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盛传,得《武林谱》者号令天下。
我是个落魄书生,却在雨夜救了个垂死女子,她塞给我半本残谱便断了气。
翻开泛黄册页,我惊见当今盟主杜震山的名字旁,赫然批着“弑师夺位”四个血字。
盟主寿宴上,我假意献谱贺寿。
杜震山刚接过,我便当众高喊:“敢问盟主,杀师篡位之罪可当斩?”
满堂死寂时,他突然狂笑指我:“此子伪造血书,诬我清誉!”
刀斧手涌出瞬间,一道清冽女声穿透大殿:“他说的,句句属实。”
燕三娘手持另半本秘谱踏风而来:“杜震山,我父亲在天上看着你呢。”
血战过后,杜震山伏诛,她轻抚染血剑锋:“这江湖,该变天了。”
可盟主金座下,被调包的假秘谱突然无火自燃。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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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浓得化不开,像一缸倾倒的墨汁,沉沉地泼在姑苏城上。雨,是这场泼墨里最癫狂的笔触,鞭子般抽打着青石板路,溅起浑浊冰冷的水花。风在狭窄的巷弄间尖啸冲撞,卷着碎叶和湿透的纸片,如同无数只仓皇失措的鬼手,在黑暗中绝望地挥舞。
沈墨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早已失去御寒作用的单薄儒衫,埋头顶着风刀雨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西那间四面漏风的破落小院赶。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鬓角、脖颈肆意流淌,一直钻进骨头缝里,激得他一阵阵打着寒噤。怀里的几册书被他死死护在胸前,那是他仅存的家当,也是他穷酸书生身份的最后一点体面。
就在他转过一个堆满破筐烂篓、散发着浓烈霉烂气味的拐角时,一个模糊的黑影猛地从墙角的暗影里扑了出来!
沈墨猝不及防,被那黑影撞得一个趔趄,脊背重重磕在湿滑冰冷的砖墙上,疼得他眼前发黑。几本破书脱手飞出,“啪嗒”几声闷响,可怜地摔进泥水里。
“谁?!”沈墨惊魂未定,下意识地低喝出声。他强忍着背上的剧痛,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雨水,定睛看去。
那黑影蜷缩在墙角,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更像一滩被雨水泡烂的破布。借着远处不知哪家店铺门缝里漏出的一线微弱昏光,沈墨看到了一张惨白如纸的脸。是个女子,头发被雨水和血污黏成一绺绺,紧紧贴在脸上、颈间。她的呼吸急促而微弱,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嘶嘶声,每一次呼气,嘴角都涌出一小股暗红的血沫,旋即被瓢泼大雨冲刷得无影无踪。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却在捕捉到沈墨身影的刹那,骤然爆发出一种濒死野兽般的、骇人的亮光。
她的一只手死死捂住腹部,指缝间不断有粘稠的暗红涌出,又被雨水稀释成淡红的溪流。另一只手却异常有力,如同冰冷的铁钳,猛地抓住了沈墨湿透的脚踝!
沈墨浑身一僵,那指尖的冰冷穿透了湿透的布袜,直刺骨髓。他想抽腿后退,可那女子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将最后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了这绝望的一抓之上。
女子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要说话。沈墨的心狂跳着,几乎要撞破喉咙。他强压下转身逃走的冲动,咬着牙,俯下身去,耳朵凑近女子沾满血污和泥水的唇边。
“……谱……”一个破碎得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喷在沈墨耳畔。
“什么?”沈墨没听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女子的手猛地松开他的脚踝,颤抖着,痉挛着,拼尽全力向自己怀里摸索。她的动作极其艰难,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血涌得更凶。终于,她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从湿透的衣襟深处,掏出了一件东西——一个用层层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方块。
她像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油布包裹死死塞进沈墨同样湿冷的手中!那触感坚硬、冰冷,带着血的粘腻和死亡的寒意。
“……走……快……”女子的嘴唇最后蠕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含混不清的字。随即,她眼中那骇人的光亮骤然熄灭,如同燃尽的烛火。紧抓着沈墨衣襟的手无力地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她的头歪向一边,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漆黑如墨、暴雨倾盆的天空,再无声息。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惨白的脸庞和腹部的伤口,带走最后一丝温度。沈墨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坚硬、带着血腥气的油布包裹,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也在这滂沱大雨中彻底冻结了。巷子深处,风雨的嘶吼之外,隐约传来几声模糊的、急促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着夜的死寂。
沈墨猛地一个激灵,死亡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再顾不上多想,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地上那几本浸在泥水中的破书,将那个油布包裹死死按进怀里最深处,用破烂的儒衫紧紧掩住。他像一只被惊飞的鸟雀,猛地转身,一头扎进身后那条更加幽深狭窄、仿佛通向地狱的岔巷。冰冷的雨水抽打着脸颊,脚下滑腻的青苔几次让他险些摔倒,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奔跑,用尽全身力气逃离那片被死亡和未知追兵笼罩的黑暗角落。怀里的油布包裹硬邦邦地硌着胸口,像一个滚烫的烙印,又像一块寒彻心扉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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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将屋外风雨的狂啸隔绝了大半。