次刺向我。
叛徒?他是在指真正的清水?还是已经把我定位为叛徒?
“至于番号……”他拖长了语调,左手缓缓伸向自己的上衣内侧口袋,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压迫感,“既然清水君如此健忘,或者……如此‘谨慎’,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次。”
他的手指即将探入口袋!是掏证件?还是……武器?!
就是现在!
在他注意力被掏取东西的动作吸引的千分之一秒,我积蓄的力量瞬间爆发!左脚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并非扑向他,而是斜刺里扑向他身后的铁皮档案柜!目标明确——底层暗格!
“砰!”身体狠狠撞在冰冷的铁皮柜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掏东西的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和随之而来的暴怒!
“八嘎!”他怒喝一声,右手本能地放弃了掏取,闪电般向我抓来!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此刻展现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指尖带着凌厉的风声!
我的左手已经凭着记忆中的位置,狠狠拍向档案柜底层一个不起眼的、略微凹陷的装饰性铆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响!一块伪装成柜体侧板的薄铁片瞬间弹开!露出了里面黑洞洞的暗格!
就在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即将抓住我后颈的瞬间,我的右手已经探入暗格,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金属枪身!是南部十四式手枪!俗称“王八盒子”!顾不得它糟糕的可靠性,求生的本能让我瞬间握紧、抽出、转身!
“别动!”
枪口在转身的同时抬起,死死指向他胸膛!我的背脊紧贴着冰冷的档案柜,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模糊了视线,但我死死瞪着他,握枪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枪口在微微颤抖,却不敢有丝毫偏移。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他抓空的手停在半空,距离我的咽喉只有不到十公分。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上,错愕和暴怒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如同覆盖了万载寒冰。他没有再动,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手,站直了身体,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他的目光从黑洞洞的枪口,缓缓移到我因为紧张和搏命而扭曲的脸上,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再是微笑,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嗤笑从他喉咙里溢出。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对手,更像是在看一只在陷阱里徒劳挣扎的困兽。
“枪?”他微微歪头,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你以为……一把枪,就能改变你的身份?改变你是个……可悲的影子的事实?”
他向前微微倾身,无视那近在咫尺的枪口,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住我的眼睛,试图穿透我强撑的伪装,直达灵魂深处的恐惧。
“告诉我,影子先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却又冰冷刺骨,“用着别人的名字,顶着别人的脸,手上缝着别人的皮肉……你,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吗?”
他猛地向前再逼近一步,几乎要撞上枪口!我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档案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知道‘他’在被截断那只手之前,最后说了什么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尖锐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又像是无尽的寒冰在崩裂!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那个雨夜,手术台上,浓重的血腥味,那双燃烧着仇恨与决绝的眼睛……那句用尽最后力气吐出的遗言,如同惊雷般在我脑海炸响!
“他说——”眼前的“清水和彦”,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用清晰无比的中文,复述出了那句刻在我灵魂最深处的血誓:
“截肢,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轰!!!
这句话,这个声音,这个语调……不是简单的复述!那里面蕴含的决绝、悲怆、以及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和手术台上那个濒死的志士,一模一样!
巨大的眩晕感瞬间袭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档案柜、办公桌、那张一模一样的脸……都扭曲变形。握枪的手抖得几乎无法控制。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你……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和茫然。
他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那残忍的嘲弄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悲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在我的枪口下,他动作稳定地,开始解缠在食指上的白色绷带。
一圈,又一圈……
绷带被解开,散落在地上。
他举起了右手。
食指,完好无损地呈现在我眼前。
皮肤光洁,指节分明,没有任何伤痕。
但……但那指腹上的纹理……那独一无二的、属于“清水和彦”的指纹……
我死死地盯着那根食指,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而急剧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混乱在疯狂搅动。
他缓缓放下右手,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重新锁住我濒临崩溃的灵魂。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疲惫和残酷的宣判:
“现在,你明白了吗?”
枪口依旧死死地指着他的胸膛,但那股支撑着我的、名为愤怒和仇恨的力量,在“截肢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这九个字从他口中清晰吐出的瞬间,如同被刺破的气球,骤然泄去。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巨大的、吞噬一切的荒谬感。枪身变得沉重无比,几乎要脱手坠落。
“你……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铁皮。
他没有理会我的质问,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依旧锁着我,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决绝,还有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他再次抬起右手,那根完好无损的食指,指腹的纹理在昏暗光线下清晰可见——那分明是属于“清水和彦”的印记!
