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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3:34:55

精选章节

雨夜谍影

我是日军情报课最锋利的刀,代号“夜莺”。 高桥大佐亲手为我戴上帝国勋章,称赞我是最忠心的猎犬。 没人知道,我同时是军统安插的“竹叶青”。 直到那个雨夜,垂死的军统联络员塞给我染血胶卷: “重庆有变,你的真实代号是——‘启明’。” 我握紧胶卷,在旗袍暗袋里摸到组织联络的密码诗。 次日,高桥将绝密空袭计划锁进我保管的保险柜: “夜莺,替我守护帝国的荣耀。” 我笑着鞠躬,钥匙贴着肌肤发烫—— 如何把情报送给组织,又不暴露三重身份?

冰冷的雨水裹着山城重庆特有的湿冷,从铅灰色的云层里倾倒下来,砸在青石板路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水珠顺着低垂的屋檐连成线,织成一张流动的、模糊的帘幕。巷子深处,浓重的黑暗几乎吞噬了所有光线,只有远处偶尔划过夜空的探照灯光柱,才吝啬地勾勒出两侧斑驳、湿漉漉的墙壁轮廓。

我,柳明烟,或者说此刻身份所系的“夜莺”,裹在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色呢子大衣里,伞面压得很低,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皮鞋的硬跟敲击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清脆的“嗒、嗒”声,在狭窄雨巷里异常清晰,又被无边的雨声迅速吞没。我刚刚结束了一场为帝国陆军情报课高桥一郎大佐精心准备的私人晚宴,席间的清酒微醺尚未散尽,但大脑却清醒得如同被这冰冷的雨水浸透过一般。

突然,前方巷口传来几声尖锐、短促的爆响!

是枪声!穿透哗哗的雨幕,带着一种撕裂布帛的决绝。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一缩。伞沿稍稍抬起,锐利的目光刺破雨帘。只见一个跌跌撞撞的黑影正朝我这个方向猛冲过来,脚步踉跄,每一次迈步都显得沉重而艰难,仿佛拖着无形的千斤重担。他身后不远处,两道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毒蛇的信子,凶狠地咬噬着黑暗,光柱晃动间,隐约可见穿着深色雨衣、端着长枪的身影在急促追赶。靴子踩踏积水的声音沉重而杂乱,混合着日语粗暴的呼喝:“止まれ!(站住!)”

追兵!日本宪兵!

就在那黑影距离我不过五六步时,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冰冷湿滑的石板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污水迅速浸染了他深色的衣衫。

我屏住呼吸,身体本能地微微后退半步,紧贴住身后冰冷粗糙的砖墙,试图将自己完全融入墙角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伞面纹丝不动,将我的表情和动作彻底隔绝。

那倒在地上的人影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艰难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惨白的脸,嘴角挂着一缕刺目的猩红,又被雨水迅速冲淡。他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艰难地搜寻,当目光终于捕捉到墙角阴影里我的轮廓时,那眼中竟猛地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一种混合着绝望、疯狂和最后希望的火焰。

他猛地伸出手,那只沾满泥污和血水的手,用尽残存的生命力,朝我这边死命地伸过来,五指痉挛地张开,似乎要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稻草。

“嗬…嗬…” 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喘息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我纹丝未动。袖中的手指却已悄然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感,强迫自己维持着“夜莺”应有的、近乎冷酷的旁观姿态。

手电光柱猛地扫了过来,刺眼的白光短暂地照亮了他伸出的手,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点即将熄灭的火焰。他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更加艰难的咯咯声,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几个破碎的词语挤出牙缝,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浓重的血腥气:

“重庆…有变…‘竹叶青’…你的…真实代号…是…”

话语戛然而止。

就在这生命之火彻底熄灭前的瞬间,那只伸出的手猛地向前一探,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将一个小小的、冰冷的、带着他体温和雨水湿滑触感的硬物,狠狠塞进了我微微敞开的呢子大衣下摆!