沈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衣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很快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旧书纸张特有的气息,一盏如豆的油灯在墙角的小桌上摇曳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他哆嗦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一半是冻的,一半是惊魂未定。刚才巷子里的那一幕——女子惨白的脸,嘴角涌出的血沫,腹部那恐怖的伤口,还有临死前眼中那骇人的亮光——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油布包裹的硬角还在,冰冷而真实。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他踉跄着走到那张唯一的、布满虫蛀痕迹的破木桌旁,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裹。包裹已经被雨水浸透,摸上去又湿又滑,上面还沾着一些暗红色的印记,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格外刺目——那是那女子的血。
沈墨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恶心感。他定了定神,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笨拙地开始一层层剥开那紧紧缠绕的油布。油布很厚实,裹了好几层,每一层都湿漉漉、滑腻腻的。剥开最后一层油布,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
是半本书。
书册很薄,入手却有种奇异的沉重感。封面是某种不知名的深色皮革,磨损得厉害,边角卷翘,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或标记。纸张是一种罕见的淡黄色,厚实坚韧,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润光泽,摸上去竟隐隐有些暖意,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东西从中一分为二,切口光滑得令人心悸。
沈墨小心翼翼地将这半本书册放在桌上,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它。他屏住呼吸,用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指,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一股陈旧纸张混合着淡淡墨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书页的抬头,是三个古拙、苍劲、力透纸背的墨字:
**武林谱。**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沈墨的目光。他的呼吸骤然一窒。关于《武林谱》的传说,如同沉在水底的暗流,在江湖的阴影里无声涌动。传言此谱乃百年前一位通天彻地、洞悉武林一切隐秘的异人所著,记载了当时所有顶尖高手的不传之秘、致命弱点乃至最见不得光的隐私。更有甚者,说谱中藏有号令群雄、掌控江湖的无上法门!得此谱者,便可登临绝顶,号令天下!只是近百年来,它早已成为虚无缥缈的传说,无人得见真容。
难道……难道这手中沉甸甸的半册残本,竟是那传说中的……沈墨的心跳得更加猛烈,几乎撞得耳膜嗡嗡作响。他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借着摇曳的灯火,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页页仔细翻看下去。
册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笔迹各不相同,显然出自多人之手,记录着一个个或显赫、或隐秘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简略却足以惊心动魄的信息:师承来历、成名绝技、惯用兵器、功力深浅……甚至还有一些极其隐秘的江湖恩怨、门派秘辛的线索。有些名字旁边,还用极其细小的朱砂批注着寥寥数字,字字如刀——“叛门”、“通敌”、“窃宝”、“杀兄”……每一个批注,都像一把无形的匕首,指向一个足以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深渊。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沈墨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如同鬼魅。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着残谱的手指冰凉。这薄薄几页纸,哪里是什么名册?分明是悬在整个江湖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无数把利刃!是足以让整个武林陷入血雨腥风的滔天巨浪!
他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页的中部。
一个名字跳入眼帘。
那名字写得端端正正,用的是浓墨,力透纸背,透着一股堂皇正大之气。然而,就在这个名字的右侧,紧贴着边缘,却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笔迹,添上了四个触目惊心的朱砂小字!
那四个字细小如蝇头,颜色却红得刺眼,如同刚刚凝固的、尚未干涸的鲜血,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惨烈与怨毒,死死地钉在那个名字旁边:
**杜震山。**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沈墨的头顶!他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杜震山!当今武林盟主!正道魁首!侠名满天下,德高望重,受万人敬仰的杜大侠!
而那四个朱砂血字,更是每一个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弑师!夺位!**
“嘶——”沈墨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当胸砸中,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得墙灰簌簌落下。他死死盯着那四个血字,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端端正正的名字——杜震山。
油灯的火苗疯狂地摇曳起来,光影在残谱上、在沈墨惨白的脸上剧烈晃动,如同他此刻混乱惊骇到极点的心神。
弑师?夺位?杜震山?!
传说中,杜震山的恩师,上一代盟主“铁掌镇三江”林千岳,是在二十年前一场围剿西域魔教的惨烈大战中,为救杜震山等一众弟子脱困,力战魔教三大长老,最终重伤不治,壮烈殉道的!杜震山每每提及恩师,无不涕泪横流,痛彻心扉,其哀思之深,江湖无人不感佩!他继任盟主之位,更是众望所归,被视作继承林老盟主遗志、光大武林的领袖!
可这残谱……这触目惊心的血字批注……
沈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瞬间弥漫四肢百骸,让他如坠冰窟。这半册残谱,若为真,便是足以将整个武林掀个底朝天的惊天霹雳!若为假……那伪造此物、意图构陷盟主的人,其心可诛,其谋更是深不可测!