“我是谁?”他低低地重复,嘴角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弧度,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我是在刑讯室里咬碎牙齿也没吐出一个字的‘竹影’!是眼睁睁看着同志倒在血泊里,自己却要踩着他们的尸体往上爬的清水和彦!是亲手把断指送给你,让你变成我的影子,替我走进这必死之局的……陈默的上级!”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竹影!那条笔记里被画了巨大问号、信号中断的情报线!清水和彦!陈默的上级!那个手术台上,在剧痛中传递最后指令的志士!
所有的碎片,被这残酷的自白强行拼凑起来,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图景。真正的清水和彦,代号“竹影”,早已深深打入日军情报核心。他的暴露是假象,是更高层面“影武者计划”的一部分!牺牲掉一条情报线,制造他被怀疑、被边缘化的假象,甚至故意留下“叛徒”的疑点,都是为了让他这个“本体”在黑暗中彻底消失,而由我这个被精心制造的“影子”——一个拥有他指纹、模仿他习惯、承载着他所有“污点”的完美替身——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吸引所有明枪暗箭,承受最终的毁灭!而他,真正的竹影,则如真正的潜龙,在最黑暗的深渊里,继续执行着最致命的使命!
那份“樱花册”,就是引爆这一切的导火索!它太重要,重要到敌人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影”级防护,重要到“影武者计划”必须提前发动,重要到……我这个影子,必须在七十二小时内,在成为众矢之的的同时,找到它!
“计划……不是这样的……”我的喉咙像是被堵住,声音艰涩,“‘影武者’……笔记里说……你是被选中的影子……”
“笔记?”他(竹影/清水)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那是我留给你的‘剧本’,影子先生。让你相信自己是主动的替代者,让你带着悲壮的使命感走进来,而不是……一个被蒙在鼓里、注定被献祭的祭品。”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扫过我颤抖的右手,“只有这样,你的模仿才能足够真实,你的恐惧才能足够……‘有效’,才能骗过那些最狡猾的猎犬。”
祭品……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原来从头到尾,我不仅是清水的影子,更是计划中一个被设计好情绪、被安排好结局的道具!那份悲愤,那份决绝,甚至手术台上那句遗言赋予我的力量……都是被精心计算过的燃料,用来驱动我这个“影子”走向最终的毁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枪口无力地垂落下去,撞击在档案柜冰冷的铁皮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不是输给敌人,而是输给了自己人精心编织的、名为“牺牲”的罗网。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看着眼前这张和我一模一样、却承载着完全不同命运的脸,声音空洞,“让我带着疑惑和怨恨去死,不是更好吗?”
“因为时间不够了!”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严厉,眼神中的复杂情绪被一种紧迫的焦灼取代。他猛地指向窗外——雨幕中,几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滑停在情报处大楼门口,车门打开,下来的人影穿着便服,动作却带着军人的利落和肃杀!“‘影武者’计划的核心就是让你吸引火力!特高课的‘清道夫’已经来了!他们接收到了内部‘叛徒’清水和彦返回岗位的信号!我的身份也随时可能暴露!那份名单必须在他们彻底封锁这里之前拿到!”
“樱花册……”我喃喃道,巨大的冲击下,思维几乎停滞,“转移了……密钥……”
“密钥一直都在!”他猛地打断我,眼神锐利如刀,再次指向我的右手,指向那只缝着真正志士断指的、属于“清水和彦”的手!“‘截肢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这句话,就是密钥!是开启‘樱花册’最终保险的唯一声音指令!”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术台上那血淋淋的画面,那嘶哑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它不仅是遗言,是信念,竟然还是……一把钥匙?!
“真正的‘樱花册’根本没有被转移出这栋大楼!”竹影(清水)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子弹射出,“它就在这个房间!就在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保险柜!那个相框后的暗格!”
他的目光扫向办公桌上那个背朝外的木质相框——里面镶嵌着“潜龙勿用”的宣纸!
我瞬间明白了!潜龙勿用!巨龙潜伏,等待时机!那份致命的名单,一直就藏在清水和彦,也就是竹影的眼皮底下!用最高权限的声纹指令保护着!
“快!”竹影(清水)厉喝一声,同时身体猛地转向门口方向,侧耳倾听。走廊远处,已经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人!皮鞋踩踏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快速逼近!
“来不及了!他们上来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回头,看向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托付,有催促,还有一种……诀别的意味。
“记住!‘截肢是为了更好地活着’!用最大的声音!对准保险柜的拾音孔!”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身体猛地向门口冲去,一把抄起办公桌旁那根沉重的黄铜镇尺!“活下去!把名单送出去!这是命令!”
“竹影!”我失声喊道。
“闭嘴!我现在是清水和彦!一个即将‘殉国’的帝国军官!”他背对着我,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悲壮的平静。他猛地拉开了办公室的门,正好迎上冲到门口的几个黑影!
