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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6 13:32:54

精选章节

光绪二十年,我陈二牛蹲在义庄门槛上啃冷馍,指甲把掌心掐出月牙印——就为了抵那两斗米的债,我得在这停着十具无主尸的破庙守三年。

第一夜,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最里间那口红漆棺突然“咔嗒”响了声。

我摸黑凑近,就见女尸腕上的红绳“刷”地绷直,像条活物似的缠上我手腕,紧接着后颈一凉,有气儿喷在耳朵上:“救我。”

我当场尿了裤子。

第二夜,义庄的破门“吱呀”自己开了,地上多出一排带泥的三寸金莲印子,直往那口封了三年的凶棺挪。

第三夜更邪乎——我被鬼打墙困在义庄后的槐树林,月光漏下来,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蹲在树根下哭。

她一抬头,我浑身的血都凉了:那腕上的红绳,和女尸的一模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这姑娘是三年前被村长奸杀的苏晚。

尸体就锁在那口凶棺里,村长怕她索命,才把我这孤儿推来当替死鬼。

可他没想到,我陈二牛虽怕鬼,却见不得冤魂哭。

墨斗线缠棺、糯米撒地、翻遍村长家找带牙印的玉佩……等我带着证据跪在县衙台阶上时,铡刀落下的那声脆响,比义庄的鬼叫还痛快。

苏晚的影子在晨光里冲我笑了笑,散了。

从此陈家村再没人喊我“二傻子”,只说:“那守义庄的二牛,胆儿比村口老槐树还粗。”

守灵第一天就撞了邪

光绪十九年秋,陈家村的土坷垃都晒裂了嘴。

风一吹,尘土打着旋儿往人鼻子里钻,呛得喉咙发干。

我蹲在周福贵家门口啃凉馍,馍饼硌得牙根发酸。

他老婆隔着门缝啐我:“陈二牛,你那两斗米,到底什么时候还?”口水溅到门槛上,在日头下晒成一小片白渍。

我喉结动了动,咽下的馍渣卡在胸口,像块碎石子。

上月我娘咽气前,是周福贵赊了两斗米给我,要不我连口热粥都喂不上她。

可这三个月没下一滴雨,我那两亩薄田干得能点着火,哪来的米还?

“要不……”我搓着磨破的袖口,掌心蹭出粗粝的棉絮,“我去守义庄?”

周福贵正往烟锅里塞旱烟,手顿了顿,烟丝洒了几粒在地上。

屋里飘出一股呛人的烟草味,混着他鞋底蹭过门槛时带起的泥土腥气。

义庄在村头,我打小就听老辈人说,里头停的都是无主尸体,还有口封了三年的凶棺。

去年王大胆喝多了往里闯,第二天在村西沟里被找到,裤裆湿得能拧出水,说见着棺材自己挪了三寸。

“成。”周福贵把烟杆往鞋底一磕,“守三年,债一笔勾销。要是敢跑——”他眯眼笑,“我让人把你捆去镇上当苦力,卖的钱够买十斗米。”

我攥紧破棉袄,布料上的补丁刮得掌心发痒,喉咙发紧。

日头落尽时,张婶缩着脖子往我身后躲,菜篮子里的萝卜滚出来,她也不敢捡。

风卷着枯叶贴地掠过,扫过脚踝,带着一丝凉意。

刘老头吧嗒旱烟,火星子落进鞋窠里,烫得直跳脚:“二牛娃子,那义庄的凶棺……”

“得嘞。”我打断他,扛起铺盖往村头走。

背后传来几声窃语,压得很低,却听得清清楚楚。

后颈发凉,不用回头也知道,半条街的人都戳在墙根盯着我。

风吹过耳畔,带着一股柴草灰的味道。

义庄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木轴转动的声音像是从坟堆里爬出来的。

门槛上的铜环锈得发黑,我推的时候差点栽进去,掌心蹭出血痕。

屋里有股霉味混着松香味,刺鼻得让人想打喷嚏。

七口白木棺材靠墙排着,最里头那口黑得发亮,像泡过锅底灰——这就是那口凶棺。

我摸出怀里的油灯,火折子擦了三次才点着。

火苗跳动,照得墙上影子乱晃,棺材角的霉斑像血渍一样刺眼。

灯芯子噼啪响,像是谁在耳边冷笑。

墙根堆着半袋糯米,是周福贵扔给我的,说防尸变。

我摸了把,米粒子硌得手疼,像针扎似的。

后半夜眼皮直打架。

我蜷在门口的破草席上,把铺盖裹到脖子根。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油灯晃了晃,灯花噗地灭了。

“啪嗒。”

我浑身一僵。那声音像……有人把指甲盖按在棺材板上。更响了。

我摸着黑去摸油灯,手刚碰到灯座,手腕突然一重,像被蛇缠住了。

凉的,冰得骨头缝都疼。

我打了个寒颤,指甲掐进掌心。

借着月光低头看——手腕上缠着根红绳,绳结是个双鱼扣,还沾着点黄的,像干了的血。

那红绳是从哪来的?我明明没带这个。

“嘶——”

我想扯,红绳却越勒越紧,勒得手腕发白。

棺材堆里传来吱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蹭棺材板。

我后背贴紧墙,汗顺着脊梁往下淌,把破布衫都浸透了。“救……”

有气儿吹在耳朵上,轻得像片叶子落下来。

我僵着脖子不敢动,那声音又低低响了一声:“救我……”

油灯“轰”地亮了。

我猛地转头,只看见七口棺材静静立着,红绳还缠在手腕上,像条活物。

我后槽牙咬得发酸,铜钱上的铜锈味直往嗓子眼里钻。

那声“救我”像根针,扎得耳膜生疼。

脚脖子沉得像灌了铅,我盯着最里头那口黑棺,棺盖上有道浅白的抓痕——白天明明还没有。

“爹,陈铁柱。”我咬着铜钱含糊念,“娘,王春兰。”声音抖得像筛糠。

手腕上的红绳突然松了半分,脚底板忽地轻了,我踉跄着撞开门,风卷着草屑往脖子里钻。

背后又响了一声。

我不敢回头,撒腿往村口跑,破棉鞋踩得土坷垃乱飞。

跑到老槐树下才敢停,扶着树杈直喘气,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有个人贴在我背后。

“二牛?”

张婶的声音从篱笆墙后飘过来。

我一哆嗦,差点栽进沟里。

她举着个破陶碗跑过来,碗里还冒着热气:“我煮了碗姜茶,你……你昨夜没回来?”

我盯着她手里的碗,喉咙发紧。

张婶家离义庄二里地,我明明在义庄过的夜,可看这日头,天早亮透了?

“你脸色白得跟纸似的。”张婶往我手里塞碗,“那义庄……”她压低声音,“当真闹鬼?”

我下意识去摸手腕——红绳还在。

绳结上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褐,像块结痂的疤。

张婶的手突然抖了,陶碗“当啷”掉在地上,碎成几片:“这、这是苏晚的红绳!”

“苏晚?”我脑子嗡地响。

苏晚是三年前失踪的孤女,听老辈人说被周福贵收养,后来没了音讯。

刘老头喝多了酒骂过,说周福贵“遭天谴”,可第二天就被打断了腿。

“三年前她走那天,就戴着这红绳。”张婶往后退了两步,撞翻了竹筐,“我给她编的双鱼扣……二牛,你快把这东西扔了!”

我攥紧手腕,红绳勒得生疼。

张婶转身就跑,草筐里的青菜滚了一地。

我蹲下去捡,听见墙根有动静——刘老头缩在墙缝里,烟杆掉在脚边。

他盯着我手腕,嘴唇直颤:“那口凶棺……封的是苏晚?”