他猛地合上残谱,那冰冷的皮革封面硌得他掌心生疼。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急促地喘息着,试图理清这令人窒息的乱麻。雨点疯狂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声响,如同无数恶鬼在头顶擂鼓。那女子临死前绝望的眼神,巷子里隐约传来的追兵脚步声,杜震山平日里浩然正气的面容……还有这四个鲜血淋漓的字,在他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撕扯。
窗外,风雨正狂。而沈墨知道,一场比这黑夜更深沉、比这暴雨更凶险的风暴,已然降临,而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魄书生,竟被命运无情地卷入了风暴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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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时光,在姑苏城表面的一片平静下悄然流逝。然而,这平静如同覆盖在火山口的薄冰,暗流在冰层之下汹涌澎湃。关于《武林谱》重现江湖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隐秘的角落悄然传播。茶楼酒肆的窃窃私语,当铺商行的异常窥探,甚至城外运河码头上那些粗豪船夫偶尔压低的议论,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贪婪。
“听说了吗?那东西……好像真在姑苏出现了!”
“嘘!不要命了?杜盟主寿诞在即,谁敢胡言乱语?”
“嘿,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若真有此物,这江湖……怕是要变天喽!”
这些零碎的风声,如同细密的针尖,不断刺探着沈墨紧绷的神经。他深居简出,将那半册残谱藏在了书箱最底层,上面压满了破旧的经史子集。每一次出门,他都觉得有无数道看不见的目光黏在自己背上,带着审视、怀疑和难以言喻的寒意。他强迫自己冷静,像一个真正的局外人那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座即将迎来巨大漩涡的城市。
终于,七月初七,杜震山五十大寿的正日子到了。
姑苏城仿佛一夜之间披上了华彩。通往城东“震山别院”的主道上,人流如织,车马喧阗。各色旗帜招展,上面绣着各大门派的徽记——武当的太极、少林的达摩、峨眉的金顶、青城的松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倾巢而出。侠客们鲜衣怒马,器宇轩昂;名宿们步履沉稳,不怒自威;便是那些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道巨擘、隐世高人,也难得地露了面。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酒肉香、皮革味、兵刃的淡淡铁锈味,以及一种山雨欲来前奇异的、亢奋的喧嚣。
震山别院更是张灯结彩,气派非凡。巨大的朱漆大门洞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披着红绸。院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夹杂着宾客们洪亮的寒暄和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议论。正厅“聚义堂”内,更是高朋满座,济济一堂。檀香缭绕,巨大的寿字屏风前,杜震山身着酱紫色团花锦袍,端坐主位。他面容方正,浓眉虎目,顾盼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与豪迈,笑容爽朗,声音洪亮,正与身旁几位武林耆老谈笑风生,接受着各方豪杰的贺礼与恭维。一派祥和鼎盛,正道魁首的赫赫威仪显露无遗。
沈墨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色长衫,混在一群身份不算显赫的贺客之中,随着人流缓缓挪进这金碧辉煌、喧闹鼎沸的聚义堂。巨大的声浪和浓郁的各种气味扑面而来,让他微微眩晕。他紧紧抱着怀中一个用蓝布包裹着的狭长匣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一片湿滑的冷汗。匣子里,正是那半册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武林谱》残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册子的存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胸口,也灼烧着他的神经。
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有好奇,有审视,有漠然,也有几道隐晦锐利如同刀锋的视线,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沈墨强迫自己挺直腰背,面上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目光低垂,只盯着自己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一步步向着那光芒万丈、被无数人簇拥着的寿星公靠近。
越靠近主位,那无形的压力便越沉重。杜震山爽朗的笑声,宾客们谄媚的祝词,都像重锤敲打在他心上。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杜震山锦袍上金线绣成的云纹,看到他端起酒杯时指节分明、蕴含着开碑裂石之力的手掌。
终于,轮到他了。前面一位献上珍贵玉璧的富商刚退下,沈墨深吸一口气,抱着蓝布包裹的匣子,在周遭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中,迈步上前。
“晚辈姑苏沈墨,”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但在满堂喧嚣中并不显得突兀,“久仰盟主威名,如雷贯耳。恰逢盟主千秋华诞,晚辈身无长物,偶得一件古旧书册,虽非金玉奇珍,却觉其中或有玄机,不敢私藏,特来献与盟主,恭贺盟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的话语谦卑,姿态放得极低,完全符合一个穷酸书生想要攀附权贵的形象。聚义堂里的喧闹声似乎略微低了几分,不少目光都落在了他怀中那个不起眼的蓝布包裹上。书册?在这种场合?倒是有几分新奇。
端坐主位的杜震山,脸上那豪爽的笑容依旧,目光却如同两道无形的探针,瞬间落在了沈墨脸上,又扫向他怀中的匣子。那目光锐利、深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最深处。沈墨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强撑着,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将蓝布包裹的匣子双手奉上。
一名身着震山盟服饰、神情精悍的弟子快步上前,从沈墨手中接过了匣子。他并未直接呈给杜震山,而是熟练地解开蓝布,打开匣盖,谨慎地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半本残破的古旧册子。弟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随即合上匣盖,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杜震山面前那张铺着大红锦缎的桌案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匣子上。
杜震山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盛了几分,带着一丝饶有兴味的探究。他伸出保养得极好、骨节粗大的右手,随意地掀开了匣盖。
就在匣盖掀开,露出里面那半册深色封皮、边缘参差的《武林谱》残本的一刹那!