“八嘎!什么人!”外面传来惊怒的吼叫。
“帝国万岁!”竹影(清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为信仰献身般的狂热!他手中的黄铜镇尺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为首一人的面门!
“砰!”肉体被重击的闷响和骨骼碎裂的声音刺耳地传来!
“抓住他!他是叛徒!”混乱的嘶吼和扭打声瞬间在门口爆发!枪械保险打开的“咔嚓”声令人心胆俱裂!
时间!最后的、以秒计算的时间!
我猛地转身,扑向办公桌!一把抓起那个沉重的木质相框!相框背面,果然有一个极其隐蔽的、指甲盖大小的圆形金属凹槽,正是拾音孔!而相框背后镶嵌的,根本不是墙壁,而是一块冰冷的、泛着金属幽光的保险柜门!那幅巨大的军用地图巧妙地遮挡了它的轮廓!
“潜龙勿用”的宣纸在剧烈的动作中飘落在地。
脚步声、怒吼声、肉体搏击声、物品碎裂声……门口的战斗如同风暴,每一秒都有人倒下,每一秒都可能终结!竹影(清水)那决绝的咆哮和闷哼不断传来!
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嘴唇对准那个冰冷的拾音孔,仿佛对着那个雨夜里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同志,对着无数在黑暗中等待黎明的英魂,对着自己即将彻底沉沦的身份,发出了生命中最为嘶哑、却最为清晰的呐喊:
“截肢——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榨出的血滴,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撕裂般的痛楚,狠狠砸在拾音孔上!
死寂。
令人窒息的半秒死寂。
紧接着——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精密齿轮啮合旋转的机械声,从保险柜内部传了出来!那声音如同天籁!
面前的金属面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只有书本大小的内嵌式空间。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极其精巧的、闪烁着幽蓝色指示灯的微型金属圆筒——这就是“樱花册”的最终载体!一份存储着所有潜伏者信息、足以改变战局的致命名单!
我一把将它抓在手里!金属的冰冷触感瞬间传遍全身!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门口炸开!
我猛地回头!
只见竹影(清水)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后背的军服上瞬间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他踉跄着,却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一个正要冲进来的特高课特务的腿,口中喷涌着血沫,发出含糊不清却依旧狂热的嘶吼:“天皇……陛下……万岁……” 他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门口!
“竹影——!”我的眼睛瞬间充血!
“走……!”他最后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影,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吐出这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解脱。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但求生的本能和手中那冰冷却重于泰山的金属圆筒,像最后的锚点,死死钉住了我摇摇欲坠的意识。不能辜负!不能让他白死!
办公室唯一的窗户!我猛地转身,抓起沉重的黄铜烟灰缸,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紧闭的窗户!
“哗啦——!”玻璃应声而碎!冰冷的雨水和狂风瞬间倒灌进来!
门外的特务被竹影(清水)的垂死阻拦和枪声短暂阻滞,但更多的人正在涌来!子弹呼啸着射入办公室,打在档案柜和墙壁上,溅起碎屑!
我没有任何犹豫,一手死死攥着金属圆筒,一手护住头脸,在密集的子弹和身后“叛徒已清除!”的日语吼叫声中,纵身跃出破碎的窗口!
冰冷的雨水和失重感瞬间包裹全身!三层楼的高度!下方是湿滑的水泥地面和尖锐的灌木丛!
“噗通!”一声沉闷的重响!巨大的冲击力让全身的骨骼仿佛瞬间散架!剧痛从脚踝、膝盖、肩膀、肋骨……各处传来!喉头一甜,鲜血涌入口腔!但我死死咬着牙,将那股腥甜和几乎晕厥的剧痛强行压下!
不能停!追兵马上就到!
我挣扎着,用那只缝着断指的右手撑地,试图爬起。剧痛让眼前阵阵发黑。就在这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惊骇抬头,雨幕中,一张戴着鸭舌帽、压得很低的陌生脸庞映入眼帘。帽檐下,一双冷静到极致的眼睛对我飞快地眨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松针。”
松针!是接应同志的代号!是陈默这条线上唯一知晓的、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暗号!
希望的火苗瞬间在冰冷的绝望中点燃!我立刻放弃挣扎,任由对方将我架起,几乎是拖拽着,踉跄地冲进大楼侧面一条漆黑狭窄、堆满杂物的后巷!