“刘叔?”我刚开口,他突然捂住嘴,连滚带爬往家跑,门闩“咔嗒”一声插死了。

日头越爬越高,我蹲在村口的碾盘上,盯着红绳发呆。

周福贵的话在耳朵里转:“守三年,债一笔勾销。”可现在就算我想跑,他也能把我卖去当苦力。

更要紧的是——那声“救我”,那口突然出现抓痕的黑棺,还有苏晚的红绳……

“二牛!”周福贵的大嗓门从村东头炸过来。

他晃着烟杆走过来,三角眼扫过我手腕:“怎么着?才守一夜就想偷懒?”

我赶紧把袖子往下拉,遮住红绳:“没、没。”

“没就好。”他拍了拍我肩膀,力道重得像砸石头,“我让人给你送了张草席,夜里别冻着。”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笑,“对了,那口黑棺你别碰,里头的主儿……脾气不好。”

他走了老半天,我后颈还冒凉气。

日头偏西时,我抱着张破草席往义庄走。

路过老槐树下,风卷着片枯叶打旋儿,我恍惚看见树后有个蓝影子——是件蓝布衫,下摆沾着泥。

我揉了揉眼,那影子没了。

可等我走到义庄门口,门底下露出半截蓝布,像有人趴在门缝里往外看。

我攥紧草席,指甲掐进掌心。

红绳在袖子里发烫,像活物似的动了动。

门里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棺材盖被推开条缝。

“救我……”那声低语又响了,比昨夜更清晰。

我盯着黑黢黢的门缝,喉咙发紧。

周福贵说守满三年债就清,可现在就算他现在免了债,我也得弄明白——这红绳为啥缠我?

那声“救我”是谁在喊?

还有那口黑棺里,到底封着什么?

风掀起草席角,我咬了咬牙,推门走了进去。

油灯还在老地方,灯芯子滋滋响。

七口棺材安静立着,最里头那口黑棺上,抓痕比早晨更深了,像有人在里头拼命挠。

我摸出怀里的糯米,撒了一圈。红绳突然松开,“啪嗒”掉在地上。

我低头去捡,看见绳结里卡着片碎玉——刻着朵小莲花,背面有个牙印,像被谁狠狠咬过。

门外传来乌鸦叫。我把碎玉攥进手心,凉得刺骨。

月光爬上窗棂时,我蜷在草席上,盯着黑棺。

那口棺材的缝隙里,渗出点青灰色的气,像有人在里头喘气。

今夜,怕是比昨夜更难熬。

我一宿没合眼。

天刚蒙蒙亮,我扶着义庄的门框往外挪,两条腿软得像泡了水的麻秆。

后槽牙咬得生疼——昨夜黑棺上的抓痕又深了三道,我盯着那道道血印子,听着棺材里若有若无的呜咽,硬是攥着糯米袋子熬到鸡叫。

“二牛!”

哑巴老李的破铜盆响了两声。

他佝偻着背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冷透的红薯粥。

这是村长派他给守灵人送饭,每天两顿,雷打不动。

我接过碗,喉咙发紧:“李叔,昨儿夜里……”

话没说完,老李突然抓住我手腕。

他枯树皮似的手指抠进我脉门,盯着我腕子上那根红绳,眼珠子猛地瞪圆。

我腕子上的红绳本来蔫头耷脑的,这会子突然绷直了,像条活蛇似的往老李手心里钻。

老李“啊”地怪叫一声,松开手后退两步。

他比划得飞快:左手在脖子上划拉,右手揪着蓝布衫下摆——那是“穿蓝布衫的女人,要你命”的意思。

我喉结动了动:“蓝布衫?”

老李急得直跺脚,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包塞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把磨得发亮的铜钱。

他又蹲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个圈,指了指门,又指了指我——草灰画圈,铜钱镇宅。

我攥紧纸包,喉咙发苦。

日头落进西山时,我蹲在义庄门口撒草灰。

草灰硌得手心痒,可老李比划得凶,说这是他爹当守墓人教的老法子,能挡邪祟。

撒完圈,我把铜钱一个个压在枕头底下,铜锈味混着草席的霉味往鼻子里钻。

半夜里,我被一声“吱呀”惊醒。

油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七口棺材像七座小坟包。

义庄的木门正缓缓往外开,门缝里灌进来的风裹着潮气,吹得我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我摸出枕头下的铜钱,指甲掐进铜缝里。

门完全打开的刹那,我看见地上有串湿脚印——泥点子混着水,在青石板上印出月牙似的形状。

三寸长,前头尖,后头圆——是裹过脚的女人鞋印。

老李白天比划的蓝布衫突然浮在脑子里。

我盯着那串脚印,它们从门口延伸到义庄后头,消失在老槐树林的方向。

风里飘来股若有若无的苦艾味,像极了昨夜红绳松开时,碎玉上的味道。

我攥着铜钱的手沁出冷汗。

脚印还在滴水,像是刚踩出来的。

槐树林里传来树枝折断的响,“咔嚓”一声,惊得乌鸦扑棱棱飞起来。

我望着黑黢黢的林子,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周福贵说黑棺里的主儿脾气不好,老李说蓝布衫女人要人命,可红绳上的碎玉,还有那声“救我”……

风掀起我裤脚。

我弯腰捡起块碎砖,攥在手里当家伙,顺着脚印往林子里挪。

雾气从树缝里漫出来,沾在脸上凉丝丝的,没走两步,眼前就只剩白蒙蒙一片。

林子里的乌鸦不叫了。

我听见前头有脚步声,“啪嗒,啪嗒”,跟地上的泥脚印一个节奏。

我攥着碎砖的手全是汗,碎砖棱子硌得掌心生疼。

脚印还在往前渗水,“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就在前头。

雾气漫到腰间,我裤脚全湿了,凉得直打哆嗦——可那声“救我”还在耳朵里转悠,红绳在腕子上绷得发烫,像在拽我往前。

树缝里漏下点月光,影影绰绰照着个背。

蓝布衫,发辫垂到腰,肩头一抽一抽的——是哭。

我喉咙发紧,碎砖差点掉地上。

老李白天比划的“蓝布衫要人命”在脑子里炸响,可那哭声又软又弱,像村头王婶家被踩了尾巴的小猫。

“姑娘?”我喊了一嗓子,声音抖得不成调。

那背猛地僵住。

我脚底下像钉了钉子,挪不动步。

她慢慢扭头。

月光糊在脸上,白得像新刷的墙,眼睛是两个黑窟窿,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白生生的牙。

“啊——!”我掉头就跑。

树根勾住裤脚,我扑腾着摔进泥里,碎砖飞出去“咔”地撞在树桩上。

那蓝影“唰”地贴过来,我闻到股腐叶混着血的腥气,凉丝丝的手掐上我脖子。

我拼命抓裤兜,铜钱硌得大腿生疼——老李给的!

我反手一甩,铜钱“叮”地砸在她心口。

她猛地缩成团,发出指甲刮锅的尖啸,身上腾起股黑烟,“刺啦”一声,腕子上红绳“唰”地绷直,缠上她手腕。

我瞪圆眼——那红绳,跟我腕子上的一模一样!