就在杜震山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皮革封面的一瞬间!
沈墨一直低垂着的头猛地抬起!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温润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骤然点亮的星辰,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火焰!他胸腔中憋闷了半月之久的那股气,那股混杂着惊惧、愤怒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如同压抑到极点的火山,终于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尖锐、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穿透力,瞬间刺穿了聚义堂内所有的丝竹声、谈笑声、恭贺声,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敢问杜盟主——!”
这一声喝问,石破天惊!整个喧嚣鼎沸的聚义堂,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咙!丝竹骤停,笑语戛然,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数百道目光,带着惊愕、茫然、难以置信,齐刷刷地钉在了那个站在堂下、身形单薄、却如同标枪般挺直的青衫书生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沈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体而出。但他没有退缩,目光死死锁住主位上那个瞬间敛去所有笑容、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万载寒冰的杜震山,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掷出:
“——杀师篡位,欺世盗名!此等滔天大罪,可当斩否?!”
“当斩否——?!”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死一般寂静的大厅里轰然炸响,余音嗡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数百人的呼吸仿佛同时停止。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惊愕,瞬间转为极度的震惊、骇然,然后是难以置信的怀疑、以及看向沈墨时那种如同在看一个失心疯的疯子般的怜悯与惊惧!
杀师?篡位?杜盟主?这书生……他疯了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猛地转向主位上的杜震山。
杜震山脸上的所有表情,在沈墨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喝问出口的瞬间,就已彻底冻结!那原本豪迈爽朗的笑容僵在脸上,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他的眼神,在最初的万分之一秒的惊愕之后,如同被投入了万年寒潭的烙铁,瞬间冷却,变得漆黑、幽深、冰冷刺骨,里面翻滚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磅礴气势,如同沉眠的火山骤然苏醒,带着硫磺与死亡的气息,从他魁梧的身躯中轰然爆发出来,弥漫整个聚义堂!
他放在桌案上的那只手,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手下的坚硬红木桌面,竟无声无息地向下凹陷了数道细微的裂痕!那装着残谱的匣子,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仿佛也承受不住那无形的重压,微微颤动了一下。
整个聚义堂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氧气,变得沉重而稀薄。宾客们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那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几个与杜震山关系极近的掌门、长老,眼中已迸射出凌厉的寒光,手悄然按上了腰间的兵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被打破的临界点——
“哈哈哈哈——!”
一阵震耳欲聋、充满嘲讽与暴怒的狂笑,猛地从杜震山口中爆发出来!笑声如同滚滚惊雷,在聚义堂高大的穹顶下轰然回荡,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也震得所有人心头狂跳!
杜震山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矗立,锦袍无风自动,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内力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席卷开来!他脸上的笑容扭曲着,带着一种被蝼蚁冒犯后的极致狂怒,目光如同两柄烧红的钢锥,死死钉在沈墨身上,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胆大包天的狂徒!”杜震山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蕴含着滔天怒火,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本座执掌武林盟十载,殚精竭虑,匡扶正义!恩师林千岳为护武林正道,血战魔教,壮烈殉道,此乃天下共知!本座每每思及,痛彻心扉!”
他猛地一指沈墨,声若雷霆,带着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尔是何人?受何人指使?竟敢在老夫寿宴之上,以如此卑劣手段,伪造血书,构陷污蔑!妄图以一本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破烂册子,就想撼动武林正道之根基?就想污我杜震山一世清名?!”
“其心可诛!其行当灭!”
“来人!!”杜震山须发皆张,怒目圆睁,一声断喝如同九天霹雳炸响!
“在!”
“在!”
聚义堂四周,厚重的帷幕猛地被掀开!早已埋伏在侧、身着震山盟劲装、手持森然刀斧的精锐弟子,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便占据了各个出口、通道,更有十数名气息沉凝、眼神狠戾的高手,如同扑食的猎豹,刀光霍霍,直扑堂下孤零零站立的沈墨!
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将沈墨彻底淹没!刀锋的寒光刺得他眼睛生疼,那扑面而来的凌厉劲风,几乎让他窒息!他孤身一人,在这群狼环伺、杀机毕露的绝境之中,渺小得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撕碎!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触手可及!
就在那闪烁着寒光的刀锋即将加身,沈墨甚至能感受到那锐利劲风割破皮肤的刹那——
“且慢!”
一道清冽、冷静、带着穿透一切喧嚣的力量的女声,如同雪山之巅流淌而下的冰泉,骤然响起!声音并不算高亢,却清晰地压过了满堂的惊呼、兵刃的破空声、乃至杜震山那雷霆般的怒吼,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扑向沈墨的震山盟精锐高手身形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从杀气腾腾的刀斧手身上,猛地转向聚义堂那扇巨大的、雕花繁复的正门!
厚重的朱漆大门,不知何时竟已无声无息地洞开!