一辆没有熄火、被雨布半遮盖着的黑色轿车如同蛰伏的野兽,静静停在巷口。车门被拉开,我被粗暴地塞进后座。那个代号“松针”的人紧跟着钻进驾驶座。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轿车猛地蹿出,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茫茫雨幕,将身后那栋吞噬了竹影(清水)生命的灰色魔窟,连同那尖锐的警报声和零星的枪声,迅速甩远、模糊,最终消失在滂沱的雨水和铅灰色的城市轮廓线之后。
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雨水的气息和冰冷的沉默。我瘫在后座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疼痛。左手死死按着肋下剧痛的位置,右手则紧紧攥着那个染血的、冰冷坚硬的金属圆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缝合的皮肤在雨水和鲜血的浸泡下,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和……一种诡异的灼热感。
车窗外的世界在雨刷器单调的摆动下模糊不清,飞速倒退。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一片片破碎迷离的色彩,如同鬼魅的眼睛。轿车在迷宫般的街巷中穿行,绕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显然是在摆脱可能存在的追踪。
“松针”专注地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东西?”
我艰难地抬起右手,摊开手掌。那个微型金属圆筒躺在掌心,幽蓝的指示灯在昏暗的车厢内微弱而固执地闪烁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雨幕笼罩的前方。车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有引擎的轰鸣、雨刷的刮擦声和我粗重痛苦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轿车终于驶离了市区,道路变得颠簸泥泞,周围的景象也荒凉起来。最后,车子在一片废弃工厂区的边缘停下,周围只有半人高的荒草和残破的砖墙在风雨中呜咽。
“松针”熄了火,却没有下车。他转过身,鸭舌帽下的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他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密封的油纸包。
“磺胺粉,止血。”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还有新的身份证明、钱、一个安全屋的地址。伤好之前,不要联络任何人。‘樱花册’给我,你的任务完成了。”
任务……完成了?
这四个字像重锤砸在我心上。完成了?以竹影(清水)的生命,以那个不知名志士的断手,以我彻底扭曲的身份和满身伤痛为代价?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空虚瞬间攫住了我。我成了什么?一个成功的工具?一个活下来的幽灵?
我沉默着,用没有受伤的左手,艰难地接过那个油纸包。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手指。然后,缓缓地,将紧握在右手的金属圆筒递了过去。
他接过圆筒,看也没看,迅速塞进自己贴身的衣袋。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你做得很好。”他看着我,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丝,但那丝缓和更像是程序性的安抚,“组织会记住‘竹影’的牺牲,也会记住你的付出。活下去,陈默同志,或者……清水少佐。这是新的战场。”
他说完,推开车门,身影迅速没入冰冷的雨幕和荒草丛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车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车厢内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寂。
陈默?清水少佐?
我靠在冰冷的座椅上,雨水顺着头发和破碎的军服不断滴落。车窗外的世界一片混沌,仿佛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漩涡。我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沾满了泥泞、雨水和已经发黑的血迹。食指指腹上,缝合的皮肤边缘因为浸泡和之前的搏斗而微微翻卷发白,露出底下一点属于“陈默”的、原本的肤色。两种皮肤,两种纹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被残酷的针线强行缝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狰狞而怪异的符号。
“截肢,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竹影(清水)临死前的咆哮,手术台上志士嘶哑的遗言,在脑海中重叠、轰鸣。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份名单,也打开了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一个永恒的身份囚笼。
我抬起这只手,雨水冲刷着上面的血迹和污垢,却洗不掉那深入骨髓的印记。那只属于“清水和彦”的断指,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在我的指骨上灼烧、低语。
我是谁?
是那个在手术台前颤抖却不得不下刀的陈默? 是那个背负着叛徒污名和同志鲜血的“清水和彦”? 还是……一个被断指诅咒、被身份撕裂、在黑暗深渊中独自爬行的……无名者?
冰冷的雨水不断敲打着车顶,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声响。废弃工厂的轮廓在灰暗的天幕下如同沉默的巨兽。我坐在这个移动的、暂时的坟墓里,攥紧了那份新的身份证明和冰冷的地址。
活下去。 像一截被强行嫁接的断肢,带着异体的疼痛和陌生的印记,活下去。 为了那更好的活着。 即使这“活着”,本身已是深渊。
我发动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撕破了雨幕的死寂,车灯如同两柄昏黄的光剑,刺破前方的混沌。车子缓缓驶离荒草丛生的废墟,重新汇入那条泥泞、不知通往何处、却必须前行的道路。
后视镜里,那座吞噬了竹影的灰色魔窟,连同这个城市所有迷离破碎的灯火,都在滂沱的大雨中迅速模糊、缩小,最终彻底消失不见。只有手中那份新的身份证明,和指腹上那永不磨灭的缝合印记,冰冷地提醒着我:
断指犹在,替身未死。 潜龙虽困,暗夜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