黑烟散得比风还快。

我撑着树桩爬起来,裤裆全是泥,后脖子凉飕飕的,摸一把全是冷汗。

地上有滩黑糊糊的东西,像被火烧过的纸灰,里头还沾着半片红绳,跟我腕上那截断口严丝合缝。

“这……”我蹲下去捡红绳,指尖刚碰到,腕子上的红绳突然烫得像烙铁,“嘶”地缩回手。

月光照在黑灰上,我看见几个暗红的印子——是指甲盖大小的血点,排成梅花状,跟义庄黑棺上的抓痕一个模样。

后半夜的风卷着槐树叶往脸上扑。

我攥着老李给的铜钱往义庄跑,脚底下的泥脚印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只剩我自己的鞋印歪歪扭扭。

推开门那刻,我瞥见黑棺上的抓痕又深了两道,月光照过去,像谁拿血笔新画的。

天蒙蒙亮时,我蹲在义庄门口晒后背。

晨雾里飘来红薯粥的香,哑巴老李端着碗过来,突然盯着我腕子瞪圆眼——我腕上的红绳不知啥时候松开了,半吊子挂着,绳结处沾着黑灰。

老李比划得急,手指先戳了戳我,又猛地掐自己脖子,最后重重拍了拍胸口。

我琢磨半天才明白——他说那蓝布衫的不是普通鬼,是被人压着的冤魂,压她的人,手伸得比义庄后墙还深。

我盯着远处村长家的青瓦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周福贵昨儿还拍着我肩膀说“黑棺里的主儿脾气暴”,可这红绳,这血印,这梅花状的血点……

风掀起义庄的破门帘,黑棺方向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我攥紧铜钱站起来,裤兜里的半片红绳硌得大腿生疼——今儿个,我得去村东头老槐树下,找找老李他爹当年埋的那本《镇阴录》。

(第三天白天,陈二牛蹲在义庄门口晒太阳,手里攥着那半片红绳,眼尾扫过村长家方向时,后颈的汗毛突然又竖了起来——墙根下,有个蓝布衫的影子,正顺着墙缝往里爬。

我蹲在义庄门口,后脊梁被日头晒得发烫,手里攥着那半片红绳。

腕子上的红绳松松垮垮挂着,绳结处的黑灰早被我蹭到了裤腰上——可那股腥气,怎么都散不干净,像黏在鼻腔里似的,一吸气就泛起一阵恶心。

昨儿老李比划的“冤魂被压着”的手势还在眼前晃,指尖划过空气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我咬了咬后槽牙,把红绳塞进裤兜。

布料摩擦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风吹过枯叶。

得去村东头问问老李,那蓝布衫的闺女,到底跟这义庄里的黑棺有啥干系。

刚直起腰,腿肚子就麻得发颤,脚底板像踩着棉花。

我扶着门框踉跄两步,裤兜里的红绳硌得大腿生疼,仿佛有一根针在戳着皮肉。

路过晒谷场时,石磨旁突然传来“咔吧”一声脆响——王铁匠叼着旱烟,正拿鞋底碾地上的瓜子壳。

他脚边的碎壳堆得像小山,散发出一股焦苦味。

“二牛。”他声音像砂纸磨石头,“周村长让我捎句话。”

我喉咙发紧,脚底板直冒凉气,仿佛踩进了井水里。

王铁匠是村长的跟屁虫,上次刘寡妇家的鸡吃了村长家的菜苗,他抄着铁钳就砸了人家的锅。

“守好义庄就行。”他吐了口烟,火星子溅在我脚边,“别往槐树林钻,别碰黑棺,更别……”他眯起眼扫过我裤兜,“别捡不该捡的东西。”

我攥紧裤兜的手直冒汗:“我就……就想找老李问点木匠的事儿。”

“老李今儿在后山伐树。”王铁匠把旱烟杆往腰上一别,“你要真想见他,等明儿吧。”他转身时,后颈的刀疤在太阳下泛着青光,像一条死蛇贴在皮肤上。

“再瞎转悠,小心跟苏晚似的——”他突然笑了,“苏晚是谁?我咋记不起来了?”

我后背的汗“唰”地下来了。

苏晚,苏晚!

这是三天来头回有人提这名字。

我张了张嘴,王铁匠已经晃着膀子走了,晒谷场上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起来,落了我一头鸡毛。

羽毛轻轻落在肩头,带着一丝温热,又迅速被风卷走。

回屋喝了半瓢凉水,我躺上土炕。

眼皮子直打架,可刚合上眼,那蓝布衫的闺女又钻进梦里了。

她蹲在槐树下,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吧嗒吧嗒砸在泥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槐花淡淡的苦香,混着泥土与血的味道。

我想喊她,喉咙像塞了团棉花;想伸手拉她,脚却陷进泥里——泥里全是梅花状的血点,跟黑棺上的抓痕一个样。

“救我……”

我猛地睁眼,月光正往窗户缝里钻,银白一片,照得窗纸微微泛亮。

浑身的汗把裤衩都浸透了,凉飕飕贴在腿上。

可不对啊——我明明在炕上躺着,咋闻见槐树叶的苦味儿?

我摸黑一摸,手底下是潮湿的泥土,指腹间能感受到细沙颗粒与草根的粗糙触感。

抬头一看,四周全是槐树,枝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像无数只伸向夜空的手。

我裤脚沾着泥,鞋跟卡进树根缝里——我这是在义庄后的槐树林里!

“陈二牛!陈二牛!”我喊自己名字,回声撞在树杈上,“啪”地碎成好几截,仿佛有谁躲在暗处冷笑。

转了两圈,又看见那棵歪脖子老槐——我刚才就是在这儿醒的!

鬼打墙!

爷爷说过,夜里在林子里迷了路,转来转去回原地,就是被鬼缠住了。

我脑门儿冒凉气,手在裤兜里乱摸——摸出把糯米!

许是今早煮红薯粥时撒进去的,还沾着米香,甜中带涩。

爷爷说糯米破邪,撒地驱鬼。

我攥着糯米往地上一撒,“哗啦”一声,林子里的雾突然散了。

月光亮得扎眼,我看见义庄的破屋顶就在前头!

我跌跌撞撞往义庄跑,推开门那刻,后脖子的汗毛“唰”地竖起来——那口封了三年的黑棺,盖子歪了条缝。

月光顺着缝儿照进去,我瞅见里头压着块红布,红布角上,有半截红绳在晃,随风轻摆,像一只招魂的手。

风“呼”地掀起门帘,黑棺方向传来“吱呀”一声,像是有人在里面翻身。

我攥紧兜里的糯米,盯着那道缝隙——里头,好像有啥东西在动。

我喉结动了动。

手往怀里摸。

摸到李老栓给的凿子。

铁柄硌得手心生疼,冷硬如冰。

棺盖缝儿里漏出股腥气,像是腐烂的鱼腥混着艾草焚烧后的余味——村长说过这棺里撒了七七四十九斤艾草,压邪。

我踮着脚凑过去。

指甲抠住缝儿。

凿子尖儿往里一捅。

“吱——”棺木裂开道细响,像指甲刮过瓦片。

我浑身一哆嗦,差点把凿子甩出去。

月光漏进去。照见块红布。红布下露着半截蓝布衫。

我手直抖。

咬着牙把凿子往深里送。

棺盖“咔”地翻起半寸。

霉灰扑簌簌落下来,落在脸上痒痒的,像是灰尘里藏着看不见的虫子。

我眯着眼看——

蓝布衫。

黑头发。

脸上没烂。

眼泪还挂在腮边。

嘴角有块青,像被人掐的。

她手里攥着半块玉佩。玉面儿上有道牙印。

我脑子“嗡”地炸了。

上个月给村长修偏房,见他蹲在门槛儿上啃鸡腿。

油手摸着案头玉佩,说“这是我闺女的,金贵着”。

那牙印,跟他后槽牙缺半颗的豁口,一模一样。

“谢谢你……”

我猛地抬头。声音从脚边冒出来。轻得像片槐树叶。

“我是苏晚。”