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沐浴着门外投射进来的、略显刺眼的午后天光,静静地立在门槛之上。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形,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看不清面容的黑纱,唯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清澈、明亮、锐利如电,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冰冷与决绝!
她的手中,赫然也托着半册书卷!那书卷的材质、颜色、磨损的边角……竟与沈墨献上、此刻正静静躺在杜震山桌案上的那半册残谱,几乎一模一样!
在满堂数百双惊疑不定、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玄衣女子迎着杜震山骤然变得阴鸷如毒蛇般的目光,无视那些指向她的森然刀锋,一步一步,从容而坚定地踏入了这杀机四伏的聚义堂。她的步履无声,却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弦之上。
她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劫后余生的沈墨,最终,如同两柄冰冷的利剑,稳稳地钉在了主位上那尊杀意沸腾的“铁塔”身上。
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字字如冰珠坠玉盘,清晰地响彻死寂的大厅:
“杜震山——”
女子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下:
“他说的,句句属实。”
“你,杀师!夺位!欺瞒天下整整二十载!”
“这血海深仇,这弥天大谎——”
女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愤与控诉,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投向那渺不可知的苍穹:
“——我父亲林千岳,在天上,看着你呢!”
林千岳!
这三个字,如同三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聚义堂!
“林老盟主?”
“她……她是林老盟主的女儿?”
“这怎么可能?林老盟主不是……”
“天啊!那残谱……难道是真的?!”
巨大的惊骇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所有宾客!无数人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目光在杜震山铁青扭曲的脸、沈墨苍白却倔强的脸、以及门口那玄衣女子手持的半册残谱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
杜震山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眼中那冰冷的杀意瞬间暴涨到顶点,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薄而出!他死死盯着玄衣女子手中的半册残谱,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咆哮:
“妖女!安敢在此妖言惑众!污我清名!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最后四个字,充满了血腥的暴戾!
早已蓄势待发的震山盟高手再无迟疑,怒吼着,刀光剑影如同嗜血的毒蟒,一部分再次扑向沈墨,另一部分则更为凶狠地扑向门口的玄衣女子!凌厉的劲风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千钧一发!
那玄衣女子眼中寒光乍现!面对数道足以裂石分金的凶猛攻击,她不退反进!
“呛啷——!”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如同龙吟,瞬间压过了所有兵刃的破空声!一道匹练般的雪亮剑光自她腰间骤然炸开!剑光灵动、迅捷、刁钻至极,如同穿行于狂风暴雨中的雨燕,在间不容发之际,精准无比地连续点中数柄袭来的刀剑!
叮!叮!叮!
清脆密集的金铁交鸣声连成一片!火星四溅!
扑向她的几名震山盟高手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却又带着阴柔穿透力的诡异劲道顺着兵器狂涌而来,手臂剧震,虎口瞬间崩裂,手中兵刃竟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几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上充满了惊骇!
“穿林燕!是‘穿云燕’的身法!”宾客中有人失声惊呼,认出了这独步江湖的绝技!
就在震山盟高手被击退的瞬间,玄衣女子身形没有丝毫停顿,脚尖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轻轻一点,整个人竟如一道真正的黑色闪电,带着凌厉无匹的杀意,直射主位上的杜震山!那半册残谱被她随手塞入怀中,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寒芒,直刺杜震山咽喉!剑尖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刺穿的锐响!
“杜震山!纳命来——!”
这一剑,快!狠!绝!凝聚了二十年的血海深仇,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杜震山瞳孔骤然收缩!他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的武功竟如此之高,身法如此之诡!更没想到她竟敢在群雄环伺之下,直接对自己发动如此凌厉的刺杀!那冰冷的剑锋未至,一股凝练到极致的杀意已然刺得他眉心发痛!
生死关头,杜震山展现出了他身为武林盟主的恐怖实力!他狂吼一声,声震屋瓦!魁梧的身躯不仅不避,反而猛地向前一踏!脚下的坚硬金砖“咔嚓”一声碎裂!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瞬间变得如同精铁浇铸,皮肤下青筋虬结如龙,带着一股仿佛能撼动山岳的狂暴力量,不闪不避,悍然抓向那疾刺而来的雪亮剑锋!
正是他威震江湖的成名绝技——“碎碑手”!
“找死!”
剑锋与铁掌,带着截然相反的极致力量——女子的阴柔穿凿,杜震山的刚猛无俦——眼看就要以最惨烈的方式轰然碰撞!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立判的瞬间!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突然从沈墨的方向传来!
围攻沈墨的震山盟弟子显然没把他这个“书生”放在眼里,下手虽狠,却带着几分轻蔑的随意。一名弟子狞笑着,手中钢刀带着恶风,直劈沈墨面门,另一人则横削他下盘,封死他的退路。眼看沈墨就要被乱刀分尸!
生死一线间,沈墨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他猛地一矮身,像是要躲避那当头劈下的钢刀,整个人却如同滚地葫芦般,狼狈不堪却又异常迅捷地向持刀劈向他下盘那名弟子的脚下滚去!这动作完全出乎意料,带着一种市井无赖般的泼皮打法!
