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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6-11 07:08:04

精选章节

1.解剖刀下的审判

冰冷的金属柜门弹开,发出短促沉闷的声响,像一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叹息。更衣室里惨白的灯光倾泻而下,泼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手术室特有的、不近人情的洁净感。

我褪下沾染了消毒水和隐约血腥气的一次性蓝色手术服,动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每一个折叠的棱角都锐利分明。

那层薄薄的屏障被投入脚边的黄色医疗废物桶,桶口边缘残留着几点深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凝固的指控。

我换上自己那件熨帖平整的烟灰色风衣,柔软的羊绒质感包裹上来,短暂地隔绝了停尸间里挥之不去的阴冷寒气。

最后一步。

我打开那个沉重的黑色铝合金工具箱,箱盖内侧嵌着一排排锃亮的、形态各异的钢制工具,冰冷、锐利,沉默地反射着顶灯刺目的光。

我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其中一把最普通不过的解剖刀上——它有着薄如柳叶的刀身,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与周遭工具截然不同的、带着粘稠质感的微光。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暗红痕迹,如同一条阴险的毒蛇,蜿蜒附着在靠近刀柄的根部。

我的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小瓶特制的清洁溶剂,瓶身冰凉。几滴无色透明的液体精准地滴落在那一抹暗红之上。

溶剂与血迹接触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几乎被心跳掩盖的「嘶」声,那抹刺眼的红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薄冰,迅速地消融、瓦解、蒸发殆尽,只在空气中留下一缕极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气息,转瞬便被更衣室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吞噬得无影无踪。

刀身重新变得光洁如镜,映出我毫无波澜的双眼。我将它轻轻放回工具箱中它原本的位置,严丝合缝。盖好箱盖,锁扣「咔哒」一声轻响,清脆而决绝,仿佛为某个隐秘的仪式画上了休止符。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嗡嗡的蜂鸣声在狭小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把钝刀猛地捅破了这层精心维持的平静假象。

屏幕上跳跃着两个字:江屿。

新来的刑侦队长。一股冰冷的战栗感瞬间从脊椎底部窜起,沿着每一节椎骨急速攀升,狠狠攫住了我的心脏,让它骤然悬停在半空,几乎忘记了跳动。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

我深吸一口气,让冰冷的空气灌满胸腔,压下那瞬间的惊悸。

滑开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成一贯的平稳、清晰,带着职业特有的冷静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江队?这么晚了,有情况?」

「林法医,」江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背景里隐约有呼啸的风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马上到东郊废弃的华兴机械厂。刚接到报案,发现一具女尸。情况……有些棘手。需要你立刻支援现场勘验。」

华兴机械厂。废弃的厂房。女尸。这几个词像冰冷的铁钉,一枚一枚敲进我的意识深处。东郊。废弃。女尸。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指向了我几个小时前亲手处理的那个地点。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在下一秒被强行按回原位。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的肌肉瞬间绷紧,随即又强迫它们松弛下来,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僵硬只是灯光投下的错觉。

「收到。具体位置?」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只有我自己知道,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厂区最深处,第三车间,靠西墙的旧冲压机旁边。」江屿的语速很快,每一个字都带着清晰的指令意味,「现场已经初步封锁,痕检和技术队正在路上。尽快。」

「明白。二十分钟内到。」我简洁地回应,指尖划断通话。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此刻的脸。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所有汹涌的情绪都被死死封冻在冰层之下。只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在冰冷的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但那绝不是慌乱,更像是一种被猎物意外闯入领地时,猎手瞬间燃起的、冰冷的戒备与审视。

放下手机,我拎起那个沉甸甸的工具箱,指尖感受着金属外壳传来的冰冷坚硬。锁扣刚才那一声清脆的「咔哒」,此刻在寂静中似乎有了回响。我转身,推开更衣室沉重的铁门。门外走廊的光线昏黄黯淡,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拖曳在地面上,扭曲、沉默,随着我的脚步无声地向前延伸,最终没入前方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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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郊的空气弥漫着铁锈、陈年机油和某种生物缓慢腐败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浓烈得几乎粘稠。警灯无声地旋转着,红蓝两色刺眼的光芒交替切割着废弃工厂颓败的轮廓,将残破的砖墙、扭曲的钢筋和满地狼藉的废弃物涂抹上一种怪诞而压抑的色彩。警戒线黄色的塑料带在夜风中猎猎抖动,像一条绷紧的神经,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第三车间与外面的世界粗暴地隔开。

我的车碾过坑洼的水泥地,停在几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旁边。推开车门,那股混杂着工业废墟与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冷而沉重。我拎着工具箱,步履沉稳地走向那片被警灯渲染得光怪陆离的区域。皮鞋踩在散落着碎玻璃和金属屑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带着回音的「咔嗒」声,每一步都敲打在紧绷的寂静之上。

警戒线外,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对着我,深色的夹克勾勒出宽阔的肩膀线条,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透着一种与这腐朽环境格格不入的锐利和紧绷。正是江屿。他似乎感应到我的靠近,倏然转过身。

目光碰撞的瞬间,仿佛有细小的静电在空气中炸开。他的眼神极其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力,像手术刀一样,似乎要剥开我的皮囊,直刺内里。那张脸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很紧,眉宇间凝聚着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和毫不掩饰的审视。这审视并非针对一个初来乍到的同事,更像是在锁定一个可疑的目标。

「林法医。」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等你很久了。」

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平稳:「江队。路上有点堵。」我抬了抬手中的工具箱,「现场什么情况?」

他的视线在我的工具箱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锐利之下似乎翻涌着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一种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压力,甚至还有一丝……近乎偏执的怀疑?最终,他侧身让开警戒线入口,下颌朝车间深处一点:「跟我来。」

踏入第三车间,那股腐败的气息骤然浓烈,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巨大的废弃冲压机如同垂死的钢铁巨兽,在惨白的手持勘查灯光束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就在这巨兽冰冷的身躯旁,一个女人扭曲地躺在地上。她的姿势极不自然,颈项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脸上凝固着极度的惊恐,眼睛空洞地大睁着,仿佛在最后一刻看到了地狱的景象。大片深褐色的血迹在她身下洇开,像一张污秽的地毯,边缘已经干涸发黑,散发出浓烈的腥甜气味。苍蝇嗡嗡地盘旋着,贪婪地寻找着落脚点。

痕检和技术队的同事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像幽灵般在尸体周围无声地忙碌着。相机闪光灯不时亮起,惨白的光瞬间照亮尸体惨状和周围狼藉的地面,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阴影,每一次闪烁都像一次无声的惊雷。

我戴上口罩和手套,隔绝掉一部分刺鼻的气味。乳胶手套紧绷地包裹住手指,带来熟悉的束缚感。我蹲下身,打开工具箱,金属卡扣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我的目光掠过工具箱内层排列整齐的器械,那把刚被清洁过的解剖刀静静地躺在其中,刀身光洁,反射着勘查灯冷硬的光。指尖没有停顿,精准地越过它,取出了放大镜、镊子和物证袋,动作流畅而专业。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一个痕检员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口罩的闷响。

江屿就站在我斜后方,一步之遥。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那两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牢牢钉在我的后背上,尤其是当我俯身靠近尸体颈部那道深可见骨的致命伤口时,那目光的压迫感骤然增强。那伤口边缘极其不规整,肌肉和血管被暴力撕裂,像是被某种沉重而边缘粗糙的钝器反复切割、砸击造成的。典型的旧式冲压模具边缘造成的撕裂伤。

我的目光仔细扫过伤口周围的皮肤组织,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黏连的血污和衣物纤维,动作轻缓而稳定。放大镜聚焦下,伤口深处和边缘沾染的细微金属碎屑和深蓝色的油漆颗粒清晰可见。

「致命伤是颈部的撕裂伤,」我开口,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冷静而客观,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伤口形态符合巨大钝器反复重击、拖拽形成的特征。创面边缘及深处发现大量锈蚀金属碎屑和深蓝色油漆颗粒。」我小心地用镊子夹起几粒碎屑和油漆片,分别装入透明的物证袋,封好,贴上标签,「这些附着物,与这台废弃冲压机裸露边缘的锈蚀状态,」我抬手指了指旁边那台布满深红色铁锈、边缘扭曲断裂的钢铁巨物,「以及其表面剥落的深蓝色防锈漆,高度吻合。」

江屿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靠近了一步,目光紧紧盯着我手中的物证袋,又扫视着那台庞大的冲压机。周围的警员们也停下了动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尸体姿态呈俯卧,」我继续陈述,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带着轻微的回响,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头颈向左侧严重扭曲。其左手腕部有明显的抵抗伤和皮下出血,右手呈痉挛性抓握状,指缝内嵌有大量铁锈碎屑和少量深蓝色漆皮。」我用镊子轻轻抬起死者僵硬的右手,将指缝中的细微物质展示在勘查灯下,然后同样仔细地提取封存。

「结合现场地面足迹分析,」我站起身,环顾四周布满灰尘的地面,「仅发现死者一人的新鲜足迹,从车间入口延伸至冲压机旁,足迹形态连贯,无明显的拖拽或搏斗导致的凌乱迹象。」我的目光最终落回那台沉默的杀人机器上,「冲压机操作台区域,覆盖着厚厚一层灰尘,没有近期人为触碰的痕迹。其启动装置完全锈死,内部传动结构也已损坏多年,根本无法通电运行。」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勘查灯电流微弱的滋滋声和远处隐约的风声。所有逻辑的碎片都指向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结论,如同拼图最终严丝合缝。

我转向江屿,迎着他那双深不见底、依旧充满审视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做出判断:「综合以上物证和现场环境痕迹,初步判断,死者应为夜间独自进入此废弃车间,不慎滑倒或被地上杂物绊倒,颈部恰巧撞击在冲压机裸露的、锈蚀锐利的模具边缘,导致颈动脉和气管瞬间撕裂,造成致命伤。其挣扎中本能抓握机器边缘,进一步解释了手腕抵抗伤和指缝中的铁锈漆皮。排除他杀。」

「意外?」江屿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沉寂。他向前跨了一大步,几乎与我面对面,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镜片,灼烧到我的灵魂深处。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质疑,狠狠劈开现场刚刚形成的结论,「林法医,你确定?如此精准地撞上唯一的致命点?一个成年女性,深夜独自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他的目光扫过尸体扭曲的颈部,又猛地钉回我的脸上,那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意外」二字的抗拒,「这结论,是不是下得太快、太『干净』了?」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痕检和技术队的同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面相觑,目光在我和江屿之间小心翼翼地逡巡。这位新队长凌厉的气势和毫不客气的质疑,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了无声的波澜。我甚至能感觉到几个年轻警员屏住了呼吸。

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重重拍打在我身上。江屿的逼视带着灼人的温度。然而,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只是平稳地跳动着,节奏没有丝毫紊乱。镜片后的双眼,依旧沉静如深潭,清晰地倒映着他咄咄逼人的身影。

我微微抬了抬下颌,目光没有半分躲闪,平静地迎上他燃烧着怀疑火焰的视线。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穿透了车间里紧绷的空气:

「江队,法医的职责是依据客观存在的物证和痕迹做出科学判断。我理解您对『意外』的疑虑,」我的目光扫过死者颈部的伤口、指缝里的铁锈、布满灰尘的操作台,最后落回江屿紧绷的脸上,「但现场的所有物证链条——伤口形态、附着物、死者自身抓握抵抗痕迹、足迹、机器状态——它们高度一致,指向同一个逻辑闭环。目前,没有任何物证支持存在第二人介入或蓄意谋杀的迹象。」

我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的分量都沉甸甸地落下。江屿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肌肉微微抽动,但他没有打断我。

「至于死者为何深夜出现在此,」我的语调依旧平稳,没有一丝波澜,「那是刑侦需要调查的方向,不在法医鉴定的范畴。我的结论,基于此刻呈现于我眼前的、无可辩驳的物证。如果江队有新的、指向他杀的实质性证据,」我的目光坦然地直视着他,「我随时愿意重新审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笼罩着第三车间。只有红蓝警灯的光芒无声地旋转,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切割得明暗不定。

江屿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试图在我平静无波的表面下挖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拉得很长。终于,他眼中那过于锋利的锐气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但那深沉的怀疑并未消散,只是沉入了更幽暗的底层。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咬着牙,点了一下头,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齿轮。

「好。」这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重量,「我会盯着后续。收队!」

他猛地转身,深色夹克的衣角在勘查灯的光束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流星地朝车间外走去,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周围的警员们仿佛被解除了定身咒,立刻动作起来,收拾器械的声音重新响起,但气氛依旧凝重,没人敢大声说话。

我站在原地,看着江屿的背影消失在车间门口昏黄的光线里。指尖传来手套内层细微的汗意。刚才那番平静陈述下,只有我自己知道,当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下来时,胸腔深处那瞬间被攥紧的窒息感。我缓缓地、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浊气,弯腰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自己的工具箱。冰冷的金属工具一件件归位,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那把光洁如新的解剖刀,静静地躺在它专属的凹槽里,映照着惨白的灯光,像一枚被完美隐藏的、冰冷的勋章。指尖拂过冰凉的刀柄,触感熟悉而稳定。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但江屿最后那个眼神,那个冰冷的「盯着」,像一根无形的刺,已经悄然扎下。