几乎是同一刹那,追上来的宪兵粗暴地踢开了他的身体,靴子踏在积水里,溅起大片水花。手电光无情地打在他失去生息的脸庞上。

“死んだ!(死了!)”一个宪兵粗声粗气地报告。

另一个宪兵用手电光警惕地扫向我这边角落的阴影。强光刺目,我下意识地微微偏过头,抬起一只手遮挡光线。

“誰だ?(谁?)”质问声带着怀疑。

我放下手,伞面随之抬高,露出了脸庞。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滑过冰冷镇定的面颊。我用流利、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被打扰了的不耐烦的日语回答:“柳明烟。刚结束高桥大佐的晚宴,正要回家。”

宪兵的手电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辨认。高桥大佐的名字显然起了作用,尤其是当其中一个宪兵可能认出了我这张经常出入陆军情报课大楼的脸孔时。

“失礼しました、柳さん!(抱歉,柳小姐!)”那宪兵立刻收敛了凶悍,微微躬身,语气缓和下来,“我们在追捕军统分子。请小心,夜晚不安全。”

我冷淡地点点头,重新压低了伞面:“辛苦了。” 没有再给宪兵任何多余询问的机会,迈开步子,高跟鞋敲击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依旧,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从未发生。我的大衣下摆,紧贴着腿侧的位置,那个小小的、染血的胶卷,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的肌肤,一路蔓延至心脏深处。

军统联络人?竹叶青?我的真实代号?

还有这胶卷…

雨更大了,仿佛要将这污浊的巷子和其中所有的秘密,连同那个刚刚逝去的生命,一起冲刷干净。

“夜莺,帝国最忠诚的猎犬,也是我最信任的利刃!”

陆军情报课那间属于高桥一郎大佐的办公室里,厚重的丝绒窗帘挡住了外面阴沉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高桥大佐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回荡在铺着厚地毯的空间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强烈的赞许。他站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身着笔挺的佐官服,胸前勋章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

我,柳明烟,穿着剪裁精良的浅色职业套装,微微垂首,姿态恭敬而柔顺地站在他面前,脸上适时地流露出被褒奖的、恰到好处的激动和荣幸。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切割出一道细长的光带,空气中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

高桥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他手中托着一枚小巧精致的勋章——旭日勋章,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内敛而冰冷的金属光泽。他脸上的笑容显得真挚而欣慰,带着一种欣赏自己打磨得最锋利武器的满足感。

“你为帝国立下的功勋,天皇陛下亦有所闻。” 他伸出另一只手,动作带着一种仪式感的郑重,轻轻拂开我耳侧一丝并不存在的碎发,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我的耳廓。那触感如同毒蛇的鳞片滑过皮肤,让我颈后的汗毛瞬间竖立。我强忍着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厌恶和身体本能的闪避,维持着温顺的姿态,甚至将头更低地垂了一些,让那冰冷的指尖得以顺利落在我的颈侧。

“这是你应得的荣耀,夜莺。” 高桥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和掌控的意味。他亲手将那枚勋章佩戴在我胸前靠近锁骨的位置。金属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紧紧贴在我的皮肤上,沉甸甸的,像一块耻辱的烙印。

“为帝国效忠,为阁下分忧,是我的本分。” 我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绝对的服从,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珠滚落玉盘,精准无误。垂下的眼睫掩盖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冰冷暗流。

“很好!” 高桥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轻。他转身走向办公室角落那座沉重的、墨绿色的德国造保险柜。那柜子如同一个沉默的钢铁怪兽,蹲伏在阴影里。他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动作沉稳而熟练,转动时发出金属咬合的、令人牙酸的轻微“咔哒”声。

厚重的柜门无声地开启。高桥探身进去,片刻后,取出一个薄薄的、标注着“绝密”和醒目“红日”标记的黑色硬质文件袋。文件袋的封口处贴着严密的火漆印。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雪茄的烟雾都停滞了飘动。高桥拿着文件袋,没有立刻给我,而是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再次笼罩住我。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直抵灵魂深处的压力。

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被信任的荣幸和绝对的忠诚,没有丝毫闪躲。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前的勋章,带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痛楚。昨夜巷子里那冰冷染血的胶卷,似乎又在口袋里发烫。

高桥看了我足足有十秒钟。那十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文件袋边缘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终于,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容,似乎是放下了最后一丝疑虑。他向前一步,将那个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数毁灭与死亡的黑色文件袋,郑重地递到我的面前。

“夜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托付生死的肃穆,“‘红日行动’的最终空袭计划。重庆的天空,将因帝国的意志而燃烧。”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命令:“在我离开重庆前往武汉协调最后部署的这四十八小时内,它,由你保管。用你的生命,守护帝国的荣耀!”