我膝盖一软,差点栽进棺材里。

她眼睛睁开了。

眼白是清的,没血丝。

跟我梦里见的一样,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

“求你帮我申冤。”她手抬了抬。

攥着的玉佩碰在棺沿儿上,“叮”地响,清脆如铃。

我喉咙发紧。

想起王铁匠说“苏晚是谁”时的笑。

想起昨儿后半夜红绳缠手腕的疼。

想起她蹲在槐树下哭,泥里全是梅花血印——跟这棺材板儿上的抓痕,一个模子刻的。

“周福贵把我骗去他屋。说给我找亲爹的信。”她声音越来越轻,“他锁了门。捂我嘴。我咬他手,抢了半块玉佩……”

我攥紧凿子。

指甲掐进虎口。

血珠子渗出来,滴在棺材上。

苏晚的手突然动了动。

红绳从她腕子上滑下来,缠上我指尖。

“二牛哥。”她笑了。

眼泪却又掉下来,“我等三年了。就等个敢说真话的人。”

喉咙里像塞了把烧红的炭。

想起刘寡妇被砸的锅。

想起张老头家的地被村长占了,跪在祠堂哭。

想起我欠两斗米,他说“不守义庄就卖你去煤窑”时的笑。

“我帮你。”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苏晚的手松开了。

玉佩“当啷”掉在我脚边。

她的脸慢慢模糊,像被水冲了的画。

可那半块玉还热乎着,沾着她的体温。

我蹲下去捡玉佩。手指刚碰到玉面儿,后窗“哗啦”一声响。

我猛地抬头。月光下,窗台上有个鞋印。三寸金莲。泥还没干。

风“呼”地灌进来。

吹得黑棺上的黄纸符“哗啦啦”响,像一群受惊的鸟。

我把玉佩塞进贴胸的衣袋。

指甲掐进掌心。

血珠渗出来,疼得清醒。

后半夜的风凉得扎骨头。

我守在棺材边。

盯着苏晚躺的位置。

她的红绳还缠在我腕子上,凉丝丝的,像她的手。

天快亮时,我听见义庄外有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像有人踩着落叶。

我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硬邦邦的,硌得心口疼。

第四天清晨,我从义庄出来时,脸色白得像墙皮。

裤兜里的玉佩硌着大腿,每走一步都疼。

村头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棱”飞起来。

我抬头看,枝桠间挂着半截红绳。

风一吹,晃得人眼晕。

我从义庄出来时,后槽牙还在打颤。

裤兜里的玉佩硌得大腿生疼,那是苏晚用命换来的——她咬村长时抢下的半块,说不定能钉死周福贵的罪。

村头老槐树叶子沙沙响,我攥着衣角往村长家挪。

刚拐过晒谷场,就听见粗嗓门炸响:“陈二牛!”

王铁匠叉着腰站在路中间,身边还跟着两个扛锄头的汉子。

他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得我眼晕,“周村长说了,你守义庄就守你的,少往别人家院里钻。”

我喉咙发紧:“我就……”

“就什么?”王铁匠往前一步,鞋跟碾碎块土坷垃,“你当自个儿是青天大老爷?再乱嚼舌头,信不信老子把你捆了塞义庄?跟那些烂骨头作伴儿!”

他身后俩汉子嘿嘿笑,其中一个晃了晃手里的扁担。

我指甲掐进掌心,想起苏晚说“等个敢说真话的人”,可王铁匠的拳头比我腰还粗。

“知道了。”我低头踢飞块石子,看它骨碌碌滚进草窠。

王铁匠啐了口唾沫,带着人走了。

我望着他们背影,裤兜里的玉佩烫得慌——周福贵屋梁上说不定还挂着另一半,可现在连院门都近不了。

天擦黑时我回了义庄。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得黑棺像口黑锅扣在地上。

我摸黑翻到墙角的破木箱,李老栓给的墨斗还在里头,木头柄磨得发亮,线轴上缠着黑丝线。

爷爷说过,墨斗是木匠的魂,能镇尸气。

我攥着墨斗凑近棺材,手直抖。

第一圈线缠上棺头时,线“嗡”地响了声,像有人在叹气。

第二圈绕到棺尾,黑丝线突然绷得笔直,我差点松手。

缠第三圈时,棺材“咚”地震了下。

我踉跄后退,撞翻了香案。

供果“噼里啪啦”掉地上,烛火“滋”地灭了。

月光里,棺盖正缓缓往边上挪,“咔哒咔哒”的,像老木门轴在响。

我攥紧墨斗线,喉咙发苦。

苏晚的红绳还缠在我腕子上,凉得刺骨——她的棺材明明在最里头,这口黑棺里躺的是谁?

棺盖移出半尺宽的缝,一只手伸了出来。

那手青白青白的,指甲盖乌紫,手腕上还沾着没擦净的黄符渣子。

我盯着那手,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这不是苏晚的手,苏晚腕子上系着红绳,这手……这手背上有块青紫色的胎记。

风“呼”地灌进来,吹得黑棺上的墨斗线“嗡嗡”响。

那手突然攥紧棺沿,关节“咔咔”响了两声。

我看见它的胳膊慢慢抬起来,袖口露出半截青灰色的粗布衫——是村里张瘸子的衣服。

张瘸子上个月说要去镇上报村长占田的事,后来就没了影子。

棺盖“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我退到墙角,后背抵着冰冷的砖墙。

月光里,那具尸体坐了起来。

它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眼睛翻着白,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黑牙。

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气声。

那尸体慢慢抬起腿,脚尖点地。

它的膝盖不会打弯,直挺挺地往我这边挪。

墨斗线缠在棺材上,可它根本没碰棺材——它是冲我来的。

后窗突然“哐当”一声响。

我猛地转头,月光里,窗台上又多了个三寸金莲的泥脚印。

等我转回头,那尸体已经离我三步远了。

它的手抬起来,指尖对着我喉咙,指甲尖闪着青黑的光。

我攥紧墨斗,汗水顺着下巴砸在地上。

这时候要是有把火盆就好了,要是有糯米就好了,可现在只有——

“咔!”

那尸体的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我盯着看,心跳得要蹦出来——是苏晚的红绳。

红绳从它脚腕往上窜,缠到小腿,缠到膝盖,最后“啪”地绷直,把它拽得踉跄了一步。

“二牛哥。”

我听见苏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转头时,她正站在香案边,身影淡得像团雾。

她冲我笑了笑,抬手往尸体方向指了指。

那红绳“刷”地收紧,尸体的腿“咔嚓”一声折了。

可它还在往前爬,用胳膊撑着,拖出两道血痕。

我攥紧墨斗,喉咙里像塞了团火。

苏晚的红绳还在帮我拦着,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周福贵往义庄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尸首?

那尸体爬到我脚边了。

它仰起头,白眼球上沾着血丝。

我看见它的嘴动了动,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要说话。

后半夜的风突然大了。

我听见义庄外传来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像有人踩着落叶。

那尸体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裤脚,指甲扎进肉里。

我疼得倒抽冷气,低头看它——它的白眼球慢慢转了转,竟直勾勾盯住了我怀里的玉佩。

“二牛哥。”苏晚的声音更轻了,“小心……”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尸体突然暴起。

它的手掐住我脖子,力气大得离谱。

我被按在墙上,眼前发黑。

恍惚间,我看见它嘴角咧得更开了,黑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找……玉……”

“砰!”