我知道,这远非结束。一场无声的狩猎,才刚刚拉开序幕。猎手与猎物的界限,在弥漫着铁锈与血腥的空气里,正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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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法医中心解剖室的灯光永远惨白得刺眼,将每一寸不锈钢台面、每一件冰冷的器械都照射得纤毫毕现,也无情地驱逐着任何一丝暖意和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冰冷、滞重,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这里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战场,也是我精心构筑的堡垒。

我站在主解剖台旁,双手戴着贴合紧密的乳胶手套,指尖稳定地操控着锋利的柳叶刀。刀锋划开冰冷的皮肤,分离肌肉组织,暴露出复杂的内部结构,动作精确得如同精密仪器。助手小刘在一旁专注地递着器械,记录数据,偶尔低声询问一两句。冰冷的器械碰撞声、抽吸器低沉的嗡鸣、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构成了这方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解剖室厚重的气密门无声地向侧滑开,带来一丝走廊里略显浑浊的空气流动。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是江屿。他没穿警服外套,只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径直落在我正在操作的解剖台上,锐利得几乎能穿透那具冰冷的躯体。

小刘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有些局促地叫了一声:「江队。」我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刀尖悬停在半空,随即又稳稳落下,继续着分离组织的精细操作。

「林法医,」江屿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器械的嗡鸣,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华兴厂那个案子,意外死亡的结论报告,需要尽快签字归档。」他的脚步停在解剖台几步之外,没有再靠近,但那股审视的目光却如影随形,牢牢锁定在我的手上,确切地说,是我手中的刀。

「知道了,江队。」我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稳无波,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尸检基本完成,报告数据正在核对,下午可以走流程。」我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暴露出的脏器上,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嗯。」江屿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目光不再看尸体,而是转向了解剖台侧面的器械车。上面摆放着各种待用或已用过的工具,包括几把刚刚清洁消毒完毕、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的解剖刀。他的视线在那几把刀上缓缓扫过,像是在清点库存,又像是在寻找什么特定的目标。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审视,缓慢,细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

解剖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小刘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连记录的笔都停了下来。只有抽吸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单调的嗡鸣。

「林法医,」江屿的视线终于从器械车上移开,重新落回我身上,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字字清晰,「你们法医的刀……平时管理很严格吧?」

来了。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了一下,节奏没有丝毫改变。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隔着防护面罩和镜片,坦然地迎上他锐利的审视。我的目光平静如水。

「非常严格,江队。」我的声音同样清晰稳定,像在陈述一条基本法则,「每一件器械,从购入、使用到报废,都有详细的编号登记和追踪记录。每次使用前后,都必须经过标准化的清洗、高温高压灭菌流程,确保绝对无菌和无痕。使用记录,」我侧头示意了一下墙角的文件柜,「每一次解剖,对应使用的每一件工具,包括型号、编号,都会详细登记在案,随时可供核查。」

江屿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回答得如此详尽流畅,毫无破绽。他沉默了几秒,眼神在我平静的脸上逡巡,试图捕捉到任何一丝一毫的闪躲或不安。

「很好。」他最终吐出两个字,语气依旧平淡,但那种沉甸甸的审视感并未减弱分毫,「程序规范是基础。」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器械车上那几把冰冷的刀,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希望所有的刀,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小刘的头垂得更低了。我依旧平静地看着他,甚至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江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锐利之下似乎翻涌着一丝被完美防御后的烦躁和不甘。他不再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转身,大步离开了解剖室。气密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拢,隔绝了他带来的那股无形的压力。

解剖室里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有器械的嗡鸣和冰冷的灯光。小刘似乎才找回呼吸,偷偷松了口气。

我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解剖台上。指尖隔着薄薄的乳胶手套,轻轻拂过器械车上其中一把解剖刀的刀柄,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江屿的试探,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第一回合看似平静结束。但他那句「该在的位置」,像一把悬在头顶的、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堡垒看似坚固,但猎犬的嗅觉,比预想的更为敏锐。指尖稳定地拿起另一件器械,继续着冰冷的解剖工作。平静的表象之下,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堡垒的门户,需要更加严密的把守。而猎物的反击,也需要更精妙的伪装。

2.无声的硝烟

市局刑侦大队的走廊永远弥漫着速溶咖啡、廉价香烟和纸张油墨混合的疲惫气息。

光线从高窗斜射进来,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不断移动的格栅阴影。

我拎着那个标志性的黑色铝合金工具箱,步履沉稳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清晰、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

「林法医!」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我停下脚步,转身。

技术队的张涛小跑着追上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几块微小的、深褐色的硬质碎片。

「林法医,华兴厂那个案子,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微量物质,初步分析结果出来了。」他喘了口气,将物证袋递给我,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大部分是铁锈和油漆颗粒,这个您现场已经确认了。但是…里面还混入了一种非常微量的有机物质,成分很特殊,有点像…某种高度提纯的生物组织残留?」

我的心跳在胸腔深处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接过物证袋,举到眼前,对着走廊窗户的光线仔细观察。碎片极其微小,混杂在深色的铁锈颗粒里,肉眼几乎难以分辨。

「生物组织残留?」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专业人士的探究,「确定吗?会不会是死者自身的皮肤碎屑或者衣物纤维污染?」

「不太像,」张涛摇摇头,眉头紧锁,「我们做了初步的显微观察和光谱分析,结构很致密,而且……似乎有被某种强溶剂部分溶解过的痕迹?残留太微量了,提取也困难,暂时无法进行更精确的 DNA 比对。但肯定不是常见的环境污染物或死者自身物质。」

强溶剂溶解过的痕迹。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我的意识深处。昨晚在更衣室,那几滴特制清洁溶剂滴落时发出的微弱「嘶」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冷意,沿着脊椎悄然蔓延。

「嗯,知道了。」我将物证袋递还给张涛,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继续深入分析,看看能不能确定来源或者类别。任何异常发现都值得深究。」我顿了顿,补充道,「报告先给我一份初步的,归档前我再核对。」

「好的,林法医。」张涛点点头,拿着物证袋匆匆离开。

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我站在原地,走廊的喧嚣仿佛瞬间被隔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工具箱冰冷的金属锁扣。

那微乎其微的残留……是清洁时未能完全消除的疏漏吗?还是技术手段提升后,过去未曾察觉的痕迹开始显现?江屿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再次浮现在眼前。他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旧书页的味道扑面而来。

空间不大,但异常整洁。

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厚重的专业书籍和期刊;

另一面墙是文件柜,所有档案分门别类,标签清晰。

巨大的办公桌一尘不染,只有一台电脑、一盏台灯和一个笔筒。空气净化器在角落里发出低沉的嗡鸣。这里是另一个堡垒,一个由知识、秩序和绝对掌控构筑的堡垒。

我将工具箱放在办公桌旁固定的位置,脱下外套,一丝不苟地挂好。刚坐下,准备打开电脑处理堆积的报告,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请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年轻的脑袋探了进来,是实习生李薇。她脸上带着刚出校园的青涩和显而易见的紧张,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文件夹。

「林…林老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打扰您了。这是江队长让我送过来的…华兴厂案子的全部现场照片和初步勘查报告副本,他说…请您务必仔细过目,特别是…关于死者颈部伤口的细节照片。」

「江队?」我微微挑眉,接过文件夹。很厚。江屿的动作真快,看来他对那个「意外」结论的抵触,远超我的预估。他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施压,或者说,是公开的挑衅。

「他还说什么了?」我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翻开了文件夹的第一页。高清的现场照片冲击着视觉,死者颈部那道狰狞的撕裂伤在特写镜头下显得愈发可怖。

「没……没说什么了,」李薇连忙摇头,像是怕说错话,「就说让您仔细看看。」

「知道了。放这儿吧。」我指了指桌面一角。李薇如蒙大赦,赶紧放下文件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重新陷入安静。我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那些刺眼的照片上。

江屿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他要我反复审视自己的「杰作」,在压力下露出破绽。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微不可闻的哒、哒声。

猎犬不仅嗅到了气味,已经开始绕着堡垒打转,试图寻找最薄弱的突破口。

下午的法医中心技术分析例会,气氛比往常凝重。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低气压。

江屿坐在主位对面,位置正对着我。

他换回了笔挺的警服常服,肩章上的银色四角星花在顶灯下闪着冷硬的光。他全程没有发言,只是双臂抱胸,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牢牢锁定在我身上。无

论我是在陈述另一个案件的毒理分析结果,还是回答其他同事关于伤情鉴定的疑问,他的目光都如影随形,带着一种审视的、评估的、甚至……狩猎的意味。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它并非狂躁的逼视,而是一种极具耐心的、冰冷的扫描,仿佛在寻找我逻辑链条上最细微的裂纹,捕捉我专业面具下任何一丝可能泄露的情绪波动。周围的同事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压力,发言都变得格外谨慎,会议室内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绷感。

「……所以,综合以上病理切片和毒物筛查结果,可以排除死者 A 死于中毒或突发性器质病变,确系颅脑损伤致死。」我结束了关于一个交通事故案件的陈述,合上手中的文件夹,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无可避免地落回江屿脸上。

他依旧沉默着,只是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仿佛在说:说得真漂亮,滴水不漏。但他眼底深处那抹深沉的怀疑,却更加浓重了。

会议结束,众人收拾东西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些刺耳。江屿也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刻离开。他隔着会议桌,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林法医,」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带着一种刻意的公事公办,「关于华兴厂那个案子,死者的社会关系排查有了初步进展。死者赵倩,生前在一家酒吧做服务员,人际关系比较复杂。我们正在梳理她近期的通话记录和资金往来。如果,」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我是说如果,后续发现任何疑点,指向案件性质可能发生变化,还需要林法医你这边……全力配合复查。」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我站起身,迎着他的目光,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迟疑,「法医结论永远基于证据。有新证据,自然会有新结论。」我的语气坦然,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自信。

江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从我平静无波的表情里榨取出什么。几秒钟后,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会议室。那挺拔的背影,像一块移动的、充满压迫感的礁石。

堡垒外的硝烟味,越来越浓了。江屿的怀疑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化作了具体的行动——施压、试探、公开的「提醒」。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犬,在耐心地、一寸寸地缩小着包围圈。技术队那边那个微量的残留物报告,像一颗埋下的、不知何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我独自在会议室站了一会儿,窗外夕阳的光线将室内染上一层昏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工具箱冰冷的边缘。被动防御,从来不是我的风格。猎犬的执着令人钦佩,但也意味着,他必然有某种不为人知的驱动力,某种……致命的执着点。堡垒需要加固,而反击的利刃,也需要找到最精准的落点。

或许,是该好好了解一下,这位空降的刑侦队长,江屿,他那双锐利到近乎偏执的眼睛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过去和秘密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场无声的硝烟,才刚刚开始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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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市局档案室,带着一种陈年纸张、灰尘和樟脑丸混合的特有气味。巨大的铁质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一排排矗立在昏暗的光线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翻阅纸张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我坐在角落一张老旧的木桌前,桌面的清漆早已磨损剥落,露出斑驳的木纹。桌上摊开的,是权限范围内能调阅的、关于江屿的所有非涉密档案资料。台灯昏黄的光晕,将纸页映照得微微发黄。

指尖划过一行行打印的文字。

江屿,男,32 岁。

履历堪称耀眼:警校刑侦专业连续四年全优毕业,在校期间参与侦破模拟大案表现突出。毕业后从基层派出所干起,三年内凭借出色的案件侦破率(尤其是几起手段狡猾的入室抢劫杀人案)破格调入省厅重案队。

在省厅期间,参与并主导侦破多起跨区域恶性案件,尤其擅长从微小物证和反常心理行为中捕捉线索,破案风格以大胆假设、严密求证著称,被誉为省厅新一代的「猎罪先锋」。

半年前,因工作需要和培养地方骨干力量,空降至我市担任刑侦大队队长。

档案里记录的都是光辉战绩,像一份完美的成绩单。但一个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的「猎罪先锋」,为什么会突然被「下放」到地方?省厅的舞台不是更大吗?档案里语焉不详,只用了「工作需要」四个字轻描淡写地带过。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调离省厅前参与的最后一起大案记录上。

代号「雨夜屠夫」,一个在省内多地流窜作案、手段极其残忍变态的连环杀手,专挑雨夜对独居女性下手。

案件持续了将近两年,造成七死三重伤,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省厅组织了专案组,江屿是核心成员之一。档案记载,在江屿调离前一个月,「雨夜屠夫」案取得了「重大突破」,但具体细节被涂黑,显示为加密内容。

紧接着就是江屿的调令。

时间点如此巧合。是功成身退?还是……另有隐情?「重大突破」之后立刻调离,这不合常理。一丝模糊的猜测在心底悄然滋生。

我合上档案,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堡垒需要加固,而堡垒外的猎犬,似乎也并非毫无弱点。他那双充满怀疑的眼睛背后,或许藏着一个未曾愈合的伤口,一个被刻意掩盖的「污点」。

就在我陷入沉思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江屿。

这么晚了?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我迅速接起电话,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平稳:「江队?」

「林法医,」江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背景音里似乎还有警笛的呼啸,「立刻到城西『夜色』酒吧后巷!发现一具男尸,情况……和华兴厂那个很像!」

「和华兴厂很像?」我的心猛地一沉,但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具体位置?死因初步判断?」

「后巷垃圾堆放点。颈部撕裂伤,现场初步判断……又是意外?」江屿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浓重的讽刺,「但我需要你,马上!亲自!过来确认!」

「明白。十五分钟。」我挂断电话,指尖传来一阵冰冷的麻痹感。第二个?这么快?巧合?还是……挑衅?