“嗨依!阁下!” 我猛地并拢双腿,挺直脊背,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日军军礼,声音斩钉截铁,充满力量。双手接过那冰冷的文件袋,指尖感受到纸张特有的坚硬质感。它比那枚勋章更沉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掌心。

高桥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完全的信任:“去吧。帝国会铭记你的忠诚。”

我再次深深鞠躬,然后抱着那足以让山城化为焦土的文件袋,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办公室。身后沉重的木门关上,隔绝了高桥的身影。我抱着文件袋,穿过铺着地毯、光线略显幽暗的走廊。两旁办公室偶尔有人进出,见到我,都微微颔首致意。我保持着“夜莺”应有的、带着一丝矜持的冷漠和效率,点头回礼,脚步节奏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走进档案室——我名义上的工作地点,那扇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隔绝。档案室里只有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灰色档案柜,散发着纸张和油墨的陈旧气味,冰冷而寂静。

我快步走到最里面一个属于我的独立小办公桌旁,将那份绝密文件袋小心翼翼地放入桌面上一个带锁的金属文件盒里。手指在锁扣上停留了片刻,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我它的存在。然而,我的指尖并未在文件盒上多做停留,而是迅速而隐蔽地探入自己贴身旗袍的侧边暗袋。

指尖触碰到两张折叠得极小的、带着体温的硬纸片。

一张,是昨夜那个垂死的军统联络人塞给我的染血胶卷。冰冷,坚硬,带着死亡的气息。

另一张,则是从暗袋深处摸索出来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纸。我将其展开,动作轻微而迅速。纸上并非文字,而是一串串毫无规律的阿拉伯数字,每组数字后跟着一个汉字。

这并非普通的密码,而是一首诗的坐标密码。组织联络的密码诗!每一个数字组,都指向一首只有我和上级才知道的、特定的古诗中的特定字词!这是我作为“启明”——那个深埋于重重伪装之下,连军统“竹叶青”身份都只是一层掩护的真正核心——与组织联系的唯一生命线!

昨夜那垂死之人最后的嘶喊,如同惊雷,再次在我脑中炸响:“你的真实代号是——‘启明’!”

启明!不是“夜莺”,也不是“竹叶青”!是“启明”!这密码诗,就是证明!

高桥的信任、军统的胶卷、组织的密码诗、即将毁灭重庆的空袭计划……所有无形的丝线骤然收紧,在我手中那个冰冷的金属文件盒上交汇、绞缠,勒得我几乎窒息。

四十八小时!

保险柜的钥匙沉甸甸地贴在我大腿内侧的肌肤上,隔着薄薄的丝袜和旗袍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冰冷的触感。它像一颗定时炸弹的引信,连接着文件盒里那份毁灭性的计划。

如何打开它?如何将里面的情报传递给组织?如何确保在四十八小时内完成这一切,同时不惊动高桥布下的监视之网,不暴露“夜莺”这层皮,不牵连出“竹叶青”这条线,更不危及那个深埋地下的、真正的“启明”?

每一个环节都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档案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我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起伏。窗外,山城铅灰色的天空更加阴沉了,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迫自己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写满数字密码诗的纸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粗糙的纹理。一个大胆、疯狂、却又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计划雏形,在冰冷的绝望中,艰难地、破土而出。

嘉陵江的气息裹挟着湿漉漉的水汽,在初秋的午后弥漫开来,混杂着沿街小摊贩油炸食物的腻香和人力车夫身上的汗味。我换下那身象征着“夜莺”身份的干练套装,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短袖旗袍,领口和袖口滚着细细的银边,手里拎着一个精巧的藤编手袋,步履从容地走在略显喧闹的街道上。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投下几缕有气无力的光柱。街道两旁是典型的重庆山城建筑,依着陡峭的地势层层叠叠,灰瓦白墙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陈旧而沉默。小贩的叫卖声、黄包车的铃铛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看似平常的市井画卷。然而,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无形的暗流涌动。街角,穿着便衣、眼神锐利的特务像融入背景的灰影;远处,宪兵队巡逻的皮靴踏在石板路上的沉重声响,如同不祥的鼓点,敲打着每一个行人的神经。