义庄的门被撞开了。

月光里,王铁匠举着根烧火棍冲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灯笼的,可那光太暗,照不清脸。

我拼命掰那尸体的手,指甲都劈了,它却越掐越紧。

王铁匠举着棍子砸过来。

那尸体突然松开我,转身扑向他。

王铁匠“啊”地惨叫,棍子掉在地上。

我踉跄着捡起棍子,刚要砸,就听见那尸体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那笑声,跟周福贵捏着我脖子说“卖你去煤窑”时,一模一样。

我攥紧棍子,后背全是冷汗。

月光照在那尸体脸上,我突然看清它肿起来的眼皮底下,有颗黑痣——和周福贵左眼皮上的那颗,分毫不差。

那尸体喉咙里滚着周福贵的笑,指甲扎进我锁骨。

我疼得眼泪直飙,手在地上乱摸——摸到了李老栓给的墨斗!

“去你娘的!”我咬着牙甩出去。

墨斗“啪”砸在它面门上,黑丝线“唰”地绷直,缠上它脖子。

那东西顿住了,双手乱抓脖子上的线,青紫色的脸憋成猪肝色。

我趁机从裤腰摸出爷爷留的铜钱串子。

铜钱是康熙年间的,爷爷说能镇邪祟。

我攥着串子往它眉心砸,一下,两下,第三下砸得它后脑勺撞墙。

“陈门列祖显灵!”我吼得嗓子发哑,那东西突然松了手,“咕咚”栽倒在地。

月光照在它脸上。

我跪坐在地直喘气,看见它青肿的眼皮底下,黑痣还在——和周福贵左眼皮那颗,连形状都像。

再看它指甲缝里,沾着半粒朱砂,是黄符烧剩的渣子。

“这不是鬼……”我摸着它手腕,还有点热乎气,“是活人!”

后槽牙突然发酸。

周福贵把活人弄成这样,关在义庄当活尸?

张瘸子上个月失踪,王铁匠说他“跑了”,原来早被塞进棺材了!

苏晚的声音像片薄云飘过来。

她站在棺材边,身影比昨晚更淡,腕上红绳只剩半截。

“他们……用迷药封了我魂魄。”她指尖颤着,指向那具尸体,“这药……能让人听他使唤。”

我刚要问,义庄外传来“咔”一声。

转头看,哑巴老李扒着门缝往里瞧。

他六十来岁,守义庄三十年,嘴哑但耳尖。

见我看他,他冲我比划:左手捏成拳,右手手掌盖上去——是“封”的手势,又戳了戳自己喉咙。

我脑子“嗡”地炸了。

苏晚说魂魄被封,哑巴老李这手势,定是指有人用邪术锁她魂!

周福贵怕她报仇,所以用狗血封棺、迷药控尸,连魂魄都要困住?

“二牛哥。”苏晚突然飘过来,指尖轻轻碰我手背,“他要把我魂炼成阴煞,护他后半辈子……”

她话音未落,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

苏晚的身影开始消散,像被风卷走的纸灰。

我扑过去抓她,只攥住半缕红绳。

“等等!”我喊得破了音,“我明天就去镇上报官!”

“别信官……”她最后一句话被晨光吞了。

我蹲在地上,攥着红绳直发抖。

裤兜里的玉佩硌得生疼——那半块能钉死周福贵的罪,可苏晚说“别信官”,难道县衙也被他买通了?

天亮时,我把活尸拖回棺材。

它后颈有块青斑,像被针戳过的,准是周福贵让人扎的迷药。

我用墨斗线把棺材缠了八圈,又在棺头撒了把糯米——李老栓说糯米能镇活尸的邪性。

回屋时,王铁匠带着俩汉子在门口晃悠。

他冲我挤眼睛:“二牛,昨儿义庄动静不小啊?”

我低头扒拉碗里的粥,喉咙里像塞了块炭。

等他们走远,我摸出藏在房梁的破布包——里头是李老栓给的牛眼泪,说能看见脏东西。

今晚我得去周福贵家后墙,看看他屋梁上是不是挂着苏晚的半块玉佩。

第五天傍晚,我蹲在村口老槐树上。

树叶沙沙响,透过枝桠能看见周福贵家的青砖院。

他正跟个戴瓜皮帽的人喝酒,那人腰里别着县太爷的令牌。

我攥紧兜里的牛眼泪,指甲掐进掌心。

月光爬上树梢时,我得溜进那院子——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把苏晚的冤屈扒出来。

我蹲在老槐树枝桠上,下巴抵着树皮。

第五天的月亮刚爬上屋檐,周福贵家的青砖院在底下泛着冷光。

裤兜里的牛眼泪布包硌得大腿生疼。

李老栓说用牛眼泪擦眼能瞧阴物,可我现在只盼着别撞见脏东西——我得摸进那院子,把苏晚的半块玉佩抠出来。

前两夜蹲点时,西厢房后窗总晃黑影。

今晚那影子又冒头了,裹着灰布衫,往书房方向溜。

我攥紧树干,指节发白——苏晚说玉佩挂在书房梁上,用红绸子系着,刻着周福贵的牙印。

风卷着槐叶扑我脸。

我滑下树,鞋底碾碎两片枯叶。

后墙根的狗洞早被周福贵拿石头堵了,我得翻墙。

草灰装在破瓷罐里,是李老栓给的。

我蹲在墙根,用食指蘸着草灰画符——他说这是镇宅符,能挡邪祟。

又抓了把糯米撒在墙角,米粒砸在青石板上,叮铃哐啷响。

我心跳到嗓子眼,攥着罐子的手全是汗。

藤蔓缠在墙缝里,粗得能攥住。

我踩上砖缝,指甲抠进藤蔓往上爬。

墙顶的碎瓷片扎得掌心出血,我咬着牙翻过去,蹲在墙头上喘气。

正想往下跳,西厢房窗户“吱呀”一声开了。

“村长,那陈二牛最近总往义庄跑,昨儿还在您院外转悠。”是赵媒婆的尖嗓子,“我瞧着不对劲。”

我贴着墙根往下滑,后背蹭得生疼。

周福贵的笑声像破风箱:“他能翻出什么浪?苏晚的魂早被我用钉钉在棺材里了,连鬼差都带不走她!”

“可那活尸……”

“活尸?”周福贵啐了口,“我往他们后颈扎的迷药,能让他们比狗还听话。那小子要是敢多嘴——”他顿了顿,“就让他跟苏晚作伴去!”

我攥着墙缝的手直抖。

苏晚说魂魄被封,原来周福贵真用了钉魂术!

月光照在脸上,凉得像刀割。

我摸出牛眼泪抹眼皮,眼前的院子突然泛着青灰——西厢房门口站着个影子,穿蓝布衫,腕上红绳只剩半截。

是苏晚!

她冲我摇头,又指了指书房方向。

我喉咙发紧,冲她比划“我知道”。

她的身影慢慢淡了,像被风吹散的烟。

院里的大黄狗突然“汪汪”叫起来。

我猫着腰往东边挪,绕过花坛,摸到书房窗下。

窗纸透着光,能看见书桌上摆着个檀木盒——苏晚说玉佩就藏在那里面。

我伸手推窗,纹丝不动。

改用指甲抠窗缝,木头上新刷的桐油滑溜溜的。

正犯难,脚底下“咔嚓”一声——踩碎了块瓦。

书房里的灯灭了。

我贴着墙根往院角缩,心跳快得要蹦出来。

等了半盏茶工夫,没动静。

我摸向腰间的铁钩——李老栓给的,说能撬门。

绕到书房门口,门闩是铜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刚要伸手,指尖碰到门闩的刹那,屋里突然“咚”的一声,像是有人跪在地上。

我僵在原地,后背全是冷汗。

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布帛摩擦。

我攥紧铁钩,指甲几乎扎进手心。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我屏住呼吸盯着门缝。

风灌进来,后颈发凉。

我咬了咬牙,抬脚跨进门——

“哐当!”