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华兴厂的「意外」还在风口浪尖,江屿的怀疑如同实质的尖刺,此刻又出现手法高度相似的死亡?

这太刻意了!像有人故意在挑衅江屿的神经,将怀疑的矛头更精准地指向我!是谁?模仿?还是……我暴露了什么?

没有时间细想。

我猛地站起身,档案室的寂静被打破。

快步走到门口,手指搭上冰冷的门把手时,我顿住了。

江屿在电话里那压抑的怒火和讽刺……他此刻必然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而案发现场,就是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就在那里等着我,等着看我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巧合」,等着捕捉我任何一丝可能泄露的惊慌或破绽。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和那瞬间涌起的危机感。

镜片后的眼神重新变得沉静、锐利,如同淬炼过的寒冰。

猎犬被激怒了,陷阱已经布下。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近距离观察对手,甚至……在对方的主场,反将一军的机会?

推开档案室沉重的铁门,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倾泻而下。我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去取那个至关重要的黑色工具箱。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回响。

风暴,已经降临。而我将迎风而上。

3.致命的巧合

城西「夜色」酒吧后巷的空气污浊粘稠,混杂着腐烂食物、劣质酒精、尿液和廉价香水被踩踏后的刺鼻气味。

几盏昏暗的路灯勉强照亮狭窄的空间,将堆积如山的黑色垃圾袋和油污满地的路面涂抹上一层油腻腻的光晕。

红蓝警灯无声地旋转,光芒在湿漉漉的墙壁和垃圾堆上跳跃,更添几分混乱与压抑。

警戒线已经拉起,黄色的塑料带在带着酸腐味的夜风中猎猎作响。

几名穿着制服的民警守在入口,神情凝重。我拎着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工具箱,步履依旧沉稳地踏入这片污秽之地。

皮鞋踩在黏腻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不适的「吧唧」声。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即使隔着口罩,也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其他的恶臭。

就在一堆散发着馊味的厨余垃圾旁,一个穿着廉价花衬衫的男人扭曲地趴在地上。

他的姿势与华兴厂的赵倩惊人地相似——头颈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向一边,暴露出后颈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皮肉翻卷,暗红色的血液早已凝固,在油腻的地面上洇开一大片不规则的深色痕迹。

几只硕大的老鼠在附近的阴影里窸窣窜动,被灯光惊扰,又迅速消失在垃圾堆深处。

江屿就站在尸体旁。

他没有像上次在厂房那样背对着,而是直接面向巷口,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惨白的手持勘查灯光束从他手中射出,精准地笼罩着尸体颈部那道狰狞的伤口,也将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审视的眼睛照得分毫毕现。

他身上的深色夹克沾染了巷道的污渍,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如同实质的尖锥,在我踏入警戒线的瞬间,就牢牢钉死在我身上。

那股无形的压力比在解剖室时强了十倍。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怀疑,更像是在看一个终于露出马脚的猎物,带着一种压抑的、即将爆发的风暴。

「林法医,」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讽刺和冰冷的怒意,「真是辛苦你了。这么晚,还得麻烦你亲自来鉴定『意外』现场。」他刻意加重了「意外」两个字,重得像两块砸在地上的冰砖。

我没有理会他话语里的锋芒,目光扫过尸体和周围环境,保持着专业性的冷静:「江队。现场情况?」我蹲下身,准备打开工具箱。

「情况?」江屿猛地向前一步,勘查灯的光束几乎晃到我的眼睛,他指着尸体颈部的伤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咆哮的质问,「你自己看!撕裂伤!又是撕裂伤!位置、形态,跟华兴厂那个女的一模一样!连倒下的姿势都他妈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林法医,告诉我,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意外』?短短几天,同一个城市,两个不同地点,两个人,以几乎完全相同的、极其『精准』的方式,自己把自己脖子撞烂?!」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后巷里回荡,震得旁边几个年轻民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惊疑、审视,还有被江屿怒火点燃的困惑。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拍下。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撞击了一下,随即被强行按捺住,沉入冰海深处。

镜片后的双眼,清晰地倒映着江屿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以及那具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诡异的尸体。

我知道,这不是巧合。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一场针对我,更针对江屿的精密布局。有人在模仿,或者说,在利用我的「作品」!

指尖稳定地打开工具箱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江屿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注视下,我取出放大镜和镊子,俯身靠近尸体颈部那道伤口。勘查灯的光束冰冷刺眼,将创面边缘每一丝翻卷的皮肉、每一粒凝固的血痂都照得纤毫毕现。

「伤口形态确为巨大钝器反复拖拽撕裂造成,」我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依旧平稳,没有一丝颤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创面边缘组织挫伤严重,伴有皮下出血……」

「少跟我背书!」江屿粗暴地打断我,他猛地蹲下来,几乎与我平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镜片,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到我的面罩上,「林默!你告诉我!这伤口边缘!这肌肉撕裂的走向!你敢说和华兴厂那个不是出自同一类『意外』?!或者说,同一套『工具』?!」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紧绷的空气中。周围的民警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在逼我,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逼我承认两者的关联,逼我露出破绽!

我迎着他几乎要噬人的目光,没有退缩,反而将手中的放大镜更近地凑到伤口边缘。

我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专业的分析腔调:「江队,从专业角度看,钝器撕裂伤的形态受作用力方向、作用次数、接触面粗糙度、受害者体位等多重因素影响。华兴厂死者伤口主要受力方向为垂直向下,伴随机器边缘的横向拖拽,创面相对集中,附着物为铁锈和油漆。而本案死者……」

我的镊子小心地拨开伤口边缘黏连的污物和几缕油腻的头发,放大镜下,创面深处和边缘沾染的细微物质显露出来——不再是铁锈和油漆,而是一些暗绿色的、类似苔藓或霉斑的物质,以及几粒细小的、不规则的碎玻璃碴。

「创面更偏向斜向撕裂,作用力方向推测为自下而上、由后向前的拖拽。附着物主要为霉斑、苔藓类有机质,」我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暗绿色附着物和一片微小的碎玻璃,展示在灯光下,「以及……少量啤酒瓶玻璃碎片。」

我的目光扫过尸体旁边一个被踩扁的、沾满污垢的绿色啤酒瓶,「初步判断,其颈部可能是在摔倒过程中,撞击在后巷墙壁边缘潮湿滋生的苔藓区域,并刮蹭到散落的啤酒瓶碎片上,造成撕裂伤。作用机制和环境附着物,与华兴厂案件存在显著差异。」

我清晰、冷静地陈述着观察到的细节,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试图浇灭江屿燃烧的怒火,也试图将两个案件切割开来。

江屿死死地盯着我镊子尖上的附着物,又猛地看向那个肮脏的啤酒瓶和墙壁上湿滑的苔藓区域,脸色铁青,牙关紧咬。

他显然无法接受这个「意外」的结论,但我的分析逻辑严密,证据指向明确。

「又是意外?」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更深的怀疑,「死者身份初步确认,王强,酒吧常客,有多次打架斗殴前科!你说他『意外』摔倒,把自己脖子摔成这副鬼样子?!」

「法医只依据物证和痕迹做出判断,江队。」我放下镊子,直起身,平静地回视他,「死者过往行为记录,属于刑侦调查范畴。目前现场物证,不支持他杀迹象。」

「不支持?」江屿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我笼罩其中。他怒极反笑,那笑容冰冷而狰狞,「好!很好!林法医,你总是这么『专业』!这么『客观』!」

他猛地一指旁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小陈!把你们刚发现的『意外』证据,给林大法医好好看看!」

那个叫小陈的技术员被江屿的怒火吓得一哆嗦,连忙捧着一个打开的物证箱走过来,里面放着几个已经封好的物证袋。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一个,里面装着几缕从死者扭曲的手指缝里提取出来的、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纤维。

「林…林法医,」小陈的声音有些发颤,「在死者…死者王强的右手紧握的拳头里,我们发现了这个…非常微量的…深蓝色…看起来像是…某种工作服或者…实验服上的…化纤纤维?」

深蓝色纤维!

我的瞳孔在镜片后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华兴厂!赵倩!我解剖时穿的,正是深蓝色的标准一次性手术服!而昨晚在更衣室处理解剖刀时…那沾染血迹的袖口…难道是那时脱手术服动作太大,不慎勾落了纤维?还是…在移动尸体时,被死者无意识抓握到了?!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指尖传来一阵剧烈的麻痹感,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镊子。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百密一疏!致命的疏忽!

我强行稳住心神,脸上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却不敢有丝毫异样的抽动。镜片后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几缕在物证袋里清晰可见的深蓝色纤维,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否认?不可能!江屿就在旁边虎视眈眈!承认?那无异于自掘坟墓!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时刻,江屿那冰冷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带着一种终于抓住猎物尾巴的、残忍的快意,清晰地响起:

「深蓝色纤维…林法医,我记得,你们法医中心的标准工作服,还有你日常穿在警服里面的…好像就是这种颜色吧?嗯?」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即将胜利的狞厉,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后巷里污浊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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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将四壁光秃秃的灰墙照得纤毫毕现,也无情地放大着每一丝表情的纹路。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陈旧汗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冰冷的金属椅子紧贴着脊背,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我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对面,江屿和他的副手——一个面相精干的中年刑警老周——如同两尊煞神。

江屿没有坐下,他双臂抱胸,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灼灼地锁定着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老周则摊开笔记本,笔尖悬停,眼神同样锐利如刀。

那几缕深蓝色的纤维,如同烧红的烙铁,悬在审讯室的上空,散发着致命的热度。

「林法医,」江屿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巷子里的『意外』,分析得很精彩。环境不同,附着物不同……听起来天衣无缝。」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淬毒的匕首猛然出鞘,「那么,请你解释一下,死者王强临死前,为什么会死死攥着几缕深蓝色的化纤纤维?这种颜色、这种材质,在市局范围内,似乎只有你们法医中心的标准工作服和你日常穿着的衬衫符合吧?」

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我的眼睛上,试图穿透镜片,直抵灵魂深处。老周的笔尖悬在纸面上,空气凝固得能听见心跳声。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但我的呼吸节奏没有丝毫紊乱。迎着他的目光,我的表情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被无端质疑的、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冷意。

「深蓝色纤维?」我微微蹙眉,仿佛在努力回忆,声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冷硬,「江队,仅凭颜色和材质相似就做这种关联,是否过于武断了?深蓝色是常见的工作服颜色,化纤材质更是普遍。建筑工人、清洁工、甚至某些工厂的操作工,都可能穿着类似的工作服。王强是酒吧常客,社会关系复杂,接触这类人员的机会很多。他死前可能与人发生过争执,抓扯到对方的衣物,这完全合理。」

「争执?」江屿冷笑一声,身体前倾的压迫感更强,「痕检报告显示,现场除了死者的足迹和少量老鼠痕迹,没有发现任何第二个人的新鲜足迹!没有搏斗痕迹!你告诉我,他和谁争执?和空气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狠狠砸在狭小的空间里。

「江队,」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毫不退缩地迎上他喷火的目光,「法医不是痕检!我的职责是分析尸体呈现的伤情和生物物证!死者指缝里有纤维,证明他死前确实接触过类似材质的物品,至于这物品来源何处、如何接触,是你们刑侦需要调查的范围!在没有排除其他所有可能来源之前,仅凭颜色就指控一名法医,这是严重的渎职行为!」我刻意加重了「渎职」二字,带着一种专业人士被侵犯尊严的强硬。

「渎职?」江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水杯都晃了晃,「林默!你少给我扣帽子!华兴厂是意外!酒吧后巷又是意外!两个死者死状高度相似!现在其中一个死者手里攥着和你工作服材质颜色几乎一致的纤维!你告诉我这是巧合?!天底下有这么巧的巧合?!」 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显然被我的「狡辩」彻底激怒了。

审讯室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老周紧张地看着江屿,又看看我,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一个年轻的刑警探进头来,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江…江队,技术队张涛那边…紧急送来的…华兴厂案微量物证的…最终分析报告…」

江屿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拿来!」

年轻刑警快步走进来,将文件夹双手递给江屿。江屿一把抓过,迅速翻开。他的目光在报告上急速扫过,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被抽干了血色,又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铅灰。他捏着报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我平静地看着他,心脏却在胸腔里无声地沉了下去。来了。那个定时炸弹。那微量的、被强溶剂溶解过的生物组织残留。

江屿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愤怒和怀疑,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打败的狂怒。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极度危险的怪物。

「林默…」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嘶哑,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寒意,他举起手中的报告,纸张在他的指尖微微抖动,「技术队…在华兴厂死者赵倩指甲缝提取的微量残留物里…分离出了极其微量的…不属于死者的…人体 DNA 片段!」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吼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审讯室的墙壁上:

「经过数据库初步比对…这个 DNA 片段…」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向我:

「与你的 DNA 档案……高度吻合!」

「你怎么解释?!」

「告诉我!赵倩的指甲缝里!为什么会有你的 DNA 残留?!」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致命一击被江屿如此赤裸裸地、带着滔天怒火吼出来时,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那微乎其微的残留……果然还是被捕捉到了!在更高精度的仪器和更执着的追查下,那自以为完美的清洁,终究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污点!