我保持着一种富家小姐出门闲逛的松弛姿态,目光随意地扫过路边的店铺橱窗,偶尔驻足,似乎在欣赏那些廉价的饰品或布料。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周的环境。

一个卖香烟的小贩在街对面吆喝,目光却飘忽不定,多次扫过我这边。斜后方,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灰色短褂的男人,似乎一直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的脚步节奏与周围的行人格格不入。

高桥的“信任”,从来都包裹着密不透风的监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异色。又走过两个街口,人流稍微密集了些。我自然地拐进一条相对僻静、两侧多是民居的支巷。脚步加快了几分。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鸭舌帽的身影也迅速跟进了巷口。

时机到了。

我猛地一个趔趄,仿佛被脚下凸起的石板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

就在身体即将狼狈摔倒的瞬间,我手中的藤编手袋“恰到好处”地脱手飞出,划过一个弧线,里面的东西——一方丝帕、一支口红、一个小小的粉盒、几枚零散的硬币——叮叮当当地散落出来,滚了一地。尤其是那几枚硬币,滴溜溜地滚向巷子深处。

我半跪在地上,手捂着似乎扭到的脚踝,眉头紧蹙,脸上满是疼痛和懊恼的神情,目光焦急地追随着滚远的硬币。

鸭舌帽的身影在巷口顿住了,显然没料到这突发状况。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判断这是否是陷阱。

“这位先生!” 我抬起头,看向巷口方向,声音带着一丝窘迫和求助的意味,目光越过鸭舌帽,投向更远处一个恰好路过的、挑着担子的货郎,“劳驾!能帮帮忙吗?” 我的声音足够清晰,让鸭舌帽能听见我的求助对象并非他。

鸭舌帽眼神闪烁,脚步停在原地,没有再靠近,但也没有离开,像一头警惕的鬣狗守候在猎物附近。

那个被我叫住的货郎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愣了一下,放下担子走了过来,帮我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丝帕、口红等物。

“谢谢,谢谢!” 我连连道谢,声音带着感激,同时“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去捡那几枚滚远的硬币,却又因“脚踝疼痛”而动作艰难。

货郎憨厚地笑了笑,摆摆手,快步走向巷子深处去捡那几枚硬币。

就在这短暂的空档,我的手指借着整理旗袍下摆和丝袜的动作,极其隐蔽地、迅捷如电地从大腿内侧旗袍的开衩处探入,指尖精准地触碰到那把紧贴着肌肤的、冰冷的保险柜钥匙。一抠,一抽,再借着身体站起时旗袍下摆的自然垂落作为掩护,那把小小的、决定无数人生死的黄铜钥匙,已经滑进了我藤编手袋的夹层暗袋里。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货郎捡回了硬币,递还给我。我再次道谢,将东西收回手袋,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鬓发,脸上带着歉意和感激的笑容。鸭舌帽依旧站在巷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我忍着脚踝处真实的酸痛(刚才那一趔趄并非完全伪装),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继续朝巷子另一端走去,背影显得有些狼狈。

鸭舌帽果然跟了上来,但距离拉得更远了些,大概觉得一个扭了脚的女人,又刚刚经历了这样的小意外,暂时翻不出什么浪花。

计划的第一步,险之又险地完成了。钥匙,脱离了高桥布下的监视网所能触及的范围。它此刻安静地躺在我的手袋暗袋里,像一颗刚刚引燃、尚未爆炸的炸弹引信。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转过几条街巷,确认甩掉了“尾巴”或者至少让对方放松了警惕后,我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成衣铺子前。铺子门脸不大,黑底金字的招牌上写着“瑞福祥”三个古朴的字,油漆有些剥落。橱窗里挂着几件样式保守的旗袍和长衫,玻璃上蒙着一层薄灰,在阴沉的午后显得格外黯淡。

我推开门,门楣上悬挂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铃”一声。铺子里光线有些暗,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浆洗气息和淡淡的樟脑丸味道。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裁缝正伏在靠窗的案板上,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专注地裁剪着一块深色的绸缎。他身形瘦削,背微微佝偻,动作却异常沉稳利落,剪刀划过布料的“沙沙”声在安静的铺子里格外清晰。