脚底下踢到个泥碗,碗里泡着半截红绳。

红绳上的结,跟苏晚腕上的一模一样。

我蹲下身捡红绳,手刚碰到碗沿,门“砰”地关上了。

黑暗里,苏晚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二牛哥,快跑。”

我猛地转身撞翻椅子,声响惊得大黄狗又开始叫。

我顾不上别的,攥着红绳往门口冲,手刚摸到门闩,梁上突然传来“咔嗒”一声。

我抬头,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梁上挂着块红绸子。

红绸子底下,坠着块玉佩——雕着并蒂莲,半块缺了角。

那是苏晚的玉佩!

我扑过去踩着椅子够玉佩,指尖刚碰到红绸子,梁上掉下个东西砸在脚边——是根三寸长的铁钉,钉尖上沾着黑血。

院外传来脚步声。

我抓过玉佩塞进怀里,抄起铁钉往裤腰里一别,猫着腰往窗边挪。

刚要翻窗,前院传来周福贵的骂声:“谁?!”

我心一横翻出窗户,顺着墙根往狗洞跑。

背后周福贵的骂声越来越近,我头也不回,踩着草灰符往外钻,裤腿被瓷片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地上,渗进糯米里。

等我蜷在老槐树上喘气,怀里的玉佩还带着体温。

月光照在缺角处,映出个牙印——是周福贵的,苏晚说他强奸时咬的。

我攥紧玉佩,指甲掐进肉里。

明天天亮就去镇上报官,可苏晚说“别信官”,今晚跟周福贵喝酒的戴瓜皮帽的,腰里别着县太爷的令牌……

风又起了,槐叶沙沙响。

我低头看裤腰里的铁钉,钉尖上的黑血在月光下泛着紫。

院外传来梆子声,是打更的老张头。

我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又摸了摸铁钉——这两样东西,够钉死周福贵的命。

可等我溜回屋,发现床头放着半块红绳。是苏晚的。

我攥着红绳,突然想起她消散前说的“别信官”。

县太爷的令牌、周福贵的酒局、铁钉上的黑血……

我把玉佩和铁钉塞进破布包,藏在房梁最里头。

明天,得先去李老栓家问问这钉魂钉怎么破。

窗外传来夜猫子的叫声,我裹紧被子盯着房梁上的布包。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个影子——像是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蹲在墙角。

我闭了闭眼再睁眼,影子没了。但我知道,她还在。

我翻了个身,把红绳攥在手心。

明天,不管怎样,都要把周福贵的皮扒下来。

只是——

当我摸到裤兜里的牛眼泪布包时,突然想起,刚才在周福贵书房里,我用牛眼泪擦过眼。

那梁上的红绸子,我瞧得真真儿的。

可红绸子旁边,还挂着七根铁钉。

七根。

而我只捡了一根。

我轻手轻脚翻进院子,摸到书房门口,却发现门被锁了。

我蹲在窗下。

窗缝半指宽。

门被铜锁闩死,钥匙肯定在周福贵裤腰上。

李老栓教过,窗棂年久失修,挤得进人。

膝盖蹭着砖缝,生疼。

我蜷起身子,先把脑袋塞进去,肩膀卡住了。

咬着牙硬挤,粗布衫“刺啦”撕开道口子。

落地时手撑在桌角,硌得发麻。

脚底下一绊。

细绳!

屋顶灯笼“啪”地亮了。

白光刺得我眯眼,影影绰绰看见梁上挂着铜铃——刚才踩的是机关绳。

心跳到喉咙眼。

李老栓说过,邪门人家爱设明器局,铜钱能破。

我摸出裤兜的乾隆通宝,甩手砸向灯笼。

“当啷”一声,灯芯灭了。

黑下来的刹那,我摸到抽屉。

铁钩别在腰间,是李老栓打家具时给的。

捅进抽屉缝,手腕一压,“咔”地开了。

最底层有块红布。

掀开——半块玉佩躺在里头,缺角对得上苏晚给我看的那半块。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玉佩边缘两排牙印,深紫的,像嵌进玉里的血。

“谁在里头?”

脚步声“咚咚”砸过来。是周福贵!

我攥紧玉佩塞进裤兜,往门口冲。

侧门没闩?

前两夜蹲点没注意,这会儿顾不上想。

推开门就跑,风灌得耳朵生疼。

“抓贼!”王铁匠的嗓门炸在身后。

他是周福贵的酒肉朋友,手里举着扁担。

大黄狗追上来,咬我裤脚。

我甩腿踹开,翻墙时指甲抠进墙缝,血珠滴在碎瓷片上。

义庄的门“吱呀”合上。

我反闩门闩,后背抵着门板直喘气。

供桌上的凶棺投下黑影,苏晚的红绳手链在我腕上轻轻一勒——她在。

掏出玉佩,月光下牙印像道疤。

这玩意儿能钉死周福贵的命。

可刚才王铁匠喊得那么响,周福贵明早准得查。

他要是知道玉佩丢了……

后颈发凉。

我摸出破布包,把玉佩裹了三层,塞进怀里最里层。

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照见凶棺上的狗血印子——周福贵用这压苏晚的魂,可他压不住的。

窗外传来鸡叫。

快天亮了。

我盯着怀里的布包,手指捏得发疼。

明天去镇上报官,可苏晚说县太爷的人跟周福贵喝酒……

风卷着纸钱刮过窗棂。

我把布包又往里塞了塞,贴着心口。

等天亮,等太阳升起来,总得有人给苏晚讨个公道。

我摸黑把最后半块红薯塞进嘴里,喉结滚动着咽下去。

怀里的布包硌得胸口发疼,那是苏晚的半块玉佩,裹了三层破布,还沾着我翻墙时蹭的血。

鸡叫头遍时,我推开义庄的门。

晨雾像湿棉花糊在脸上,后颈凉飕飕的——苏晚的红绳手链在腕上勒了勒,她跟来了。

出村得绕过后山的野竹林,可刚走到村口老槐树下,就听见王铁匠的破锣嗓子:“小子,想跑?”

月光从槐树杈漏下来,照见他手里的扁担,还有身后两个扛锄头的壮汉。

王铁匠是周福贵的酒肉朋友,上个月帮着拆了张寡妇的房子,砖头砸断她儿子的腿。

我撒腿就跑。

鞋跟踢飞块石子,撞在土地庙的泥像上,“啪”地碎成几瓣。

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气声,离得越来越近。

往野竹林钻!

我熟得很——左边第三棵竹子有个树洞,去年藏过偷挖的野山药。

可刚猫腰钻进竹丛,裤脚就被荆棘勾住,“刺啦”一声撕开条口子。

“抓住他!周村长赏钱一贯!”王铁匠喊。

我咬着牙往前冲,竹叶抽得脸生疼。

身后的脚步声分成两拨,一左一右包抄过来。

我猛地往右拐,踩着烂泥坑跳上土坡,回头看见两个身影摔进泥里,骂骂咧咧。

可刚松口气,后脑勺“嗡”地一疼。

是石块!

砸在右肩,火辣辣的疼顺着胳膊窜到指尖。

我踉跄着栽进灌木丛,膝盖磕在石头上,血珠子渗出来,把裤管染成暗红。

“跑啊?”王铁匠的影子罩下来,扁担尖戳在我后颈。

我攥紧怀里的布包,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苏晚的手链突然发烫,像团火烙在腕子上。

头顶传来个沙哑的声音:“欺负个小娃娃,算什么本事?”

我抬头——瘸腿刘五?