江屿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终于将猎物逼入绝境的、残忍的快意。老周和那个年轻刑警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排斥。

巨大的危机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压下!前有深蓝色纤维的「巧合」,后有这致命的 DNA 铁证!堡垒的墙壁,正在被最致命的武器轰然洞穿!

镜片后的双眼,清晰地倒映着江屿那张因狂怒和震惊而扭曲的脸,以及他手中那份如同死亡判决书的报告。指尖传来刺骨的冰凉。大脑在极致的危机中反而陷入一种可怕的、冰冷的清明。否认?在 DNA 面前,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狡辩?只会加速灭亡。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了。

在江屿那噬人目光的逼视下,在老周和年轻刑警惊骇的注视下,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所有的困惑、冷硬、被冒犯的表情都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我没有回答江屿的咆哮质问。

我的目光,越过狂怒的江屿,落在了他身后墙壁上那个象征着秩序与法律的警徽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江屿因为紧握报告而青筋暴起的手上。

我的声音,如同从极寒冰渊中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审讯室里:

「江队,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

我微微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江屿的眼底深处:

「我建议你,立刻去搜查一下……你办公室右手边最下面那个上锁的抽屉。」

「看看里面……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它能解释很多东西。」

「包括……你为什么会被『下放』到这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屿脸上的狂怒和即将胜利的狰狞,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凝固!

他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物!那捏着报告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份刚刚还如同尚方宝剑的 DNA 报告,此刻仿佛变成了滚烫的烙铁!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审讯室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江屿那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堡垒摇摇欲坠,但反击的利刃,已精准地刺向了猎犬最致命的软肋。

4.抽屉里的秘密

市局刑侦队长办公室的门被猛地踹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被江屿一把按住。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密布着细小的汗珠,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收缩到极致,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都出去!"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被砂纸磨过,"立刻!马上!"

身后跟着的几名刑警面面相觑,被队长突如其来的暴怒震慑,不敢多问一句,迅速退出了办公室。走在最后的老周犹豫了一下,担忧地看了江屿一眼,轻轻带上了门。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将外界隔绝。办公室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江屿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位于办公桌右侧最下方的抽屉上——一个普通的、深棕色的金属抽屉,此刻却仿佛化作了潘多拉的魔盒,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

"不可能...不可能..."江屿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怎么会知道...不可能..."

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重若千钧。终于挪到办公桌前,江屿缓缓蹲下身,右手伸向那个抽屉的锁孔,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那里盘踞着一条毒蛇。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额角的青筋暴起,在惨白的皮肤下狰狞地跳动。

"冷静...冷静..."江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钥匙。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抽屉缓缓拉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江屿的目光落在里面那个被黑色绒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上,呼吸骤然停滞。他的手指颤抖着掀开绒布一角,一抹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那是一把锋利的、带着暗红色干涸血迹的猎刀。

"不..."江屿的喉咙里挤出一声绝望的呜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的手指触电般缩回,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椅子倒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但他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抽屉,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入口。

"这不可能...我明明已经..."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双手抱头,指甲深深掐入头皮,"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

办公室里,江屿的世界正在崩塌。而审讯室里,我静静地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指尖有节奏地轻敲桌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镜片后的双眼平静如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审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江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样子像是瞬间老了十岁——脸色惨白,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皮肤上。他的警服领口敞开,露出剧烈起伏的胸膛,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危险的气息。

"都出去。"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眼睛死死盯着我,对身后的警员命令道,"所有人,立刻。"

警员们迅速离开,最后一个出去的人小心地关上了门。审讯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凝固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江屿一步步走到我对面,双手撑在金属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指尖停止了敲击,缓缓抬起头,迎上他噬人的目光。镜片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遮住了我的眼神:「江队,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建议你检查一下自己的抽屉而已。」

"少他妈装蒜!"江屿猛地一拍桌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那把刀!那把该死的刀!你是怎么把它放进我抽屉的?!"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江队,你在指控我往你的私人抽屉里放了什么东西吗?那可是需要证据的。就像..."我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轻柔却充满威胁,"就像你指控我涉及命案一样。"

江屿的呼吸一滞,眼中的怒火瞬间被一丝恐惧所替代。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了下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想要什么?江队,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才对。"我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桌面,"你从调来第一天就开始针对我,追查每一个与我有关的案子,像条疯狗一样咬着我不放。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

江屿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凶狠:「因为你有问题!华兴厂的案子,酒吧后巷的案子,手法太像了!还有那些证据——」

"证据?"我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就像你抽屉里那把刀上的血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省厅'雨夜屠夫'案最后一名受害者的 DNA 吧?"

江屿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雷击中。他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让我猜猜,"我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讲一个睡前故事,"你在追捕'雨夜屠夫'的最后关头,失控了。

那个畜生终于落网,但他挑衅你,激怒你,甚至...提到了你妹妹?"我看到江屿的瞳孔骤然收缩,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你拿起了那把本该作为证物的刀,给了他一个痛快。但事后你后悔了,害怕了,把凶器藏了起来,伪造了报告。可惜,省厅还是发现了端倪,这才有了你的'平调'。"

江屿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他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你...你是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我轻笑一声,"江队,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一个法医,最擅长的就是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细节。"我的目光变得锐利,"就像我发现你每次看到我解剖时都会不自觉地摸自己的配枪;就像我发现你对我经手的每一个命案都异常关注;就像我发现你办公桌抽屉的锁有被撬过的痕迹——那把刀本来不在那里,对吗?"

江屿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变成了深深的恐惧:"是你...是你把刀放进去的..."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缓缓推到他面前:"这是技术科刚出的报告。你抽屉里那把刀上的血迹 DNA,与'雨夜屠夫'最后一名受害者的 DNA 完全吻合。而刀柄上,则检测到了你的指纹。"

江屿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纸,像是看到了死亡通知书。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你伪造了证据..."

"证据就是证据,江队。"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就像你手上的 DNA 报告一样真实。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有趣的局面——你手上有能定我罪的证据,我手上也有能毁掉你的证据。"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江屿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取代。他缓缓坐回椅子上,双手抱头,声音沙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重新坐下,姿态放松,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场轻松的谈话:"很简单。你放过华兴厂和酒吧后巷的案子,我保证这把刀永远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报告里。"我的目光变得锐利,"我们各退一步,江队。你继续做你的刑侦队长,我继续当我的法医。井水不犯河水。"

江屿抬起头,眼中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辨认。愤怒、恐惧、不甘、挣扎...种种情绪在他眼中交织。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如果我拒绝呢?"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那么明天一早,省厅重案组就会收到一份关于'雨夜屠夫'案最新发现的匿名报告。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待一个知法犯法、亲手处决犯人的刑警?即使那个人罪该万死。"

江屿的拳头猛地握紧,指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很快又熄灭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成交。」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深深的屈辱和不甘。

我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合作愉快,江队。哦,对了..."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把刀最好处理掉。毕竟,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偶然'发现它呢?"

说完,我推开门,大步走出了审讯室,留下江屿一个人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

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平稳跳动的心脏。危机暂时解除了,但我知道,这场博弈远未结束。江屿不会就此罢休,而我也必须更加小心。

毕竟,猎犬即使被拔去了牙齿,也依然是猎犬。而真正的猎人,永远不会放松警惕。

5.平衡的破裂

法医中心的灯光永远惨白得不近人情,将不锈钢解剖台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伤口都照得纤毫毕现。

我站在解剖台前,手中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尸体的胸腔,刀刃与皮肤接触时发出细微的「嗤」声。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死者,颅骨粉碎性骨折,内脏多处破裂,死因明确无误。

「林法医,颈部的切口再向上半公分。」站在一旁的实习生李薇小声提醒,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完整解剖。

我的刀尖微微一顿,随即精确地调整了角度。李薇是个好苗子,观察力敏锐,只是还缺乏经验。"很好,注意到了甲状腺的位置。"我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稳而冷静,"记住,颈部解剖必须避开甲状软骨下缘,否则会影响喉部结构的完整性。"

李薇连连点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解剖室里只有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抽吸器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和血液混合的刺鼻气味。

就在这时,解剖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李薇吓得差点跳起来,手中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我头也不抬,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江队,进解剖室请先敲门。"

江屿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逆着走廊的灯光,如同一尊煞神。他的警服皱皱巴巴,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自从那场审讯室的「交易」后,我们已经一周没有直接交流了。

「所有人都出去。」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李薇和其他助手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向我。我轻轻点了点头,他们才如蒙大赦般迅速离开,最后一个出去的人小心地带上了门。

解剖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我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将死者的心脏取出,放在不锈钢托盘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东郊水库发现一具女尸。"江屿突然开口,声音冷硬,"颈部撕裂伤,和华兴厂、酒吧后巷的一模一样。"

我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检查心脏的损伤情况:「所以?江队不是已经认定那两起都是意外了吗?」

"少他妈装蒜!"江屿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器械车上,金属托盘里的工具"哗啦"一声跳了起来,"这是第三个了!同样的手法,同样的伤口!你真以为我会相信这是巧合?!"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心脏,抬起头,隔着防护面罩平静地注视着他:「江队,注意你的言辞。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同事进行人身攻击是违反纪律的。」

"证据?"江屿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证袋,狠狠摔在解剖台上,"这就是你要的证据!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纤维,深蓝色,化纤材质,和你的工作服一模一样!"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透明的物证袋上,里面是几缕几乎微不可见的蓝色纤维。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但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这种纤维随处可见,江队。仅凭这个就怀疑我,未免太武断了。」

"武断?"江屿的眼中燃烧着怒火,他向前一步,几乎贴到解剖台前,"林默,你以为用那把刀威胁我,就能永远逍遥法外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会盯着你,追查每一个细节,直到——"

"直到什么?"我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但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意味,"直到你找到足够的证据指控我?还是直到你再次失控,像对待'雨夜屠夫'那样?"

江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

"江队,"我放下解剖刀,缓缓摘下手套,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有过协议。你放过那两个案子,我保守你的秘密。现在,你是要打破这个平衡吗?"

江屿的呼吸粗重得像头困兽,他的目光在我和那个物证袋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这次不一样。水库女尸的身份很特殊,上面已经下令成立专案组。不是我一个人能压得住的。」

"哦?"我微微挑眉,"什么身份?"

"市局副局长周海的女儿,周婷。"江屿的声音低沉,"22 岁,医学院学生,昨晚失踪,今早被发现漂浮在水库边缘。伤口..."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和华兴厂那个一模一样。"

我的瞳孔在镜片后微微收缩。周海的女儿?事情突然变得复杂了。周海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女儿惨死,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专案组什么时候成立?」我的声音依然平稳。

"今天下午。"江屿的目光死死盯着我,"周局点名要你参与尸检。"

一丝冰冷的警觉顺着脊椎爬上来。周海点名要我?是巧合,还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会准时参加。」我平静地回答,重新戴上手套,拿起解剖刀,继续未完成的工作,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日常闲聊。

江屿站在原地没动,他的目光复杂难辨:"林默,如果让我发现这事和你有任何关系..."

"江队,"我头也不抬地打断他,"与其在这里威胁我,不如去查查死者生前的社交圈。医学院学生...说不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江屿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变成了更深的怀疑。他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解剖室,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震得墙上的器械柜微微颤动。

我放下解剖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周婷……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走到角落的洗手池前,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双手,带走上面并不存在的血迹。

记忆的碎片逐渐拼凑起来——三个月前,医学院组织学生来法医中心参观学习,当时确实有个叫周婷的女孩,对解剖过程表现出了异常的兴趣,甚至在我讲解时不断提问,问题专业得不像个本科生。临走时,她还特意留下来,问了一些关于伤口形态鉴定的细节……

水龙头的水流突然变得滚烫,我猛地关掉开关。手上的皮肤已经被烫得发红,但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事情正在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我最讨厌的就是失控。

转身回到解剖台前,我看着托盘上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它表面的伤口狰狞可怖,但比起人类内心的黑暗,又算得了什么呢?