听到铃声,老裁缝抬起头,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的脸上。他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神情平静无波,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柳小姐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放下手中的剪刀和布料。

“嗯,李师傅。”我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熟稔和随意,走到近前,将手中的藤编手袋随意地放在案板一角,“上次定的那件墨绿色暗花缎的旗袍,滚边改好了吗?我顺路过来看看。” 说话间,我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案板光滑的木面上轻轻划过,指尖极其隐蔽地、迅速地点了三下。这是我们之间确认安全的暗号。

老裁缝的目光在我手指划过的地方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睑,拿起案板上的软尺,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改好了,在里间挂着。柳小姐随我来量量尺寸,看看合不合身。”

他转身,撩开通往后间的深蓝色粗布门帘,示意我进去。

我拿起手袋,跟着他走进光线更加昏暗的后间。这里堆满了布匹和半成品衣物,空间狭小而杂乱。老裁缝并未去取什么旗袍,而是迅速放下门帘,隔绝了外间的视线。他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和急迫。他无声地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嘴唇紧抿。

时间紧迫!我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动作快如闪电。左手迅速从藤编手袋的暗袋里掏出那把微凉的黄铜钥匙,右手则摸出那张折叠的密码诗纸片,还有那个染血的微型胶卷!三样东西,如同滚烫的山芋,被我一股脑地塞进老裁缝布满老茧的手中!

老裁缝的手猛地一沉,仿佛接住的不是几样小物件,而是千钧重担。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紧了钥匙和胶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张写着密码诗的纸片被他迅速扫了一眼,眼神如同最精密的密码机,瞬间解读出我传递的生死时速——四十八小时!空袭!红日计划!

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决绝瞬间涌上他那张苍老的脸庞。他猛地抬头看向我,嘴唇剧烈地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无声地点了一下头。那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火焰。

就在这时!

“叮铃——!”

外间门楣上的铜铃,再次毫无征兆地、尖锐地响了起来!紧接着,是军靴踏在木地板上的沉重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我和老裁缝的身体同时僵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一个冰冷、熟悉,带着一丝玩味和绝对掌控感的声音穿透门帘,清晰地传了进来:

“明烟?这么巧,你也在这里选衣服?”

是高桥一郎!

心脏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旗袍。钥匙、胶卷、密码诗!它们此刻就在老裁缝手里!而高桥,就在一帘之隔的外间!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铜铃的余音还在狭小的后间里嗡嗡作响,混杂着高桥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死死缠绕住我的咽喉。

老裁缝浑浊的眼中,那抹殉道般的火焰骤然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原。他枯瘦的手,那只紧握着钥匙、胶卷和密码诗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又瞬间稳如磐石。他没有看我,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朝旁边那堆叠得高高的布匹后面侧了侧头,一个极其隐蔽的暗示——那是通往更深处、一个真正秘窖的入口。

与此同时,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如同变戏法般,瞬间堆砌起一个市井小民见到“太君”时那种惶恐又带着几分讨好、几分不知所措的卑微笑容。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带着痰音的咳嗽,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拔高、带着浓重本地腔调的、略微颤抖的声音应和道:

“哎哟!太…太君!您…您大驾光临!小店…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那声音里的谄媚和紧张,演得入木三分。他一边说着,一边佝偻着腰,脚步有些“慌乱”地就要往外间迎去,仿佛急于去接待这位不速之客。他的身体恰好挡在了我和那堆布匹之间,也挡住了高桥可能投向我的视线。

就在他掀开门帘的刹那,借着那微小缝隙透入的光线,他那只握着所有秘密的手,以快到模糊的速度,将钥匙、胶卷和密码诗,闪电般塞进了旁边一匹展开的深蓝色土布最内层的褶皱里!动作行云流水,不着痕迹,仿佛只是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布匹。

门帘掀开。

高桥一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间大部分光线。他依旧穿着笔挺的佐官服,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带着审视和掌控意味的笑容。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先是在佝偻着腰、满脸堆笑的老裁缝脸上扫过,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漠然,随即越过他,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带着探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仿佛在欣赏猎物落入网中时的挣扎。