他不是总蹲在土地庙前讨饭吗?

这会儿手里攥着把桃木剑,剑尖还挂着半截红绳,瘸着的左腿抖得厉害,倒把右边的裤管甩得老高。

王铁匠嗤笑:“哪来的叫花子?滚!”

刘五没动,举起桃木剑在面前画了个圈。

我闻到股呛人的味道——是朱砂粉!

他撒了把在地上,红粉像活了似的,“滋滋”冒着青烟,王铁匠的脚刚踩上去,就像被烫着似的缩回去。

“你、你会邪术?”王铁匠后退两步。

刘五咳嗽两声,声音突然沉下来:“苏晚的冤魂跟着这小子呢,你们要是再逼,信不信她今晚就上你们身?”

王铁匠的脸刷地白了。

他上个月跟着周福贵封凶棺,往苏晚棺材上泼狗血时,手哆嗦得酒坛都摔了。

另两个壮汉朝后缩,其中一个小声说:“走、走了吧……”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刘五瘫坐在地上,桃木剑“当”地掉在草里。

他摸出个皱巴巴的黄纸包,塞给我:“护身符,贴身带着,能挡煞。”

我接过纸包,摸到上面用朱笔写的“平安”二字,墨迹还没干透。

“您怎么……”

“三年前苏晚被收养那天,我在村口讨饭。”刘五低头扯裤脚,露出截溃烂的脚踝,“她给过我半块炊饼,说‘老爷爷,吃热乎的’。”他喉结动了动,“周福贵那老东西,该遭报应。”

晨雾散了些,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

我扶刘五站起来,他瘸着腿往土地庙方向走,走两步又回头:“去县城得经过黑风口,过了晌午别在林子里歇脚。”

我攥紧护身符,塞进怀里最里层。

苏晚的手链还烫着,像在给我数心跳。

三十里外的县城,县太爷的大印能不能压过周福贵的银子?

我不知道。

可怀里的玉佩硌得更疼了,疼得我脊梁骨直挺挺的——总得有人给苏晚讨个公道,哪怕这公道要拿命换。

我抹了把脸上的汗,往山路深处走。

身后传来刘五的咳嗽声,混着晨风吹来的山雀叫。

我攥着刘五给的护身符,鞋底沾着泥,一步一磕往县城挪。

右肩被石块砸的地儿火烧火燎,膝盖上的血早凝成块,蹭得裤管硬邦邦的。

日头爬到头顶那会儿,山路上传来铁链子哗啦声。

抬头看,两个穿皂衣的差役押着个戴木枷的犯人,正往县城方向走。

打头那个差役腰间挂着刀,刀鞘磨得发亮——是县衙的人!

我踉跄着冲过去,喉咙发紧:“官爷!官爷救命!”

那差役眯眼瞧我,刀把子一按:“哪来的泥猴?滚一边去。”

我忙扯怀里的布包,手直抖:“我要告村长!周福贵!他杀了人!”

“告状?”差役嗤笑,“先交三十文状纸钱。”

我急得眼眶发热,把布包塞过去:“我没银钱……可我有证据!苏晚的玉佩!”

差役扯了布包,指甲挑开破布。

月光石玉佩上有道深牙印,泛着暗黄——是周福贵的虎牙,我在他屋梁上翻箱时,亲眼见他啃猪蹄留下的印子。

差役的手突然抖了。

他凑近看那牙印,喉结滚了滚:“这……像是人牙咬的。”

“官爷!”我抓住他皂衣袖子,“苏晚是被他奸杀的!尸体还在义庄凶棺里!”

差役低头看我,刀把子松了:“我叫张三,县里当差的。”他把玉佩塞回我怀里,“跟我走,顺路进城。”

押解的队伍加快了脚程。

我跟着张三走在中间,犯人木枷上的铁链子响得人心慌。

过黑风口时,林子里突然窜出几条影子。

王铁匠举着扁担,身后跟着四个拿木棍的——周福贵派来的!

“小杂种!”王铁匠吐口唾沫,“周村长说了,把你两条腿打断,扔山涧喂狼!”

张三“唰”地拔刀,刀刃映着日头泛冷光:“县衙办差,你们敢拦?”

“办差?”王铁匠咧嘴笑,“周村长给的银子够买你这条命!”

话音未落,木棍就砸过来。

张三挥刀格开,刀刃砍在木棍上,断成两截。

我后腰被踹了一脚,摔进草窠里。

怀里的糯米袋破了——刘五塞给我的,说“撒糯米能破邪祟”,我临出发时抓了把揣着。

我滚到王铁匠脚边,一把糯米扬过去。

白花花的米粒砸在他脸上,他突然捂着头喊:“眼、眼疼!”另几个打手也抱着头蹲下去,嘴里直哼哼。

张三趁机冲上前,刀背敲在王铁匠后颈。

王铁匠“扑通”栽倒,像滩烂泥。

剩下的打手连滚带爬往林子里钻,木棍扔了一地。

“走!”张三拽我起来,“再晚天要黑了。”

我捡回糯米袋,手心里还攥着半把米。

苏晚的红绳手链突然凉下来,贴在腕子上,像她在轻轻拍我。

到县城时,月亮刚爬上城墙。

张三把我带到客栈,塞给我两个炊饼:“明早我带你上县衙。”

第二日天没亮,我就蹲在县衙门口。

青石板缝里长着青苔,门环上的铜锈蹭了我一手。

“咚——”

衙役敲起升堂鼓。

我跪下去,膝盖砸在石板上“咚”地响:“民陈二牛,状告周福贵奸杀民女、镇压冤魂、图谋害命!”

晨光从门楣上漏下来,照得门槛发亮。

我眯眼瞧,恍惚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身影站在光里。

她发梢沾着晨露,嘴角弯着,像三年前那个给刘五炊饼的姑娘。

“苏晚……”我喉咙发哽。

“跟我进来。”张三扯我胳膊。

我抹了把脸,怀里的玉佩硌得生疼。

那半块月光石在晨光照耀下,泛着清凌凌的光——就像苏晚的眼睛。

公堂的门在我身后吱呀一声开了。

我攥紧布包,手心全是汗。

县太爷的惊堂木还没拍,可我知道,这一回,我陈二牛要把周福贵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全抖落个干净。

我跪得膝盖发木,把布包往青砖上一推。

月光石玉佩骨碌碌滚到知县脚边,上面那道月牙形牙印在晨光里泛着暗紫。

“大人!”我喉咙发紧,“这是苏晚的贴身玉佩,周福贵奸杀她那晚咬的。我翻他床板底下找着的!”

知县拿镊子夹起玉佩,眯眼瞅了瞅:“牙印?谁能证明这是周福贵的?”

“我能!”后堂突然炸出个破锣嗓子。

我回头——瘸腿刘五杵着拐棍挤进来,裤脚还沾着义庄的泥,“三年前苏晚给我送炊饼,我亲眼见她戴这玉佩!周福贵那豁牙子,左门牙缺半颗,咬出来的印子跟狗啃的似的!”

堂下轰地乱了。

衙役举着水火棍喊“肃静”,可刘五还在嚷嚷:“还有哑巴老李!他给周福贵抬过那口黑棺!”

我顺着他手指看——哑巴老李缩在人群后头,手里攥着半截红绳。

那是苏晚手链上的,我守灵时在义庄梁上捡的,塞给他当信物。

他见我看过来,冲我猛点头,又比划着往门外指。

“哗啦!”

堂门被撞开。

四个村民扛着口黑黢黢的棺材挤进来,棺盖上还粘着半块狗血符。

王铁匠的表弟狗剩儿擦着汗喊:“二牛哥说的凶棺!我们刨了义庄后墙挖出来的!”