下午的专案组会议在市局最大的会议室举行。我推开门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压抑的气氛。江屿坐在左侧首位,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案件资料。正中央的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肩章上的银色橄榄枝和三颗四角星花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周海,市局副局长,死者周婷的父亲。

周海的脸色灰白,眼窝深陷,但腰板依然挺得笔直,仿佛一柄宁折不弯的利剑。他的目光在我进门的一瞬间就锁定在我身上,锐利得几乎能刺穿皮肤。

"林法医,"他的声音沙哑但异常清晰,"感谢你能来。"

我微微颔首,走到留给我的空位坐下,正好在江屿对面:「周局,节哀。我会尽全力查明真相。」

周海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这句话的真实性,然后他转向所有人:"各位,废话不多说。我女儿周婷,22 岁,医学院大三学生,昨晚八点离开学校图书馆后失踪。今早六点,被晨跑者发现漂浮在东郊水库边缘。"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稳,"初步检查显示,她颈部有一道严重的撕裂伤,几乎切断了气管和颈动脉。死亡时间估计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江屿的目光不时扫向我,带着审视和怀疑。

「现场勘查情况。」周海看向痕检科的王科长。

王科长清了清嗓子:"水库周边地面湿软,只提取到死者一人的新鲜足迹。尸体被发现的位置水深不足一米,岸边有挣扎和拖拽痕迹,但同样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纹和生物痕迹。凶器..."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找到。"

"伤口形态呢?"周海突然转向我,目光如炬,"林法医,你看过照片了,有什么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翻开面前的文件夹,里面是周婷尸体的高清照片,颈部那道狰狞的伤口在闪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从照片看,"我的声音平稳专业,"伤口呈不规则撕裂状,边缘有多次拖拽痕迹,创面深处有少量水生植物纤维和泥沙嵌入。初步判断,死者可能是被推入水中后,颈部撞击到水库边缘的混凝土或岩石突起,造成致命伤。"

"又是意外?"江屿突然冷笑一声,"周局,恕我直言,这伤口形态与之前的华兴厂女尸案和酒吧后巷男尸案高度相似。三个'意外',同样的伤口特征,这未免太巧合了。"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周海的目光在江屿和我之间来回扫视:「江队,你在暗示什么?」

江屿直视着我,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在暗示,这三起案件可能有关联,应该并案调查。」

"林法医?"周海转向我,"你怎么看?"

我合上文件夹,迎上江屿挑衅的目光:"江队的怀疑有一定道理。三起案件的伤口确实有相似之处。但..."我话锋一转,"法医鉴定的基本原则是'让证据说话'。目前来看,三个现场都缺乏他杀的直接证据,也没有目击证人。如果仅凭伤口相似就强行并案,恐怕会误导调查方向。"

周海的眉头紧锁,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江屿,似乎在权衡两种观点。最终,他缓缓开口:「林法医说得有道理。但江队的怀疑也不无依据。这样吧,林法医负责周婷的尸检,尽快出具详细报告。江队,你带人重新梳理华兴厂和酒吧后巷两起案件的所有细节,看看能否找到更多关联。其他人,全力排查周婷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她最近接触的人和去过的地点。」

会议结束后,人群陆续离开。我收拾文件时,江屿走到我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周局不是傻子,他早晚会看出问题。」

我抬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江队,与其盯着我不放,不如想想怎么解释你抽屉里那把刀。毕竟,如果周局知道自己的得力干将是个杀人犯,会作何感想?」

江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林默,你——」

"江队!"周海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江屿像触电般松开手,迅速调整表情,转身走向周海:「是,周局。」

周海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带着江屿离开了会议室。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深沉。周海那个眼神……他知道了什么?还是单纯的怀疑?

走出市局大楼时,天已经黑了。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脸颊,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莫名的躁动。周婷...医学院学生...她对解剖的兴趣,那些专业的问题...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点开一看,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林法医,你漏掉了一个细节。周婷的笔记本在我手上,里面记录的东西很有趣。明晚十点,老钢厂见。一个人来,否则笔记本就会出现在周海的办公桌上。」

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映照着我的脸,惨白如鬼。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手机捏碎。笔记本?周婷记录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发信人是谁?

猎犬不止一条,而陷阱已经布下。这场危险的游戏,正在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6.老钢厂的陷阱

老钢厂废弃多年,巨大的钢铁骨架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如同一头蛰伏的怪兽。夜风穿过破碎的窗框,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铁锈和潮湿混凝土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钻进鼻腔,带着陈腐的死亡气息。

我站在厂区中央的空地上,黑色风衣的下摆在风中微微摆动。月光惨白,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地面上。手表指针指向十点整,四周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我来了。"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出来吧。"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和远处不知名金属的碰撞声,像是有人在黑暗中轻轻敲打着什么。我缓步向前,皮鞋踩在碎玻璃和金属屑上,发出细碎的「咔吱」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术刀,冰凉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安全感。

突然,一束刺眼的光从上方直射下来,晃得我不得不抬手遮住眼睛。适应强光后,我看到二楼平台上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逆光中只能辨认出一个轮廓。

"林法医,准时得令人感动。"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戏谑,"不过,你确定没带尾巴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声音……不可能!

强光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几盏昏黄的应急灯亮起,照亮了整个平台。站在那里的,赫然是江屿。他穿着便装,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笔记本,嘴角挂着冰冷的微笑。

"江队,"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玩笑?"江屿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周婷的日记可不是玩笑。她记录的东西...很有趣。尤其是关于你的部分。"

我的目光锁定在那个笔记本上,心跳加速。周婷到底写了什么?她知道了多少?

"下来谈吧,江队。"我保持着声音的平稳,"站在高处说话,不觉得累吗?"

江屿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必了。就在这里,保持安全距离比较好。"他翻开笔记本,"周婷是个细心的女孩,从三个月前参观法医中心开始,就一直在记录你的...特殊爱好。"

我的手指在口袋里收紧,手术刀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什么特殊爱好?」

"别装了!"江屿突然暴喝一声,声音在厂房里炸开,惊起几只栖息在横梁上的乌鸦,"她知道你做了什么!她看到了你藏在解剖室暗格里的'纪念品'!那些受害者的随身物品!"

我的呼吸一滞。暗格?不可能!我每次都会确认周围没人才……

"想起来了?"江屿的声音带着胜利的喜悦,"那天参观结束后,她借口去洗手间,实际上偷偷返回了解剖区。她看到了你打开暗格,取出一枚戒指把玩的样子。那枚戒指,林法医,属于三个月前失踪的那个女大学生,对吧?"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浸湿了衬衫。那个下午……我确实大意了。周婷,那个看似天真的大学生,竟然跟踪我?

"江队,"我强作镇定,"一个死人的笔记本,能证明什么?也许是她的妄想呢?"

"不只是笔记本。"江屿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她还拍了照片。虽然模糊,但足以辨认出是你,还有那个暗格里的东西。"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 U 盘,"全在这里面。包括她后续调查发现的,关于华兴厂和酒吧后巷命案的...惊人推测。"

我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照片?U 盘?事情比想象的更糟。周婷不仅看到了,还调查了其他案子……这个女孩远比表面看起来危险。

"你想要什么?"我直接问道,声音低沉,"如果只是为了揭发我,你完全可以把这些交给周海。"

江屿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沉默了几秒:「没错,我本可以那么做。但我想做个交易。」

"交易?"我微微挑眉,"我以为我们已经有'协议'了。"

"那个协议作废了。"江屿的声音冰冷,"新的条件是:你承认杀害周婷,写下自白书,然后...自行了断。作为交换,我会确保你母亲在养老院的生活不受影响。"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母亲……他调查到了我的母亲。

"否则,"江屿继续道,"U 盘里的内容会公之于众,你母亲也会知道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想想看,一个把一生都奉献给医疗事业的护士长,得知自己的儿子是个连环杀手..."

「闭嘴!」我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冷静,在厂房里炸开。母亲是我唯一的软肋,而江屿精准地击中了它。

江屿不为所动,他举起一个小型遥控器:「我已经在这里布置好了。如果你拒绝,我会立刻将 U 盘内容上传到云端,自动发送给周海和各大媒体。选择吧,林默。」

月光从破碎的屋顶洒下,在我们之间划出一道银色的分界线。我站在阴影中,江屿站在光亮处,如同正义与邪恶的对峙。但真相往往比表象复杂得多。

"江队,"我突然笑了,声音恢复了平静,"你知道吗?你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什么错误?」江屿警惕地问。

"你太自信了。"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口袋里的手术刀,"你以为掌握了证据就能控制局面。但你忘了,一个优秀的猎手,永远不会走进没有退路的陷阱。"

江屿的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而是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上面显示着一段正在进行的通话,通话对象是——周海。

"周局,您都听到了吗?"我对着手机说,眼睛却盯着江屿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江队承认他手上有关于您女儿案件的证据,却隐瞒不报,反而用来威胁同事。更严重的是..."我故意停顿了一下,"他似乎早就知道周婷在调查我,却没有阻止,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江屿的脸色由白转青,他猛地向前一步:「你胡说!周局,他在挑拨离间!」

电话那头传来周海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是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江屿,立刻带着证据回局里。这是命令。」

江屿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变成了决绝:「不,周局,您不明白!林默就是凶手!他杀了您女儿!我有证据——」

"那就把证据带回来!"周海咆哮道,"而不是私下交易!立刻回来,否则我以妨碍司法罪逮捕你!"

通话被猛地挂断,刺耳的忙音在寂静的厂房里回荡。江屿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死死盯着我,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你算计我..."

"彼此彼此。"我耸耸肩,"你打算用我母亲威胁我,我就不能用周海的愤怒反击吗?"

江屿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突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转身就跑,消失在平台后方的黑暗中。

我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迅速冲向最近的铁楼梯。金属台阶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锈屑簌簌落下。当我冲上平台时,江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厂房深处。

"江屿!"我的喊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你跑不掉的!周海已经知道了!"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和远处管道滴水的回声。我小心地向前移动,警惕着可能的伏击。月光透过破碎的屋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为这场猫鼠游戏增添了诡异的气氛。

转过一个巨大的废弃锅炉,我突然看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是那个 U 盘!江屿逃跑时掉了吗?还是……陷阱?

我蹲下身,没有直接触碰,而是用手帕包住 U 盘,小心地捡起来。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我猛地转身,但已经晚了——

一根钢管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我的太阳穴上。剧痛伴随着刺眼的白光在脑中炸开,我踉跄着后退,撞在生锈的锅炉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视野瞬间模糊,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左眼的视线。

江屿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手里握着那根染血的钢管,脸上带着冷酷的决绝:「结束了,林默。」

我靠着锅炉勉强站稳,眩晕和恶心感如潮水般涌来。但更令我震惊的是江屿接下来的动作——他掏出配枪,对准了自己的左臂,扣动了扳机!

枪声在封闭的厂房里震耳欲聋。江屿闷哼一声,鲜血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袖。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异常冷静:「正当防卫,林法医。你袭警夺枪,被我击毙。很完美的结局,不是吗?」

我的大脑因失血而混沌,但依然理解了他的计划——伪造现场,杀人灭口!这个疯子,为了抓我,不惜自残!

江屿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的心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厂房外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红蓝相间的警灯光芒透过破碎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墙壁上跳跃。

江屿的脸色瞬间变了:「你叫了警察?」

我虚弱地笑了,鲜血从嘴角溢出:"不...是你叫的...记得你给周海打的电话吗?他当然会追踪你的位置..."

江屿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没关系,来得及。」他再次举起枪——

"砰!"

枪声响起,但不是我中弹。江屿的右肩突然爆出一朵血花,他踉跄着后退,手中的枪掉在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厂房入口处快步走来,手中的枪还冒着烟——是周海!

「江屿!放下武器!」周海的声音如同雷霆,在厂房里炸开。他身后跟着数名全副武装的特警,枪口全部指向江屿。

江屿捂着流血的肩膀,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愤怒、不甘、绝望...最后全部化为一声苦笑:"周局...您不明白...他是凶手..."

"闭嘴!"周海厉声喝道,"我已经听够了你的谎言!林法医的手机一直保持通话状态,我听到了全部!你威胁同事,隐瞒证据,甚至不惜自导自演枪击案!"

江屿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特警迅速上前,将他按倒在地,铐上手铐。周海则快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检查我的伤势:「林法医,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到。」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但依然挣扎着举起那个沾血的手帕包裹的 U 盘:"周局...证据...您女儿..."

周海接过 U 盘,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和决然:「我知道。我会查清真相,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江屿被特警押走的背影,以及他回头看我时,眼中那抹深不可测的复杂神色。这场生死博弈,似乎以我的惨胜告终。但直觉告诉我,一切远未结束……

U 盘里到底有什么?周婷的调查进行到了哪一步?江屿是真的想杀我灭口,还是另有目的?这些问题如同漩涡,将我拖入意识的深渊。

7.苏醒的噩梦

消毒水的气味。这是意识恢复时第一个闯入感官的讯号,刺鼻、冰冷、带着医院特有的死亡气息。随后是持续不断的「滴滴」声,心电监护仪规律地鸣叫着,宣告着这具身体依然存活的事实。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我挣扎着睁开双眼。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灼烧着视网膜,引发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白色的天花板,淡蓝色的窗帘,悬挂着的输液瓶,还有床边那个高大的身影。

「醒了?」周海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很久没有休息。他站在病床旁,警服皱皱巴巴,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疲惫而危险的气息。

我尝试开口,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太阳穴传来阵阵钝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有把小锤子在颅内敲打。

周海拿起床头的水杯,递到我嘴边。温水滋润了灼烧般的喉咙,我勉强挤出一句:"谢谢...江屿...?"