那弟子刀势用老,收势不及,眼看沈墨撞向自己下盘,下意识地就想抬脚踢开。就在他抬脚的刹那,沈墨藏在袖中的手猛地一扬!
“噗——!”
一大蓬刺鼻的白色粉末,如同烟雾般骤然炸开,瞬间糊了那弟子满头满脸!
“石灰?!”那弟子猝不及防,双眼剧痛,发出凄厉的惨叫,手中钢刀胡乱挥舞,反而差点砍中旁边的同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围攻沈墨的几人阵脚大乱!趁着这瞬间的混乱,沈墨连滚带爬,拼命向玄衣女子与杜震山激战的战团方向冲去!他知道,只有靠近那女子,才有一线生机!
沈墨这厢的变故,虽只是瞬息之间,却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让整个聚义堂彻底炸开了锅!
“动手了!真动手了!”
“保护盟主!”
“那女子……她真是林老盟主的后人?”
“杜盟主他……”
惊呼声、怒吼声、兵刃出鞘声响成一片!场面彻底失控!原本只是观礼的宾客们,立场瞬间分化!一些与杜震山交好或依附震山盟的门派高手,毫不犹豫地拔出兵刃,就要上前助阵。而另一些心存疑虑、或是与林千岳有旧的门派中人,则面露犹疑,脚步踟蹰。更有甚者,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目光死死盯着杜震山桌案上、以及玄衣女子身上那两册《武林谱》残卷,贪婪与惊惧交织。
玄衣女子那凝聚毕生功力、决绝无比的一剑,已然刺到杜震山面前!剑尖寒芒吞吐,距离他的咽喉不过三尺!
杜震山眼中凶光暴射!那抓向剑锋的“碎碑手”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五指箕张,速度更快一分!他自信,以自己苦修四十年的雄浑内力,足以硬撼、甚至震断这女子的长剑!只要抓住剑锋,下一刻便是她香消玉殒之时!
然而,就在他那布满老茧、足以开碑裂石的铁掌即将触碰到冰冷剑锋的刹那——
异变再生!
玄衣女子那双清澈眼眸中,陡然掠过一丝极致的冰冷与讥诮!她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极其轻微地一抖!
“嗡——!”
那柄原本笔直刺出的长剑,剑身竟发出一声轻微的、诡异的颤鸣!剑尖的轨迹在最后一刹那,发生了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其细微的偏折!如同毒蛇在攻击前的致命一扭!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杜震山那势在必得的“碎碑手”猛地抓了个空!凌厉的指风只撕碎了空气!而玄衣女子那毒蛇般偏折的长剑,竟以一个刁钻到极致、几乎违背常理的角度,避开了他铁掌的锋芒,如同灵蛇吐信,快如闪电般,擦着他手臂内侧最薄弱的防护,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的右肩肩窝!
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剧痛瞬间炸开!杜震山闷哼一声,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引以为傲的护体罡气,竟被那凝聚于一点的阴柔剑气瞬间穿透!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酱紫色的锦袍!
“你?!”杜震山又惊又怒,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女子的剑法,竟如此诡异狠毒!专破硬功!
一击得手,玄衣女子眼中没有丝毫喜色,唯有更深的冰寒!她手腕一绞,就要彻底废掉杜震山这条手臂!
“盟主!”
“妖女受死!”
数声怒吼同时响起!一直护卫在杜震山身侧、蓄势待发的两名震山盟长老终于出手了!一人使一对沉重的镔铁判官笔,带着破空尖啸,直点玄衣女子后心死穴!另一人则是一柄厚背鬼头刀,刀光如匹练,拦腰横斩!攻势狠辣,配合默契,瞬间封死了玄衣女子所有闪避的空间!
玄衣女子被迫撤剑回防!剑光化作一片绵密的光幕!
叮叮当当!金铁交鸣之声如同爆豆般响起!火星四溅!她以一敌二,身形如穿花蝴蝶,剑光灵动迅捷,竟在两名成名高手的围攻下丝毫不落下风!但那致命的绞杀之势已被打断。
杜震山得到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剧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性!他狂吼一声,如同受伤的暴熊,不顾右肩血流如注,左掌运足十成功力,带着开山裂石的恐怖威势,一掌拍向玄衣女子!掌风呼啸,罡气四溢,将周围的桌椅都震得粉碎!
“燕三娘!小心!”刚刚狼狈滚到战团边缘的沈墨,恰好看到这凶险一幕,心胆俱裂,失声惊呼!
燕三娘!这个名字如同另一道惊雷,在混乱的大厅中再次炸响!
“燕三娘?!”
“林老盟主失踪多年的幼女?!”
“是她!真的是她!”
惊呼声此起彼伏!一些老一辈的江湖人物更是脸色剧变!林千岳确有一幼女,乳名“三娘”,自小体弱多病,极少露面。林千岳“殉道”后不久,此女便不知所踪,江湖皆以为早已夭折!没想到,竟在此时此地,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归来!