他身后,站着两个面色冷硬、手按在腰间枪套上的日本宪兵,像两尊门神,堵住了狭窄的门口。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阁下!” 我强迫自己从最初的巨大惊骇中挣脱出来,脸上瞬间切换成“夜莺”应有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惊讶和荣幸的表情,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偶遇”的欣喜,“您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但我竭力控制着呼吸的平稳。

高桥没有立刻回答,他踱步走了进来,军靴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堆满布料和半成品衣物的狭小后间,从那些蒙尘的衣架,到角落里散乱的线轴,再到我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旗袍,最后,落在我脸上。

“刚结束一个会议,路过。” 他嘴角噙着一丝淡笑,语气随意,目光却锐利如刀,“倒是你,明烟,我记得你向来只去霞飞路那几家有名的洋装店。怎么今天有兴致光顾这种小店了?” 他的问题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

冷汗顺着我的脊椎悄然滑落。我保持着脸上柔顺的笑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旁边一件挂在衣架上、还未完工的墨绿色暗花缎旗袍的袖口滚边,动作自然流畅:“让阁下见笑了。前些日子偶然路过,看中这块料子的颜色和暗纹,很是别致清雅,就定了件旗袍。今日路过,正好来看看李师傅改得如何了。” 我的指尖感受着那冰凉滑腻的缎面,语气带着点女儿家的随意,“那些洋装店,有时反倒不如这种老师傅的手艺来得合身熨帖。”

高桥的目光随着我的手指在那墨绿色的缎面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开,扫过局促不安、搓着手站在一旁的老裁缝。

“哦?是么。” 他拖长了语调,不置可否。那锐利的目光再次回到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似乎想从我眼中挖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我记得你下午应该在档案室整理‘红日行动’的相关后勤文件。进度如何了?” 他突然话锋一转,抛出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

来了!他在试探!那沉重的文件盒,那枚冰冷的勋章,此刻仿佛都化为实质的枷锁,勒紧了我的脖颈。

“嗨依!” 我立刻挺直脊背,神情转为工作时的认真和一丝被上司查问的紧张,“后勤物资清单和运输节点已经初步整理完毕,正在核对第二遍。确保在阁下离开前完成所有准备工作。” 我回答得清晰、准确,滴水不漏,眼神坦然地迎视着他。

高桥静静地注视着我,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后间里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外面街道隐约传来的市井噪音。

老裁缝依旧佝偻着腰,脸上挂着卑微的笑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终于,高桥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他缓缓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我的解释。

“很好。” 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我更近了些,那股混合着雪茄和皮革的气息压迫性地袭来。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只有我能听出的、近乎耳语的亲昵和警告,“记住,夜莺,帝国的荣耀和你的忠诚,都系于那份计划。四十八小时,不容有失。”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我的眼底,“等我回来,希望看到你…完好无损地守着它。”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我的心脏。我垂下眼睑,避开他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再次深深鞠躬:“嗨依!请阁下放心!”

高桥直起身,又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他最后扫了一眼这间简陋的后间和一旁的老裁缝,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然后,他转身,带着那两个如同铁塔般的宪兵,撩开门帘,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铜铃又一次的“叮铃”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喧嚣里。

门帘晃动着,外间微弱的光线忽明忽暗。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我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的衣架才勉强站稳。后背的旗袍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老裁缝脸上的卑微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岩石般的凝重和沉痛。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那匹深蓝色的土布前,动作快而稳地将那隐藏着钥匙、胶卷和密码诗的褶皱布匹抽出,迅速卷好,然后抱着它,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向后间最深处、被一堆破旧木箱遮挡的角落。

那里,看似是墙壁的地方,有一个极其隐蔽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发现的活板暗门。他熟练地移开两个木箱,手指在墙壁某处摸索了一下,用力一推。

“咔哒”一声轻响,一块木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裁缝没有丝毫犹豫,抱着那卷布匹,矮身钻了进去。黑暗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暗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存在过。

后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扶着冰冷的衣架,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恐惧和一种撕裂般的痛楚。李师傅,那个沉默的、像山城磐石一样的老裁缝,他抱着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和秘密,独自沉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他此去,九死一生。

暗门之下,是组织的秘密发报点。他要用那把钥匙开启的文件盒里的情报,用密码诗编译成电码,通过那台隐藏在黑暗深处的电台,将“红日行动”的致命信息发送出去!

时间!时间在疯狂流逝!高桥的警告如同丧钟在耳边回响!