"拘留所。"周海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涉嫌谋杀未遂、渎职和妨碍司法公正。"他放下水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赫然是那个染血的 U 盘,"医生说你有轻微脑震荡,两根肋骨骨裂,但性命无碍。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谈谈这个了。"

我的瞳孔微微收缩。U 盘...周婷的调查...江屿的疯狂举动...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回。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被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别紧张。"周海拉过椅子坐下,声音出奇地平静,"我已经看过了里面的内容。我女儿...确实在调查你。"

他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个笔记本,棕色的皮质封面已经有些磨损——周婷的日记本。翻开的内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字迹,还贴着几张模糊的照片。

"三个月前,她参观法医中心时,偶然看到你打开解剖室墙上的一个暗格,取出一枚戒指把玩。"周海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稳,"那枚戒指她很眼熟,因为失踪的女大学生张媛是她学姐,经常戴着那枚家传的翡翠戒指。"

我的呼吸一滞。张媛...三个月前的第一个"作品"。一个天真的大学生,独自夜归时被我盯上。她的尸体至今未被发现,早已在郊外的化学废料池中化为白骨。

周海继续翻动笔记本,后面的内容更加详细——周婷偷偷查阅了近两年来的失踪人口档案,标记出其中六起与我有间接关联的案件;她潜入法医中心的档案室,拍下了几份我经手的验尸报告中的"异常之处";甚至...她找到了华兴厂附近的一个监控摄像头,拍到了案发当晚我开车经过的画面。

我的后背渗出冷汗,浸湿了病号服。这个看似无害的医学生,调查得如此深入……远比我想象的危险。

"她很聪明,我女儿。"周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骄傲和痛苦,"但她太天真了,以为自己掌握的证据足以将你绳之以法。"他翻到笔记本最后几页,"三天前,她写道要当面质问你,拿到你的 DNA 样本做比对...然后她就失踪了。"

周海突然合上笔记本,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林默,告诉我真相。我女儿...是你杀的吗?"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是死亡的倒计时。我缓缓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周海已经看到了 U 盘内容,知道周婷在调查我。但他没有直接指控我,而是询问...为什么?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周局,如果我是凶手,为什么还要冒险去见江屿?为什么要把 U 盘交给您?」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周海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笔记本封面,"江屿声称你杀了周婷,但证据却指向他——他手上有我女儿的调查资料却隐瞒不报;他约你在废弃钢厂见面,还准备了枪;他甚至不惜自残来伪造现场..."

我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周海在怀疑江屿?这比预期的更好。

"江队...最近行为确实异常。"我谨慎地选择着措辞,"自从华兴厂和酒吧后巷的案子后,他就一直针对我。我以为是办案理念不同,现在看来..."我故意欲言又止。

周海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我的脸,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实性:「林默,我不管你和江屿之间有什么过节。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女儿是怎么死的?」

"从尸检照片看,颈部撕裂伤是致命伤。"我以专业口吻回答,"但具体细节需要等正式尸检后才能确定。"

"不。"周海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我要的不是专业术语,而是真相!如果是江屿杀了我女儿,我会让他生不如死。如果是你..."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会亲手把你送进地狱。"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打断了这场危险的对话。一个年轻护士怯生生地探头进来:"周局长,医生说要给病人做检查..."

周海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外露的情绪。他将笔记本和 U 盘收回公文包,最后看了我一眼:「好好休息,林默。我们很快会再谈。」

他大步离开病房,背影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护士小心翼翼地为我做着常规检查,眼神中满是好奇和畏惧。我闭上眼睛,任由她摆布,脑海中却思绪万千。

周海的态度很奇怪。他看到了女儿调查我的证据,却没有直接指控我,反而怀疑江屿...这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江屿又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追查我?仅仅是因为职业敏感,还是...他也有自己的秘密?

检查结束后,我勉强撑起身体,忍着剧痛挪到病房的洗手间。镜子里的男人脸色惨白,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左眼周围是大片的淤青,嘴角还有未消的肿胀。江屿那一击确实够狠。

我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双手,带走并不存在的血迹。镜中的倒影突然扭曲,变成了周婷的脸——年轻、漂亮,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那天在法医中心,她提问时的专注神情,对解剖过程的着迷……多么讽刺,她和我如此相似,都是被死亡吸引的飞蛾。

水流声突然变得遥远,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钢管击中头颅的闷响,江屿冷酷的眼神,枪口的火光……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闪回。我猛地关掉水龙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喘息。

回到病床时,窗外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白色的床单上投下道道血红色的光影。床头柜上多了一个果篮,上面附着一张卡片:「祝早日康复——刑侦大队全体」。

我拿起卡片,冷笑一声。虚伪的关心。翻过卡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今晚十点,医院后花园。事关江屿和周婷。——一个朋友」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卡片被捏得变形。这是陷阱还是转机?谁会在这个时候联系我?更重要的是...这个"朋友"知道多少?

夜幕降临,医院的嘈杂声逐渐平息。我借口散步,拖着疼痛的身体来到后花园。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白天的闷热。月光被云层遮蔽,只有零星的路灯提供微弱的光亮。

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李薇,我的实习生。她穿着便装,紧张地左右张望,看到我时明显松了一口气,又迅速绷紧了身体。

"林...林老师,"她的声音发颤,"您还好吗?"

"李薇?"我微微皱眉,"是你留的卡片?"

她点点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安的光芒:"我...我必须见您。关于江队和周婷的事...我发现了些东西。"

我谨慎地坐在她旁边,保持着安全距离:「什么东西?」

李薇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手指微微发抖:"您住院这几天,我被临时调去整理江队的案件资料。在...在他的私人抽屉里,我发现了这个。"

她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份手写的报告。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尸体,颈部有一道狰狞的撕裂伤,和华兴厂、酒吧后巷以及周婷的伤口惊人地相似。但背景明显不是本市——破旧的砖墙上有模糊的外文字母。

"这是...?"

"三年前,江队在省厅参与侦办的跨国连环杀人案。"李薇的声音压得极低,"受害者是东欧某国的女留学生,尸体被发现时已经高度腐烂。案件最终没有侦破,但江屿私下保留了这些资料。"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这能说明什么?」

"看这份报告。"李薇翻到最后一页,"是江队私下做的伤口形态分析。他标注说,这种特殊的撕裂伤是由一种罕见的解剖工具造成的——一种已经停产的德国产骨科手术钳,锯齿状刃口。"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骨科手术钳……我确实有一套,是大学时导师送的礼物,早已绝版。但江屿怎么会知道?

"还有更奇怪的。"李薇的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我在整理周婷的遗物时,发现她的手机里有一条被删除的短信,恢复后显示是江队发的。时间是她失踪前一小时,内容是'我知道你在调查谁。我有证据。老地方见。'"

我的呼吸一滞。江屿联系过周婷?在他们死亡前见过面?这意味着……

"李薇,"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得缩了一下,"这些资料还有谁看过?"

"没...没有人。"她惊恐地摇头,"我偷偷复印的。原件还在江队抽屉里。"

"很好。"我松开手,声音恢复了平静,"把资料给我,然后忘掉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明白吗?"

李薇犹豫了一下:"但...但如果江队真的..."

"我会处理。"我打断她,声音不容置疑,"你是个好学生,李薇。别卷进这种事里。"

她最终点点头,将文件夹递给我,然后匆匆离开了花园,背影如同受惊的小鹿。我坐在长椅上,借着微弱的路灯仔细查看资料。江屿私下调查过类似的伤口...他知道凶器类型...他联系过周婷...

拼图碎片开始组合成一个可怕的画面。如果江屿早就知道凶手的作案手法,甚至凶器类型,为什么不早说?如果他见过周婷,又为什么隐瞒?除非……他才是杀害周婷的真凶!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关键的是——他为什么要栽赃我?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我打了个寒颤,将资料藏进病号服里。起身准备回病房时,余光瞥见花园阴影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那身形……像极了江屿!

但怎么可能?江屿应该还在拘留所...除非...

一股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我加快脚步回到病房,锁上门,靠在墙上大口喘息。头痛再次袭来,但更令人不安的是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仿佛黑暗中有双眼睛,始终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病床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资料看完了吗?现在你知道江屿为什么盯着你不放了。——Afriend」

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我盯着那条短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这个"朋友"是谁?他/她怎么知道我和李薇的谈话?更重要的是...他/她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在那一瞬间的光亮中,我似乎看到走廊玻璃窗外,有一张模糊的人脸一闪而过……

暴风雨,就要来了。

8.镜中的敌人

医院的走廊在午夜时分寂静得可怕,只有应急灯投下惨淡的绿光,将墙壁染成病态的颜色。我贴着墙无声前行,病号服下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极致,耳朵捕捉着任何可能的声响。那份李薇交给我的资料紧贴着胸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电梯太危险,我选择了消防楼梯。金属台阶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呻吟,每一丝声响都让我的神经绷得更紧。三楼...二楼...一楼...距离后门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推开消防门的一瞬间,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暴风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带来针刺般的疼痛。我顾不上这些,快步穿过停车场,直奔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我的车,被助手小刘按照我的指示开到了医院。

车钥匙藏在左前轮内侧的磁吸盒里,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时,一丝安全感终于涌上心头。拉开车门,湿透的病号服黏在座椅上,发出令人不适的声响。引擎启动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刺耳,我迅速驶离医院,后视镜中映出渐渐远去的建筑轮廓,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法医中心后巷。暴雨仍在继续,敲打着车顶,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白噪音。我坐在黑暗中,仔细聆听了五分钟,确认没有跟踪者后,才冒雨冲向员工通道。

钥匙卡还能用,电子锁发出轻微的「滴」声,绿灯亮起。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像一记重拳打在胃部,勾起无数回忆。走廊漆黑一片,只有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我没有开灯,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地板上的每一处可能发出声响的缝隙。目的地很明确——我的办公室。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推开门,灰尘和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一周没人来过的办公室,桌面上已经积了一层薄灰。我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书柜,移开第三排的几本厚重的法医学专著,露出后面的保险箱。

指纹识别,密码输入,轻微的机械运转声。保险箱门无声地滑开,里面整齐摆放着几份文件、一个 U 盘,以及……那把特殊的骨科手术钳。锯齿状的刃口在手机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如同野兽的獠牙。

我小心地取出手术钳,与李薇提供的照片进行比对。完全一致。江屿三年前在东欧案件中记录的凶器特征,与这把手术钳完美吻合。但怎么可能?这把钳子一直锁在我的保险箱里,从未……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击中了我。大学时期,导师一共送出了两把这样的手术钳——一把给我,另一把给了谁?记忆如同被搅浑的水,模糊不清。我努力回想,却只能捕捉到零散的片段:毕业典礼...导师的办公室...一个模糊的侧脸...

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又是一条未知号码的短信:「想起来了吗?你们是同门。他比你早一年毕业。——Afriend」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同门?江屿?这不可能……我们大学时认识?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

手指颤抖着拨通了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大学导师张教授的私人电话。漫长的等待音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喂?」

"张教授,是我,林默。"我压低声音,"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但我需要确认一件事。您当年送出的那两把德国手术钳,另一把给了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默?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那把钳子我给了江屿啊,你的学长。你们还一起参与过我的课题研究呢。他毕业后去了警校,你不是还说要追随他的脚步吗?"

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一阵眩晕袭来。我和江屿是校友?还一起做过课题?为什么我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教授,我和江屿...我们关系怎么样?"

"一开始很好啊,你崇拜他,他也很照顾你。"教授的声音带着困惑,"后来...后来出了那件事,你们就疏远了。"

「什么事?」我追问道,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手术钳的锯齿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

"你...你不记得了?"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警惕,"林默,你还好吗?"

「我很好,教授。请告诉我,是什么事?」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沉重的叹息:"实验室事故。江屿负责的一个实验样本被污染了,导致整个课题延期半年。他一直怀疑是有人故意破坏,尤其是你...因为那天晚上只有你和他有实验室钥匙。"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碎片如洪水般涌来——深夜的实验室,培养皿中的样本,江屿愤怒的脸,以及……我手中那瓶可疑的试剂。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记忆到这里又中断了,只剩下剧烈的头痛和口中泛起的血腥味。

「林默?你还在听吗?」教授的声音充满担忧。

「在的,教授。最后一个问题——江屿知道另一把手术钳在我这里吗?」

"当然知道。你们两个当时还比较过谁的保养得更好呢。"教授顿了顿,"林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教授。谢谢您。」

挂断电话,我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了病号服。一切都开始变得清晰——江屿对我的执着,他对凶器的了解,他眼中那种超越职业怀疑的、近乎私仇的愤怒……我们之间的纠葛远比想象中深远。

他记得一切,而我却选择性遗忘了那段过去。直到现在,记忆的碎片才重新拼合,揭示出一个可怕的真相:江屿不仅是在追查一个连环杀手,更是在报复一个背叛过他的学弟。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段视频文件。点开后,画面摇晃模糊,但足以辨认出是医院的监控录像——我的病房,就在我离开后不久,一个身影推门而入,在病床周围翻找着什么。当那人转向摄像头时,江屿的脸清晰可见。

他不是应该在拘留所吗?怎么会……

视频下方附着一行字:「他出来了,而且知道你手上有证据。小心。——Afriend」

这个神秘的「朋友」到底是谁?为什么如此了解我和江屿的过去?又为什么要帮我?太多疑问,但此刻没时间细想。江屿越狱了,而且正在追踪我。法医中心不再安全。

我迅速将手术钳、文件和 U 盘塞进一个公文包,正准备离开时,走廊尽头传来电梯运转的「嗡嗡」声。有人来了!而且是用员工卡激活了电梯!