燕三娘面对杜震山这含怒一掌和两名长老的夹击,眼神冰冷依旧。她身形如同风中弱柳,猛地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掌风边缘,同时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剑尖颤动,如同毒蜂之刺,点向那镔铁判官笔的笔尖和鬼头刀的刀脊薄弱处!
铮!铮!
两声刺耳的金鸣!两名长老竟被她这借力打力的巧劲震得手臂发麻,攻势为之一滞!
然而,杜震山那狂暴的掌力余波依旧扫中了她的左肩!
“唔!”燕三娘闷哼一声,身形微微一晃,嘴角渗出一丝殷红,显然也受了内伤。但她眼中的战意却更加炽烈,如同燃烧的冰焰!
“杜震山!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她厉叱一声,不顾伤势,再次挺剑而上!剑光更加凌厉,招招搏命,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两名震山盟长老也被她这悍不畏死的气势所慑,一时竟被逼得手忙脚乱。
杜震山捂着血流不止的右肩,脸色因失血和暴怒而变得铁青狰狞。他死死盯着状若疯狂的燕三娘,又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搅起这场风暴的书生沈墨,眼中充满了怨毒。他知道,今日之事,已是不死不休!若不将这两人碎尸万段,他杜震山二十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杀!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杜震山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充满了疯狂与绝望,“震山盟弟子听令!结阵!诛杀叛逆!敢有阻拦者,同罪论处!”
随着他这疯狂的号令,更多的震山盟精锐弟子如同潮水般涌入聚义堂,刀枪并举,杀气腾腾!原本还在观望的宾客们彻底乱了套。有人惊慌失措地向门口逃去,有人被卷入混战,也有人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悄然向主位方向靠近——目标,自然是那两册引人垂涎的《武林谱》残卷!
聚义堂,彻底化作了血腥的修罗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喝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桌椅碎裂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沈墨在混乱的人潮中艰难地躲避着飞溅的刀剑和狂暴的劲气,好几次都险些被卷入战团绞成碎片。他死死盯着燕三娘浴血奋战的身影,心急如焚。就在这时,一道阴狠的刀光悄无声息地从他侧后方劈来!
“小心!”一声低喝在沈墨耳边响起。一股柔劲猛地将他向旁边一推!
沈墨踉跄躲开,回头一看,竟是那位之前与杜震山谈笑风生的“铁笔判官”周嵩!周嵩此刻脸色铁青,手中的铁笔荡开偷袭者的钢刀,对沈墨低吼道:“小子!不想死就跟着我!护住那姑娘!”
沈墨来不及多想,立刻紧紧跟在周嵩身后。周嵩显然在江湖中威望极高,他铁笔挥舞,大开大阖,硬生生在混乱的人潮中开辟出一条通路,目标直指被围攻的燕三娘!沿途有震山盟弟子阻拦,皆被他或击退或喝退。
“周嵩!你敢助纣为虐?!”杜震山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狂怒咆哮。
周嵩充耳不闻,铁笔如龙,点倒一名挡路的震山盟头目,终于冲到燕三娘附近,替她分担了部分压力。他沉声喝道:“燕姑娘!擒贼先擒王!证据确凿,群雄皆在!拿下杜震山,此乱自平!”
燕三娘一剑逼开一名长老,瞥了周嵩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更深的决绝:“好!”她与周嵩、沈墨(沈墨此刻只能勉强自保,但也捡起一把掉落的长剑,胡乱挥舞着帮忙抵挡流矢)汇合一处,三人形成一个微小的三角阵势,顶着震山盟疯狂的围攻,如同怒海中的礁石,顽强地向主位上的杜震山冲击而去!
杜震山看着三人越来越近,尤其是燕三娘那冰冷刺骨、充满刻骨仇恨的目光,一股寒意混合着暴戾直冲头顶。他猛地一拍桌案,狂吼道:“给我拦住他们!”
数名心腹死士不要命地扑上!
激战瞬间进入白热化!刀光剑影交织成死亡的罗网!燕三娘剑走偏锋,狠辣刁钻,周嵩铁笔沉稳,力大势沉,两人配合竟异常默契,在死士的围攻下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杜震山!”燕三娘厉啸一声,不顾身后袭来的刀风,将全部内力灌注于剑身,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燃烧着复仇烈焰的惊鸿,以玉石俱焚之势,再次直刺杜震山心口!这一剑,凝聚了她二十年所有的痛苦、仇恨与力量!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杜震山瞳孔缩成了针尖!他右肩重伤,行动不便,面对这凝聚了燕三娘毕生修为的决死一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他狂吼着,左掌运足残存的所有内力,狠狠拍向剑身侧面,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就在他手掌即将拍中剑身的瞬间——
一直跟在燕三娘侧后方、看似只能勉强自保的沈墨,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精光!他猛地将手中那把胡乱挥舞的长剑,当做投枪一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向杜震山的面门!这一掷毫无章法,却极其突兀、极其刁钻!
杜震山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燕三娘那致命一剑上,哪里料到这看似无用的书生竟会在此刻发难?那长剑带着一股恶风呼啸而来,虽无内力灌注,却也声势骇人!他下意识地偏头一闪!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分神!