我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整理好凌乱的鬓发和衣襟。脸上重新挂起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每一秒都可能引来新的怀疑。

最后看了一眼那堵恢复了原状的墙壁,那里埋葬着一位无名战士决绝的背影。我深吸一口冰冷、带着霉味的空气,转身,撩开门帘,走出瑞福祥成衣铺。

外面的天光似乎更暗了。山城重庆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铅灰色之中。街道上的行人依旧匆匆,小贩的叫卖声依旧不绝于耳。然而,在这看似平常的市井烟火之下,一场决定百万人命运的生死时速,正在无声地、惨烈地进行。

我拎着藤编手袋,融入街道的人流。旗袍下摆随着步履轻轻摆动,脚步看似从容,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走向那个悬挂着帝国勋章的、冰冷的保险柜,走向“夜莺”必须扮演的终点。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山城重庆。连绵的秋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陆军情报课大楼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只有少数几个窗口还透出昏黄的光线,像巨兽不眠的眼睛。

档案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啪嗒”声。冰冷的空气似乎凝滞了,带着纸张和铁皮柜特有的陈旧气味。我独自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着几份无关紧要的后勤报表,钢笔悬在纸面上方,却久久未曾落下一个字迹。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高桥离开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沉重的磨盘,碾轧着我的神经。胸前的旭日勋章在台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像一块烙铁烫在心上。

李师傅…他成功了吗?那把钥匙是否打开了文件盒?密码诗能否准确译出那份毁灭性的空袭计划?那台隐藏在成衣铺地底深处的电台,是否已经将电波送入了茫茫夜空?

无数个问题如同毒蛇般啃噬着我的思绪。昨夜后间里,老裁缝抱着布匹决然钻入黑暗的背影,一遍遍在我脑中回放。他浑浊眼中最后那抹平静的火焰,究竟是诀别,还是希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富有节奏的震动感,极其突兀地穿透了档案室厚重的地板和墙壁,极其轻微地传递到我紧贴着桌面的手臂上。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短促、停顿、再重复。一种特定的、熟悉的节奏!

是摩尔斯电码!而且是从瑞福祥方向传来的微弱震动!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感官提升到极致,屏住呼吸,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臂那细微的触感上,努力捕捉着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信号。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重复)

短促的点(.),稍长的划(-)…在脑海中迅速组合、对应:

. - (E) . . (I) . . . . (H)

. . (U) . . . . (H)

. . (U)

E-I-H-U-H-U… 不对!这不是有意义的字母组合!

心脏猛地沉了下去!难道是干扰?还是…李师傅在仓促间发错了?或者…被发现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我几乎要瘫软在椅子上。

等等! E-I-H-U-H-U… 如果…如果结合密码诗…这组信号并非直接对应的字母,而是指向密码诗坐标的数字?!

我猛地睁开眼,强压下几乎失控的心跳,从旗袍暗袋里飞快地抽出那张折叠的密码诗纸片,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就着台灯昏黄的光线,目光如同扫描仪般飞速扫过那串串数字。

找到了! “3-7-2” 对应数字密码诗中的位置是… “明”! “1-1-5” 对应… “月”! “4-0-8” 对应… “光”! “2-9-1” 对应… “长”! “1-1-5” 再次对应… “江”! “2-9-1” 再次对应… “长”!

明、月、光、长、江、长? 这不成句!

不对! 摩尔斯信号是: . - (E) . . (I) . . . . (H) - . . (U) . . . . (H) - . . (U) … 六个信号单元! 而我刚才只对应了五个坐标数字组!少了一个!

我死死盯着纸片,在最后两行数字中疯狂搜寻。终于,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0-0-1” 对应… “夜”! “0-0-2” 对应… “莺”!

夜莺! 信号的开头,那第一个短促的“嗒”(.),对应密码诗坐标“0-0-1”——“夜”! 第二个“嗒嗒”(. .),对应“0-0-2”——“莺”! 这是在呼叫我的身份!确认接收对象! 紧接着后面的信号: 嗒嗒嗒嗒(. . . .) — H — 对应密码诗“4-0-8”—“光”!