没有时间走正门了。我关掉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摸索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雨水立刻泼洒进来,打湿了窗台。二楼的高度不算太危险,但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

电梯停在这一层,「叮」的一声开门声如同丧钟。没有犹豫的余地,我翻出窗户,双手扒住窗沿,身体悬空,然后松手。

落地时的冲击力让肋骨的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闷哼一声,跪倒在雨水中。抬头看去,我办公室的灯亮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窗前,正向下张望。来不及看清是谁,我咬牙爬起来,踉跄着冲向停车的地方。

雨水模糊了视线,呼吸间都是血腥味。身后传来喊叫声,但被暴雨声掩盖,听不真切。终于摸到车门,我颤抖着掏出钥匙,却因为手太湿滑,掉在了地上。

弯腰去捡的瞬间,一道车灯刺破雨幕,直射而来。引擎的轰鸣声迅速接近,一辆黑色 SUV 以惊人的速度向我冲来!千钧一发之际,我向旁边扑去,SUV 擦着我的身体撞上了我的车,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彻夜空。

我倒在水洼中,肋骨处的疼痛几乎让人昏厥。SUV 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下来,逆着车灯,只能看到轮廓,但那走路的姿势……绝对是江屿!

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步步逼近。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体力已经耗尽。就在这危急时刻,另一道车灯从侧面亮起,一辆白色轿车猛地插到我和江屿之间,车门弹开。

「上车!」一个女声喊道。

没有时间思考,我拼尽最后力气爬进车内。车门刚关上,白色轿车就猛地加速,将江屿的身影甩在身后。我瘫在后座上,大口喘息,雨水顺着头发滴落,在真皮座椅上形成一小滩水洼。

"你...是谁?"我艰难地问道,抬头看向驾驶座。

那人转过头,路灯的光亮照出一张熟悉的脸——李薇。但此刻的她与平时怯懦的实习生判若两人,眼神冷静而锐利,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你的'朋友'。"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冰冷和算计,"也是唯一能帮你对付江屿的人。"

白色轿车在雨夜中飞驰,驶向未知的目的地。我望着后视镜中李薇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刚从狼窝出来,又入了虎穴。这个看似无害的实习生,到底是谁?她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雨水顺着车窗滑落,如同扭曲的泪痕。后视镜里,远处那辆黑色 SUV 已经调转车头,紧追不舍。猎人与猎物的游戏,进入了最危险的阶段。而这一次,我甚至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9.背叛的真相

白色轿车在雨夜中疾驰,雨刷器以最快速度摆动,仍难以抵挡倾盆而下的暴雨。车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水雾,偶尔闪过的路灯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呼救信号,转瞬即逝。肋骨的伤处随着每一次颠簸传来尖锐的疼痛,我咬紧牙关,不让呻吟声溢出嘴角。

「忍着点,快到了。」李薇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完全不是平时那个怯生生的实习生。她的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眼睛不时扫向后视镜,确认那辆黑色 SUV 是否还跟在后面。

"你到底是谁?"我强忍疼痛问道,手指悄悄摸向车门把手,准备随时跳车,"一个实习生不可能有这样的车技和反应速度。"

李薇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某种金属般的冷意:"观察力不错,林法医。但你现在跳车的话,江屿会在三十秒内逮住你。他车上有枪,而且..."她顿了顿,"他现在非常、非常愤怒。"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她半边脸庞。那张平时总是带着羞涩微笑的脸,此刻如同冰雕般冷硬,眼中闪烁着某种我熟悉的光芒——那是面对死亡时的冷静与兴奋,是猎手看到猎物时的专注。我太熟悉这种眼神了,因为每次站在解剖台前,镜中的自己也是这般模样。

"你也是警察。"我突然明白了,"卧底?"

李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猛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狭窄的小路。路两旁是高大的工业厂房,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双眼睛,冷漠地注视着我们这辆疾驰的轿车。

"省厅特别调查科,李雯。"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专业,"三年前奉命调查'雨夜屠夫'案,发现江屿有严重暴力倾向和渎职行为。就在我即将上报时,他察觉了,设局让我背了黑锅,我被停职调查。"

车子又拐了几个弯,最终停在一栋废弃的工厂办公楼前。雨势稍缓,但依然细密如针。李薇——现在应该叫李雯——熄火转身,直视我的眼睛:「江屿以为我被革职后就消失了,没想到我会以实习生身份潜入市局。我花了两年时间收集他的罪证,直到发现他盯上了你。」

"所以那个'朋友'的短信..."

"是我发的。"她点头,"我需要你手上的证据来钉死江屿。那把手术钳,周婷的笔记本,还有你保险箱里的 U 盘。"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湿透的公文包。这个女人处心积虑地潜伏在我身边,就为了这些证据?她到底知道多少?

"为什么帮我?"我警惕地问,"如果是为了证据,大可以等我被江屿干掉后再拿走。"

李雯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因为江屿必须被绳之以法。他三年前在东欧案中私自处决嫌疑人,现在又杀害周婷栽赃给你。这个人已经疯了,为了报复你,他不惜一切代价。」

"报复我?"我皱眉,"因为大学时的那次实验事故?"

"不只是实验事故。"李雯递给我一个文件夹,"看看这个。"

借着车内的阅读灯,我翻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份泛黄的大学校报,日期显示是十二年前。头条新闻的标题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实验室惨剧:研究生实验失误致一死一伤》。配图中,年轻的江屿跪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孩。而站在一旁,面色苍白的旁观者……是年轻时的我。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些被深埋的片段如洪水般涌来——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实验事故。江屿当时的女友,生物系的林小雨,偷偷进入实验室想给他一个生日惊喜。而我,因为嫉妒江屿备受导师器重,故意调换了实验样本标签。林小雨不小心碰倒了错误的试剂瓶,引发爆炸。她当场死亡,江屿重伤住院三个月。

"天啊..."我捂住嘴,胃部一阵痉挛。这不是普通的学术嫉妒,而是一场导致人命的学生恶作剧。难怪江屿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仇恨,那不只是为了职业正义...

"想起来了?"李雯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江屿毕业后去了警校,一路高升。而你,据我调查,因为那次事故得了 PTSD,转学法医,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件事。直到三年前,他在'雨夜屠夫'案中认出了你的手法——使用那把他熟悉的手术钳。"

我的头剧烈疼痛起来,像是有把电钻在颅内搅动。那些零散的梦境,模糊的片段……原来都是被压抑的记忆。我确实忘记了最重要的部分,而江屿从未忘记。

"周婷呢?"我艰难地问,"真的是江屿杀了她?"

李雯的表情变得凝重:「我不确定。但江屿确实在案发前见过她。监控显示,他们在医学院图书馆外有过激烈交谈。两小时后,周婷就失踪了。」

她从手套箱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段视频。画面上,周婷和江屿站在图书馆外的树下,江屿似乎在质问什么,周婷则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笔记本。最后,江屿强行夺走了笔记本,周婷想去抢回,被他一把推开。视频到此结束。

"这是周婷遇害当天的画面。"李雯关闭平板,"三小时后,她的手机信号最后一次出现在东郊水库。"

头痛愈发剧烈,但思绪却异常清晰。如果江屿杀了周婷,为什么还要冒险约我见面?为什么不直接栽赃给我?除非……他需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手术钳。"我突然明白了,"江屿需要我的那把手术钳!他要用它来完善栽赃的证据链!"

李雯赞许地点头:"聪明。我猜周婷的伤口已经做过初步尸检,如果凶器被确认为那种特殊的手术钳,而全世界只有两把..."

"一把在他手上,一把在我这里。"我接上她的话,"只要在我的物品中找到手术钳,再加上周婷的调查笔记,就足以定我的罪。"

"正是如此。"李雯的目光变得锐利,"但现在情况有变。江屿越狱的事情已经惊动了省厅,周海下令全省通缉。他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亲自来抢证据,甚至可能打算杀了你,伪装成畏罪自杀。"

雨点敲打车顶的声音突然变得密集起来。远处,隐约传来引擎的轰鸣声。李雯立刻警觉地坐直身体,看向后视镜:「他找到我们了。该死!」

黑色 SUV 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没有时间思考了,李雯迅速发动车子,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空转了几秒才抓住地面,车子猛地蹿了出去。

"听着,"她一边操控车辆在狭窄的工业区道路上飞驰,一边急促地说,"江屿已经疯了,他不会放过你。我们唯一的胜算是主动出击。"

「怎么出击?」我紧抓座椅,感受着车子每一次惊险的漂移。

"周海的信任。"李雯猛打方向盘避开一个路障,"他现在半信半疑,既怀疑江屿,也不完全信任你。但如果我们能提供确凿证据,证明江屿杀害周婷并试图栽赃..."

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SUV 狠狠撞上了我们的车尾。车身剧烈震动,我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头枕上,眼前一阵发黑。李雯咒骂一声,猛踩油门,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没时间了!"她大喊着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塞给我,"拿着这个!里面是空包弹,不会致命,但足以吓阻江屿!"

我震惊地看着手中的枪:「你让我射杀警察?」

"他不是警察!"李雯的声音近乎咆哮,"他是个杀人犯!而且马上就要杀了我们!"

又一声撞击,这次是从侧面。我的车门凹陷进来,车窗玻璃裂成蜘蛛网状。透过雨幕和裂痕,我看到 SUV 驾驶座上江屿那张扭曲的脸,他的眼中燃烧着纯粹的杀意。

"前面路口我甩开他,你跳车!"李雯急促地指示,"沿着铁轨跑到尽头,有个废弃的变电站,在那里等我!"

"那你呢?"

"我引开他!"李雯的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别担心,我可是特别调查科的王牌。"

车子冲到一个十字路口,李雯猛踩刹车同时拉手刹,车子一个漂亮的漂移,暂时甩开了 SUV。她迅速解开我的安全带,推开车门:「跑!现在!」

没有犹豫的余地,我抱着公文包跳下车,在湿滑的路面上滚了几圈才稳住身体。身后,白色轿车再次加速,带着紧追不舍的黑色 SUV 消失在雨幕中。

我挣扎着爬起来,肋骨的疼痛几乎让人昏厥。铁轨就在不远处,锈迹斑斑的轨道在雨中闪着冷光。咬紧牙关,我踉跄着向铁轨跑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沿着铁轨跑了约十分钟,一个低矮的变电站出现在视野中。铁门早已锈蚀,轻轻一推就发出刺耳的呻吟。内部空间不大,布满灰尘和蜘蛛网,但至少暂时挡住了风雨。

我瘫坐在一个角落里,颤抖着打开公文包。手术钳、文件和 U 盘都还在。取出 U 盘,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插入手机。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日期显示是周婷遇害当天。

点开视频,周婷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她看起来紧张而兴奋,背景似乎是她的宿舍。

"如果有人在看这个视频,说明我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她直视镜头,声音坚定,"我在调查市法医中心的林默医生,怀疑他与多起失踪案有关。今天,我接到了江屿队长的电话,他说有重要证据要交给我..."

视频突然中断,跳转到另一段画面。这次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周婷被绑在椅子上,脸上有血迹,但眼神依然倔强。镜头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冰冷:

「把你知道的关于林默的一切说出来。尤其是那个暗格的位置。」

"我永远不会告诉你!"周婷啐了一口血沫,"你和他是一路货色!我看过你的档案,江队长,或者说...刽子手!"

一声闷响,周婷痛苦地蜷缩起来。镜头晃动,拍到一双男人的手拿起一件物品——正是那把特殊的骨科手术钳!

"最后机会,周婷。"男人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暗格在哪里?"

"去死吧!"周婷尖叫着,"我爸会抓到你们俩的!你们这些——"

画面突然一片血红,然后彻底黑了下来。视频结束。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手机掉在地上。那个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绝对是江屿!他不仅杀了周婷,还录下了整个过程!而这个 U 盘...一定是周婷事先藏好的,或者被李雯找到的。

外面传来引擎的轰鸣声,打断了我的思绪。透过破碎的窗户,我看到白色轿车歪歪斜斜地停在变电站外,车头严重变形,冒着白烟。李雯艰难地从驾驶座爬出来,她的额头在流血,左臂不自然地垂着。

我冲出去扶住她:「李雯!江屿呢?」

"甩掉了...暂时..."她痛苦地喘息着,"但他很快会找到这里...看到视频了吗?"

我点点头,帮她进入变电站。李雯靠在墙边,艰难地呼吸:"现在你明白了吧...江屿不只是为了报复你...他害怕周婷的调查会牵连出他三年前在东欧的罪行..."

一声枪响突然炸裂,变电站的铁门被打出一个洞。阳光从弹孔射入,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斑。

"找到你们了。"江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冷静得可怕,"出来吧,林默。让我们做个了断。"

李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我按住了她的肩膀:「你的枪呢?」

"在车里...没来得及拿..."她痛苦地摇头,"你的那把...空包弹..."

又是一枪,这次打碎了窗户玻璃。江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我看了看手中的枪——空包弹,对江屿毫无威胁。又看了看公文包里的手术钳……一个疯狂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形。

"李雯,相信我一次。"我低声说,然后提高声音,"江屿!我出来了!别开枪!"