燕三娘的剑,如同突破了时空的界限!
嗤——!
一声轻响,如同裂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整个混乱喧嚣、杀声震天的聚义堂,所有激烈的打斗声、怒吼声、惨叫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巨剪瞬间剪断!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数百道目光,带着极度的震惊、茫然、甚至一丝恐惧,齐刷刷地聚焦在主位之前。
杜震山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一僵。他微微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胸。一截雪亮的剑尖,带着一丝妖异的血线,正从他华丽锦袍的前襟处,透体而出!剑身上,温热的鲜血正顺着那森冷的剑槽,蜿蜒滴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小花。
他缓缓抬起头,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燕三娘。那张蒙着黑纱的脸,只露出一双冰冷彻骨、燃烧着复仇快意的眼睛。
“嗬……嗬……”杜震山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怪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暗红的血沫从嘴角涌出。他脸上那暴戾、狂怒、不可一世的神情,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迅速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的茫然。
“爹……”燕三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大仇得报后的巨大空虚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女儿……给您……报仇了。”话音未落,两行滚烫的清泪,已无声地冲破了黑纱的阻隔,滑过她沾着血污和灰尘的脸颊。
她猛地抽剑!
噗!
一股血箭随着剑身的拔出,从杜震山胸前狂飙而出!他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再也无法支撑,轰然向后倒去,重重砸在他那张象征着武林至尊权力的、铺着大红锦缎的座椅上!座椅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咔嚓”一声碎裂!杜震山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聚义堂彩绘的穹顶,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一代枭雄,武林盟主,就此毙命!
死寂。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压抑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聚义堂。只有鲜血滴落在地面的“嗒……嗒……”声,清晰得如同丧钟。
所有的震山盟弟子,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呆若木鸡地看着主位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手中的兵刃“当啷”、“当啷”纷纷掉落在地。几位长老面如死灰,失魂落魄。那些原本还在拼杀的宾客们,也停下了动作,脸上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惊,有快意,有茫然,有对未来的深深恐惧。
沈墨只觉得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扶着旁边一张翻倒的桌案边缘,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燕三娘那孤傲挺立、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杜震山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心头一片混乱。结束了?这场由半册残谱掀起的滔天血浪,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这时,燕三娘缓缓转过身。她脸上的黑纱在刚才的激斗中已被劲气撕裂,滑落了一半,露出一张苍白却清丽绝伦、此刻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她的目光扫过满堂死寂、神色各异的群雄,最终落在手中那柄犹自滴着仇人鲜血的长剑上。
她伸出左手,纤细却稳定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染血的剑锋。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决绝。
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大战后的疲惫,却有着一种足以压过所有喧嚣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杜震山伏诛。”
“这江湖……”
她微微一顿,染血的剑锋在摇曳的灯火下反射出妖异的光芒。
“——该变天了。”
这五个字,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群雄悚然!变天?如何变?由谁来变?那《武林谱》……又当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燕三娘身上,以及她怀中那半册《武林谱》残卷。贪婪、敬畏、忌惮、算计……种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在死寂的大厅里无声地流淌、碰撞。
然而,就在这人心浮动、暗流汹涌的诡异寂静中——
“嘶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异响,突兀地从主位方向传来!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目光猛地转向声音来源——正是杜震山倒毙的那张碎裂座椅旁,他桌案上那个装着沈墨献上的半册《武林谱》残本的匣子!
只见那匣子静静地躺在桌案边缘,匣盖半开着。而匣中那半册深色封皮的残谱,此刻封面上竟诡异地冒起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淡青烟!紧接着,一点橘红色的火星,毫无征兆地、突兀地从那古朴坚韧的皮革封面中心蹿起!
火星出现的瞬间,便如同滴入滚油的水滴,猛地向四周蔓延开来!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贪婪地舔舐着那看似坚韧的书页!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着硫磺和焦糊的古怪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火光迅速扩大!眨眼间,那半册《武林谱》残本便被一团诡异的火焰彻底吞噬!火焰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蓝绿色,燃烧得异常迅猛、安静,没有寻常火焰的噼啪声,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火?!着火了!”
“那残谱……烧起来了!”
“怎么回事?!”
“天啊!那火……颜色不对!”
短暂的死寂被瞬间打破!惊呼声四起!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一幕惊呆了!
沈墨离得最近,看得最为真切!他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火焰的颜色、那刺鼻的气味……是磷火!而且,是被人精心设计、延时触发的磷火!匣子里……或者那半册残谱本身,被人动过手脚!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他们拼死夺回的“证据”……是假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刚才面对刀锋时更加刺骨,瞬间席卷了沈墨全身!他猛地抬头,看向同样脸色剧变的燕三娘。
燕三娘死死盯着那团在匣子里安静燃烧、迅速化为灰烬的诡异火焰,那双刚刚燃起一丝光亮的清澈眼眸,瞬间再次被无尽的冰寒与凝重所覆盖!她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真正的风暴……
沈墨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疯狂呐喊: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