. . (U) — 对应密码诗“2-9-1”—“长”! . . . . (H) — 再次对应密码诗“4-0-8”—“光”!(重复以确认)

. . (U) — 再次对应密码诗“2-9-1”—“长”!(重复以确认)

光、长、光、长? 长江!

李师傅在拼出“夜莺”,然后重复发送“光”、“长”!

“光长”?不!是“长江”!“长江”是组织的代号!他在确认身份后,发送了组织的接收呼号——“长江”!

这意味着…情报已发出!组织已收到“红日行动”的致命信息!

成功了!

一股巨大的、几乎令人眩晕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防!成功了!李师傅他做到了!他用生命点燃的电波,穿透了这重重雨幕和铁幕!

我猛地用手捂住嘴,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死死堵在喉咙里。眼眶灼热,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指缝无声地滑落。那不是悲伤的泪水,是劫后余生、是巨石落地、是黑暗尽头终于窥见一丝微光的、近乎虚脱的巨大释放。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那微弱而坚定的摩尔斯信号,毫无征兆地,中断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长江…)

声音,戛然而止。

档案室里,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永无止境的雨声,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我骤然冰冷的心。

中断了。

如此突兀,如此彻底。

仿佛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琴弦,在最激昂的音符处,铮然断裂。

最后那组代表“长”的“- . . (U)”信号,只发了一半,便永远地沉寂在黑暗深处。

李师傅…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刚刚涌起的狂喜被冻结、粉碎。我死死捂住嘴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指甲深深陷入脸颊的皮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台灯昏黄的光晕,也模糊了那张写着密码诗的纸片。

中断了。这意味着什么?是电台故障?是电池耗尽?还是…最坏的那种可能?

李师傅最后的身影,他钻进暗门时那决绝而平静的眼神,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早已准备好的、交付一切的坦然。

雨声更大了,敲打着窗户,像无数只手在绝望地拍打。

就在这时!

一阵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断断续续的哼唱声,极其突兀地穿透了档案室的墙壁和层层雨幕,极其缥缈地、如同游丝般钻进我的耳朵。

是…评弹!江南的评弹!

那调子极其熟悉,带着浓重的吴侬软语韵味,凄凉婉转,正是李师傅闲暇时最爱哼唱的那一曲《秦淮景》!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仿佛唱歌的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依旧固执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在哼唱着。

哼唱声只持续了短短几句,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彻底消失在滂沱的雨声中。

死寂。

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窗外,只有雨水疯狂冲刷着这座苦难山城的声音。

李师傅走了。

用他的生命,哼唱着故乡的小调,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我僵硬地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泪水无声地奔流,冲刷着脸颊。胸前的帝国勋章冰冷刺骨,像一块耻辱的墓碑。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浓重的墨色开始透出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灰白。雨势似乎小了些,淅淅沥沥,如同呜咽。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用衣袖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皮肤被粗粝的布料摩擦得生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强行压下了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悲恸和绝望。

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收敛,重新凝固成“夜莺”应有的、那种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冷静克制的面具。我站起身,走到那个冰冷的金属文件盒前。

钥匙不在这里了。情报也不在这里了。空袭计划,此刻或许正化为无形的电波,飞向它能拯救的地方。

而这里,只剩下一个空壳,一个必须被“夜莺”完美守护到最后一刻的空壳。

我伸出手,指尖拂过文件盒冰冷的锁扣,感受着那金属的坚硬和无情。然后,我转身,走到窗边。

推开沉重的木窗,一股裹挟着水汽和凉意的晨风猛地灌入,吹散了档案室里沉闷的空气。铅灰色的天空低垂,雨丝斜斜地飘落。远处,嘉陵江在朦胧的晨雾中蜿蜒流淌,如同一条沉默的银色缎带。更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山城在沉睡,或者说,在一种巨大的、未知的恐惧中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我静静地站在窗前,任由冰冷的雨丝扑打在脸上,混合着未干的泪痕。旗袍的料子贴在身上,一片冰凉。

高桥的飞机,此刻应该正飞越崇山峻岭,飞向武汉。他很快就会回来,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来验收他的“猎犬”守护的“帝国荣耀”。

而我,“夜莺”,或者“竹叶青”,又或者那个深埋于层层伪装之下、此刻才被唤醒了真正使命的“启明”,也将迎来最终的审判。

雨声淅沥,如同挽歌,也如同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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