将空包弹手枪插在腰间,我高举双手,缓缓走出变电站。雨已经停了,但乌云依然密布,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铁锈的气味。江屿站在二十米外,手中的枪稳稳指着我,眼中是十二年来积攒的仇恨。

"好久不见,学弟。"他冷笑道,"记忆恢复得如何?"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亮了我们之间的空地。在这诡异的光线下,我看到江屿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影正悄悄接近——是李雯!她手里拿着一根铁棍,蹑手蹑脚地向江屿背后移动。

我需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想起来了,学长。"我慢慢放下手,"关于林小雨的事...我很抱歉。"

江屿的脸瞬间扭曲,持枪的手微微颤抖:"你还有脸提她的名字?!如果不是你调换标签...如果不是你那该死的嫉妒..."

"我知道。"我向前一步,"所以我转学了法医,想要赎罪。但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杀害无辜的人?栽赃陷害?小雨不会希望你变成这样的。"

"闭嘴!"江屿怒吼道,枪口剧烈晃动,"你根本不配提她!周婷也是,她像极了小雨...那么聪明,那么执着..."他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病态的温柔,"我本来不想杀她的...但她发现了我的秘密...就像小雨当年发现你调换标签一样..."

就是现在!李雯已经潜行到江屿身后五米处,铁棍高高举起。

"江队!"我突然大喊,"看看你身后!小雨在那儿!"

江屿浑身一震,本能地回头。这个简单的动作救了他——李雯的铁棍没有击中他的后脑,而是打在了肩膀上。江屿痛呼一声,枪声响起,子弹打在了地面上。

我没有犹豫,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江屿:「放下枪!」

江屿稳住身形,看清了状况,突然狂笑起来:"空包弹?李雯,你还是这么喜欢耍花招!"他调转枪口,对准了李雯,"这次不会失手了。"

枪声再次响起,但倒下的却是江屿。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迅速扩散的血迹,缓缓跪倒在地。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十几辆警车呼啸而来。

周海从最前面的警车跳下,手中的枪还冒着烟。他的目光从江屿身上移到我身上,最后落在李雯身上:「特别调查员李雯?省厅说你已经死了。」

"报告周局,差点就死了。"李雯虚弱地笑笑,"但总算没辜负这两年的潜伏。"

周海点点头,走到江屿身边,低头看着这个曾经最得力的部下:「为什么要杀我女儿?」

江屿的嘴角溢出鲜血,但依然在笑:"她太聪明了...像小雨一样...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他的目光移向我,"但你会后悔的...周局...他才是真正的恶魔..."

话未说完,江屿的头歪向一边,眼中的光芒熄灭了。周海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命令道:"把尸体带回局里。李雯送医。林默..."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警员们忙碌起来,有人给江屿的尸体盖上白布,有人搀扶李雯上救护车。周海走到我面前,声音低沉:「U 盘里的视频,我看了。」

我的心跳加速:"周局,我..."

"不必解释。"周海抬手制止了我,"江屿是杀害我女儿的凶手,这一点已经确认。至于你..."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我会盯着你的,林默。如果让我发现你手上也有无辜者的血..."

他没有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我沉默地点头,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救护车的鸣笛声渐渐远去,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乌云。我站在原地,看着江屿的尸体被抬上警车。十二年的恩怨,以这种方式终结。但奇怪的是,我感受不到任何解脱,只有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空虚。

李雯临走前塞给我的纸条在口袋里发烫。上面只有一句话:「暗格里的东西,我已经处理掉了。你欠我一次。——Afriend」

我抬头看向天空,刺眼的阳光让我眯起眼睛。这场噩梦似乎结束了,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无法真正结束。江屿死了,但他最后的话像种子一样,已经在周海心中种下怀疑。

而我...我真的无辜吗?那些被李雯"处理掉"的证据,那些模糊的记忆边缘...或许有些真相,永远埋藏在黑暗中最好了。

警车陆续离开,现场只剩下几个勘察人员。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其中一辆警车,准备回局里做笔录。游戏结束了,但生活还得继续。法医中心的解剖台还在等着我,那些冰冷的尸体永远不会质问我的过去。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除非,有人替他们发声。

10.完美的污点

法医中心的灯光依旧惨白得不近人情,将解剖台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道伤口都照得无所遁形。我站在熟悉的操作台前,手中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尸体的胸腔,刀刃与皮肤接触时发出细微的「嗤」声。三周过去了,江屿的尸体终于被送到我的解剖台上——这是周海的恶趣味,还是某种考验?

「左胸枪伤,子弹贯穿心脏,当场死亡。」我平静地口述着,助手小刘在一旁记录。江屿的脸苍白如蜡,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永远闭上了,再也不能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我。

"林老师..."小刘欲言又止,手中的笔微微发抖,"解剖江队长的尸体...您不觉得..."

"法医的职责是客观公正地对待每一具尸体。"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无论死者生前是谁。"

小刘点点头,继续记录。我的解剖刀继续向下,检查着其他器官。一切都按部就班,直到我划开胃部——

一个微小的、被塑料薄膜包裹的物体从胃内容物中滚了出来。我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用镊子夹起它,假装检查后放入废弃物托盘。小刘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异常。

两小时后,解剖结束。我独自留在更衣室,锁上门,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塑料包裹——江屿临死前吞下的东西。小心地拆开,里面是一张微型存储卡,和一个折叠得极小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真正的恶魔是活下来的那个。——J」

存储卡插入手机,里面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密码提示问题是:「小雨最喜欢的花?」

我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脑海中浮现出大学校园里,那个总是戴着雏菊发卡的女孩。输入「Daisy」,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是十几张照片——华兴厂女尸赵倩、酒吧后巷男尸王强、水库女尸周婷……以及更多我不认识的死者。每张照片上都有精确的作案日期和地点标记。而最令我血液凝固的是最后一张照片:一个年轻女性被绑在椅子上,颈部被手术钳撕裂,鲜血喷溅——但那不是周婷,而是另一个陌生女孩,照片日期显示是在周婷死亡前一周!

"这不可能..."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如果江屿在周婷之前就已经用同样的手法杀过人,为什么李雯和周海从未提及?除非...他们不知道这些案件的存在。

更令人不安的是,照片上的女孩面容安详,几乎像是自愿接受死亡,这与周婷照片中的惊恐挣扎截然不同。两种完全不同的受害者反应,却有着相同的伤口形态……除非,凶手不止一个。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江屿吞下这些证据,是为了保护谁?又为什么要留给我?

手机突然震动,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短信:「存储卡看到了吗?我在老地方等你。——Afriend」

李雯。一定是她。但这次,我不再确定她是朋友还是敌人。犹豫片刻,我将存储卡和纸条塞进皮夹,整理好情绪走出更衣室。

走廊上,周海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的脸色比三周前更加憔悴,眼睛深陷,但目光依然锐利如鹰。

「林法医,江屿的尸检报告完成了吗?」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刚完成,周局。"我递上文件夹,"死因确认为枪伤,没有其他可疑伤痕或中毒迹象。"

周海接过文件,却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他的尸体交给你解剖吗?」

"专业角度讲,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平静地回答,"情感角度讲...或许是一种报复?"

周海突然笑了,那笑容冰冷而疲惫:"都不是。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在报告上做手脚。"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因为我始终不相信,江屿是杀害我女儿的唯一凶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丝毫不显:「周局,视频证据很清楚——」

"视频可以剪辑,可以断章取义。"周海打断我,"江屿确实出现在视频中,也确实伤害了周婷。但那个下致命一击的人...镜头始终没有拍到他的脸。"

我的后背渗出冷汗,浸湿了衬衫。周海比我想象的更敏锐。

"您是在指控我吗,周局?"我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是,请拿出证据。"

周海的目光与我交锋了几秒,然后突然软化下来:"不,林默。我只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想要所有真相。"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有些异常,"别让我失望。"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我站在原地,直到那声音完全消失,才长舒一口气。周海知道些什么?他是在试探,还是已经掌握了证据?

皮夹里的存储卡突然变得无比沉重。江屿留下的讯息,李雯的神秘邀约,周海的怀疑……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我周围收紧。

傍晚时分,我驱车来到城郊的废弃化工厂——三个月前处理张媛尸体的地方。夕阳将锈蚀的钢铁结构染成血色,晚风穿过破碎的窗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里曾是我精心挑选的「完美墓地」,如今却可能成为我的葬身之处。

李雯站在厂房中央,背对着我。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实习生,而是穿着利落的黑色作战服,腰间别着手枪,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冷漠表情。

"存储卡。"她开门见山,"江屿留给你的,交出来。"

我没有动,只是平静地问:「照片上那个女孩是谁?为什么警方没有她的记录?」

"与你无关。"李雯的手按在枪套上,"那张卡是重要证物,涉及国家安全。交出来,然后忘记你看到的一切。"

国家安全?这个借口太过荒谬。我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寻找可能的埋伏或逃生路线:「李雯,或者该叫你特别调查员?你到底在为谁工作?」

"比你想象的更高层。"她向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最后警告,林默。存储卡。"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从她背后射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道血红色的轮廓。我突然注意到她右手腕上的纹身——一个小小的、精致的雏菊图案。和林小雨的发卡一模一样。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成形:「你认识林小雨?」

李雯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变化了一下:「她是我姐姐。」

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李雯不是随机选择我作为调查目标,她为姐姐复仇而来!但为什么潜伏两年才行动?为什么等到江屿盯上我才出手?

"所以你利用我除掉江屿..."我缓缓后退,"但那些照片上的死者...她们都长得像林小雨..."

"闭嘴!"李雯突然拔出手枪,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你和江屿,都该下地狱!"

枪口对准我的胸口,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发抖。我站在原地,没有躲避,因为看到了她身后那个悄然出现的身影——周海,举着一把警用手枪,无声地瞄准了李雯的后心。

"李雯,"我故意提高声音,"江屿留下的不只是照片。他还有视频,证明你才是杀害那些女孩的真凶。你模仿我的手法,然后栽赃给江屿。"

"胡说!"李雯怒吼,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是江屿杀了她们!他疯了,把她们都当成我姐姐的替代品!"

"那你为什么杀周婷?"我继续追问,"因为她发现了真相?"

「周婷是个意外!」李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脸色瞬间惨白。

一声枪响震彻厂房。李雯的身体猛地一震,胸前绽开一朵血花。她缓缓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的周海:"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特别调查员。"周海冷冷地说,枪口冒着烟,"包括你两年来利用职务之便,杀害的那些无辜女孩。"

李雯踉跄着后退,嘴角溢出鲜血:"她们...不无辜...都像小雨一样...背叛者..."

她突然转向我,眼中的仇恨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尤其是你...林默...你害死了小雨...却活得这么好..."她的枪再次举起,但这次瞄准的是自己的太阳穴,"但没关系...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第二声枪响。李雯的身体如断线木偶般倒下,鲜血在她身下迅速蔓延。周海走上前,确认她已经死亡,然后转向我,枪口若有若无地指向我的方向。

"精彩的表演,林默。"他面无表情地说,"你早就知道是她?"

"直到刚才才确定。"我谨慎地回答,"江屿留下的照片显示,有些受害者死于李雯之手,有些则是江屿所为。他们互相模仿,互相栽赃..."

"而周婷呢?"周海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是谁杀了我的女儿?"

厂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夕阳已经完全落下,黑暗中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和远处滴水的声音。

"根据视频证据,是江屿。"我平静地说,"但您说得对,镜头没有拍到致命一击的人。可能是李雯...也可能是其他人。"

周海沉默了很久,最终放下了枪:「存储卡。」

我从皮夹里取出递给他。他接过,看都没看就放进口袋:「这件事到此为止。李雯是杀害所有受害者的凶手,包括我女儿。江屿发现了她的罪行,被她设计陷害。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这是最好的结局——李雯承担所有罪责,江屿恢复名誉,而我……继续做我的法医。

"对了,"周海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你办公室那个暗格,我已经让人封死了。里面的'纪念品'...都处理掉了。"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知道了暗格……那他知道多少?

"别那副表情。"周海冷笑一声,"我当了三十年警察,什么没见过?李雯说得对,你和江屿都是恶魔。但有时候..."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世界需要恶魔来惩治恶魔。"

他的身影消失在厂房门口,脚步声渐行渐远。我站在原地,看着李雯的尸体,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这场持续数月的噩梦终于结束了,但代价是什么?江屿死了,李雯死了,周海知道了我的秘密……我真的安全了吗?

走出化工厂,夜空繁星点点。手机震动起来,是医院发来的消息——母亲在养老院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太巧合了...周海刚才的威胁言犹在耳:"世界需要恶魔来惩治恶魔..."

没有时间多想,我冲向车子。后视镜中,化工厂的轮廓渐渐远去,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噩梦。但有些噩梦永远不会真正结束,它们只是潜伏在记忆的暗处,等待下一次苏醒。

就像那些被我深埋的秘密,就像江屿和李雯留下的谜团,就像周海意味深长的警告...完美的犯罪从来不存在,每个凶手都会留下自己的"污点"。而我的污点,或许就藏在那双总是能看穿谎言的眼睛里——我母亲的眼睛。

车子疾驰在夜色中,驶向那个可能已经布好最后陷阱的地方。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从未真正结束。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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