知县拍惊堂木:“成何体统!谁准你们私闯公堂——”

“开棺!”我吼了一嗓子。喉咙像着了火,“开棺就能见苏晚!”

张三挤过去,抽刀挑开棺钉。

腐木裂开的声响刺得人耳朵疼。

我踉跄着爬过去,棺盖掀开的刹那,冷风“呼”地灌出来。

“我的娘哎!”狗剩儿一屁股坐地上。

苏晚躺在里面。

蓝布衫洗得发白,发辫还编着她常戴的野菊花,额角却钉着根三寸长的棺材钉,血早凝成黑痂。

胸口压着半截黄符,符上朱砂字被血浸透,模糊得像团烂泥。

“苏晚……”我膝盖一软,差点栽进棺材里。

她的脸跟活的似的,眼尾还挂着泪,跟那晚在槐树林里哭时一模一样。

“还有!”哑巴老李突然扑过来,指甲抠着棺底裂缝。

张三帮他一掀——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纸,墨迹未褪,写着“苏晚冤状:周福贵逼我侍寝不从,捂嘴掐颈致死,钉棺镇魂……若有来者,请为我伸冤。”

堂下炸开了锅。

知县的惊堂木砸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来:“传周福贵!”

衙役刚要往外跑,就听外头“哐当”一声。

周福贵被反绑着推进来,青布长衫沾着草屑,见了棺材里的苏晚,腿肚子直打颤:“这、这是邪术!有人要害我!”

我盯着他缺了半颗的左门牙。

那道牙印在玉佩上,在苏晚的冤状里,在义庄那口压了三年的棺材底。

知县猛地站起来,官帽都歪了:“周福贵,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周福贵突然扑过来,指甲差点抓瞎我的眼:“小杂种!你串通妖人陷害我!苏晚早死了三年,尸体怎会不烂?定是你用妖法——”

“住口!”知县拍案,“先押进大牢!待本官查验清楚——”

我望着棺材里的苏晚。

她的泪还挂着,可嘴角慢慢弯了。

晨光照进来,照得她的影子越来越淡,像片被风吹散的云。

公堂外突然传来喧哗。

我听见衙役喊:“周福贵的儿子带着地保来了!说要上告知县徇私!”

知县的脸唰地白了。

他盯着我,又盯着棺材里的苏晚,喉结动了动,突然拔高声音:“先将周福贵收监!其余人等退下——”

周福贵被拖出去时,还在骂:“陈二牛!你等着!我周家不会放过你——”

我攥紧手里的半块糯米。

苏晚的红绳手链突然烫起来,像她在我腕子上轻轻掐了一下。

公堂的风卷着纸钱飞进来。

我望着苏晚渐渐消失的影子,喉咙里堵着团火。

这一回,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让周福贵的恶事,晒在太阳底下。

知县的官帽歪在脑后,手指攥着苏晚的冤状直发抖。

外头周福贵儿子的骂声撞进堂来,说要去省城告他“草菅人命”。

我膝盖压着青砖,盯着他脑门儿上冒的汗——他敢放了周福贵,这堂下百来号村民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他。

“周福贵!”知县突然拔高嗓子,惊堂木拍得茶盏跳起来,“你且说说,这棺底的冤状是谁写的?苏晚的尸体为何不腐?”

周福贵被衙役按在地上,青布衫浸着汗,像条甩上岸的鲶鱼:“回大人!这都是陈二牛串通妖人!苏晚早埋在后山——”

“呸!”瘸腿刘五吐了口唾沫,“三年前你说苏晚跟野汉子跑了,可我亲眼见你半夜扛着麻袋进义庄!”

哑巴老李突然冲过来,枯枝似的手在空中划拉。

他先比了个抬棺材的动作,又用指甲戳自己脑门——跟苏晚额角那根棺材钉一个位置。

最后他猛拍自己嘴,摇头摆手——是说周福贵堵他的嘴!

“对!”堂下挤进来个白胡子老头,是村里的老更夫,“三年前我打更路过义庄,听见里头有女人哭。周福贵举着火把骂‘再闹就钉死你’,那声音我能记一辈子!”

周福贵的脸白得像张纸,突然梗着脖子喊:“我、我给过赵媒婆二十文钱,让她去后山烧纸!她能作证——”

“作你娘的证!”后堂挤进来个胖女人,正是赵媒婆。

她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符纸,抖得跟筛糠似的,“周福贵给我的根本不是烧纸钱!是这破符!说能镇住苏晚的冤魂!我怕遭报应,藏在灶膛里三年!”

符纸“啪”地摔在案上。

知县拿起来一瞅,符角还沾着灶灰:“这是……封魂符?”

“大人!”我扯着嗓子喊,“苏晚腕子上的红绳被他扯断,就为镇她的魂!我守灵时那红绳缠过我手,她是想让我救她!”

堂下“嗡嗡”响成一片。

周福贵突然挣开衙役,扑过来抓我的衣领:“小杂种!你害我——”

“小心!”苏晚的红绳在我腕子上猛地一勒。

我本能地弯腰,王铁匠的拳头擦着我耳朵砸在砖地上。

这狗日的不知啥时候摸到公堂后头,手里还攥着块板砖!

“抓陈二牛!”王铁匠吼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蹦,“带他走就能逼知县放人!”

我后背抵着棺材,手在怀里一摸——半袋糯米还在!

我抖手撒出去,白花花的米粒劈头盖脸砸向王铁匠。

他被迷了眼,板砖“当啷”掉在地上。

我趁机往旁边一滚,撞翻了狗剩儿的长凳。

“张三!”知县喊得破了音。

“在!”那差役早拔刀冲过来。

刀鞘“咔”地砸在王铁匠后颈,这铁塔似的汉子哼都没哼,直接瘫在地上。

周福贵瘫坐在地,裤裆里洇出片黄渍。

他盯着苏晚的尸体,突然哭嚎起来:“我错了!我不该贪她长得俊……不该用棺材钉钉她……”

“够了!”知县甩下朱笔,“周福贵,你强占民女、杀人埋尸、用邪术镇魂,人证物证俱在!判你秋后问斩!王铁匠助纣为虐,杖责四十,充军边疆!”

衙役上来锁人。

周福贵像条死狗似的被拖走,路过我身边时,我听见他牙齿打战:“二牛……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你做鬼?”我盯着他缺了半颗的门牙,“苏晚都能安息,你这种畜生,下了地狱也得被恶鬼啃骨头!”

公堂外的喧哗不知啥时候散了。

我蹲在台阶上,攥着苏晚的红绳手链。

阳光晒得手暖烘烘的,腕子上突然一痒——像她生前给我递炊饼时,指尖轻轻蹭过我手背。

“二牛哥……”

我猛地回头。

柳枝在风里晃,地上落着片野菊花瓣,跟苏晚发辫上的一模一样。

后来回村,李老栓拍着我肩膀笑:“二牛啊,你现在可是村里的胆大包天!”

义庄的门开着,阳光照进去,再也没有“走路”的尸体,没有半夜的哭声。

我把苏晚的玉佩埋在她坟头,又在碑上刻了“苏晚之墓”四个大字——她该有个名字,该被人记住。

有人问我怕不怕周福贵的鬼魂寻仇。

我摸着腕子上的红绳笑:“怕啥?我守过三年义庄,见过最凶的鬼是人心,最善的鬼……是苏晚。”

风掠过田埂,吹得稻浪沙沙响。

我望着远处的青山,突然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破不了的邪祟?

不过是有人敢站出来,把藏在黑夜里的恶事,拽到太阳底下晒一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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